聊一聊高秉烛的情感依托。
一,高秉烛、小饼子、高使。高秉烛、小饼子、高使这三个不同的称谓,长辈邻里唤他乳名“小饼子”,仰慕仰仗他的后辈少年尊他一声“高使”。
如今叫他小饼子的老母已经不记世事不知春秋,左邻右舍的大爷大妈,和他则成了隔着“连累幼子惨死”之恨的仇人;
而叫他“高使”的明媚少年们,已经悉数成为泉下亡魂(白浪除外,但通常这种外表油滑内里纯良设定的配角,最终大多是要殉男主和大义的)。
对已故兄弟们,高秉烛始终觉得恩义两亏欠。
少年们为他而冲上前,以血肉护卫高高在上却仓皇逃窜的太子一行人,喋血山野,无有死后哀荣,甚至沦为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
高秉烛的痛苦,一方面是极度自责:是你犯禁带他们离开不良井、他们都死了而你凭什么还活着?
一方面是对不平状态的终极愤懑:凭什么不良井的人就连“为大唐光荣战死”的资格都没有?
高秉烛还是五年前那个高使的时候,说要带你们去看神都,说的不是建功立业鹏程万里的远大志向,说的仅仅只是“去神都讨生活、过日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求的,仅仅只是最基础最底端的一点朴素活着的念想。
然而这一点点“那是糖葫芦特别好吃”的念想也被碾落成泥,变成“是我不知天高地厚”的痛苦领悟。
小五小七坟前,高秉烛终于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你们是神都的子民”,被辜负已久的人,顿生不屑和质疑,夹杂着无边悔恨与眷念,痛不欲生、潸然泪下。
你说他们都是神都的子民,可为什么,他们连为神都战死都“不配”?
此处黄轩的表演,有趴在坟上侧耳听的动作,远远看去甚至像在拥抱坟墓。
正常人谁会干这样的事?
但高秉烛他不是正常人。
通常情况下我们在影视剧里见到的“墓前场景”,大概是所有人肃立在墓前,或长跪不起。
但此地长眠的是高秉烛的异父异母的亲弟弟们,兄长跪晚辈有些奇怪、只能体现他的悔恨愧疚和自苦;
而倘若肃立,虽然能表达悲凉情绪,但又显得有几丝疏远。
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少年们,在一起打打闹闹肢体动作理应更亲切。
所以黄轩此处表演的细节,是“事死如事生”。
正是这个看起来“不正常”的侧耳悄悄听坟墓的动作,细腻、动人;
表演设计不刻意、没有明显痕迹,演员的信念感也非常强烈。
那在他眼中不是孤冢荒坟,而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至亲,那就是睡着的少年们,他问完话附耳上去听,一如往昔。
另一段表达是他诉说自己的梦境,梦见小五骑着大白马来看他、后面坐着神秘女子,他说“好事好事你结婚那我要过去”,对方说“我来的地方太冷了”。
梦见故人,常规操作。
重点是后续“我说我说那我说你结婚我要去”,这是高使对兄弟的心愿,希望看见他们一一成家立业;
而对方那句“太冷了”,则是他在梦里心愿中依旧有知觉的痛:他们已成泉下白骨。
“太冷”此处自然是指“已死”,但不明着点破;(你试一下把这句台词换成直接的“可是高使我已经死了”,效果肯定不如现在)。
阴阳两隔、生离死别,小五依旧体恤高使“哥我那里冷你受不住”,高使梦里的小五不怪罪他不疏远他,这才更叫他肝肠寸断。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被抽干每一寸美好期待、蹉跎如行尸走肉;
被可望不可即的复仇大业压到窒息,把自己削成一把有毒的凶器。
所以他不再是能被长辈疼爱的小饼子,更不是值得被仰慕的高使,他只能是已死的孤魂野鬼高秉烛。
手段狠戾、做事癫狂,不人不鬼。
前几集剧作中反复出现让高秉烛站出来“自首”“冲着我来”的类似叠buff瞬间,一味通过倒带来强化反转的悬念感,很容易让人心生疲惫、让人质疑是否在放大主角能力。
悬念是否抓人、打戏是否紧张激烈,归根结底只是剧作质感上的皮相;内里有没有价值情感上能动人的一口气,或许才是故事有没有“魂”的关键。
高秉烛抱着兄弟群冢轻语“神都子民”,故事的“魂”出现了。
二,冷暖两极之间的不良井。
《风起洛阳》中的不良井,设定是永远不见天日,贱籍、罪臣之后“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不良井”。
生活条件差、社会地位低,被形容为“人间地狱”也不为过,本该是最冷最暗的那一个端口。
但剧作中对不良井的真实呈现,却又分明有暖意。
第三集中高秉烛回到不良井,过家门、不敢入。
母老家贫,身世凄凉、境遇囹圄。
很惨,但却依然有暖调的基石。
老母亲显示出阿兹海默的症状,一遍遍重复:“这芝麻要炒熟了放不然味苦,你妹妹最爱吃了,小饼子啊要是我死了你还没学会做琼锅糖,谁做给她吃啊。”
兄弟王登成帮他照顾老母亲,哄老年人如同对幼童一般。
门里本该是凄凉状态,但都表现为一派温馨幸福图景。
情感释放侧在门外,高秉烛难过、欣慰、心酸种种唏嘘不已的情绪,如有实质般穿过那扇虚掩的门,让人触动。
内卫月华君来抓人,直接开出非常诱人的条件“提供条件者可脱离贱籍”,这群对高秉烛恨不得啖其肉食其皮的人,给出的态度却是“有天大仇怨也在井下解决”(不会出卖给内卫)(当然后续是否有人叛那是另一回事)。
这一方面是地下世界的规矩,一方面是长期偏居一隅抱团取暖形成的强烈的归属感。
高秉烛回忆中的不良井,少年们都带着回忆的金色暖意。
非常穷苦,连糖葫芦都没有见过,但又极其富有,恩义重过千金。
剧作建构了物质匮乏但情谊富裕的不良井世界,那是小饼子和高使的来处,是高秉烛纵使变成孤魂野鬼也要拼死守护的广义上的家。
所以剧中内卫闯入不良井抓捕高秉烛的那场打戏,浸透着“老鼠戏耍猫”式的不屑。
高秉烛站出来“有什么冲我来”,他不可能愿意连累父老乡亲。
高秉烛从布条上滑过,之后顺势用刀划破布条、让后面的追兵噗通一声掉下去。
这段打戏和马车上粗粝刀刀见血的打法非常不同。
马车那段隔着屏幕都让人觉得疼,那是把人变成鬼再一刀刀凌迟求活路的打法,是高秉烛寻光寻正义路上的艰难处境的具象化。
但此处的打戏,处处都有“聪明的不良人戏弄大笨蛋追兵们”的意思。
一则内卫们只是奉命行事、高秉烛不愿伤人性命、聪明摆脱即可;
二则这是高秉烛的地盘,他一砖一瓦都熟悉至极,收拾空降的笨蛋们自然能“戏弄”。
其中一层是对高低贵贱不平的隐隐嘲讽:高高在上的神都内卫们,在“贱籍”不良人面前,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笑话。
另一层又暗藏温馨:再贫再苦那也是温暖的家,虽然而今见弃,那依旧是小饼子最温暖的家、最在意的父老乡亲。
高使曾说要带他们去神都,要让他们一样可以正大光明的讨生活。
他不幸食言、永远不能给他们买糖葫芦带他们回家。
从此回忆处处是伤疤、时时刻刻身处无间地狱,然而内心层层焦土荒烟之下、依旧深埋着未曾泯灭的良知和热爱。
终有一天,暴风骤雨都会停歇,神都子民不再是无名无分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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