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张爱玲、王安忆都是著名作家,他们的祖籍都不是上海,却都跟上海渊源颇深。

在张爱玲、王安忆的‬笔下,上海是“忧伤”的、“复杂的”、“市井的”、“精致的”。

相比之下,茅盾先生的着眼点更高,在他的笔下,上海是充满“矛盾”的。

本文就说一说茅盾先生笔下的上海。

乌镇茅盾故居的游记美文(茅盾先生笔下的旧上海)(1)

茅盾先生(中)

关于上海,茅盾先生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我们这十里洋场实在还不过是畸形的殖民地化的资本主义社会。”

“十里洋场”原指旧上海的租界区域,后来泛指洋货充斥、洋房高耸、洋人比比皆是的旧上海。

茅盾先生原名沈德鸿,字雁冰,他是浙江省嘉兴市桐乡市人,从1916年开始,茅盾在上海断断续续生活了二十年,直到1949年才移居北京。

茅盾先生是中国现代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文化活动家及社会活动家,曾经担任过全国政协副主席、文化部部长。

上海可以说是茅盾先生文学生涯的起始点,在商务印书馆,茅盾先生从一个不被重视的“乡下人”逐渐成长为《小说月报》的主编,因此,上海也可以‬说‬是茅盾先生的“福地”。

长篇小说《子夜》是茅盾先生的代表作,《子夜》1932年诞生在上海,写的也是发生在上海的故事,他的其他文学作品以及大量的翻译作品也多产生于上海。

茅盾先生刚从浙江来到上海的时候,中华民族正处于危机四伏之中,可是‬,那个时候的上海却‬有着中国其他城市没有的奢华。

不过‬,在茅盾先生眼里,上海‬的‬奢华中却透露着一股阴暗的气息。

这就是旧上海给‬茅盾先生的‬‬第一印象-既“奢华”、又“阴暗”,表、里不一‬,充满了矛盾。

在茅盾先生的巨作《子夜》里面,我们就能感受到这种矛盾。

乌镇茅盾故居的游记美文(茅盾先生笔下的旧上海)(2)

茅盾先生

说起《子夜》,有一个人不得不提,他是茅盾先生的表叔卢‬学‬溥‬,他‬是茅盾先生创作《子夜》这部小说最大的“灵感和素材提供者”。

当时,茅盾先生经常去位于上海静安寺附近的表叔家串门。茅盾先生的表叔卢学溥是浙江实业银行常务董事,他十分欣赏茅盾的才华,闲暇之余,叔侄二人谈天说地,很是投机。

卢学溥虽然‬是‬“外地‬人”,却‬在‬上海又有‬不错‬的‬人脉,在卢家,卢学溥带茅盾结识了各式各样的朋友,有商界翘楚,有军界、政界的大佬,也有在上海滩很“吃得开”的其他人等。

在与他们的闲聊中,茅盾知道了上海滩许多鲜为人知的内幕故事,这就为茅盾日后创作《子夜》提供了大量素材。

在《子夜》主要人物(吴荪甫、赵伯韬、杜竹斋、徐曼丽、屠维岳、雷参谋、冯眉卿等人)身上,我们‬依稀可见那些朋友的影子。

乌镇茅盾故居的游记美文(茅盾先生笔下的旧上海)(3)

电影《子夜》海报

茅盾先生在《子夜》中描写了一个动荡的上海、矛盾的上海和畸形的上海。

在这里,新旧思潮交织,中西方文化激烈碰撞,民族工商业与官僚资本、买办资本同台博弈,工贼与劳工水火不容……

与张爱玲、王安忆截然不同的是,茅盾先生的视野没有局限于上海某条里弄或某座洋楼、某个街角,而是站在时代的高度,以居高俯视的视角整体展示了上海这座现代都市的方方面面。

在《子夜》中,茅盾先生既描写了资本家豪奢的客厅、夜总会的光怪陆离、工厂里错综复杂的斗争,也绘声绘色地再现了证券交易大厅里刀光剑影,诗人、教授们的高谈阔论,以及太太小姐们伤心的爱情故事。

总而言之,《子夜》成功地再现了三十年代初期的上海滩,向读者展现了一幅宏阔的社会画卷。

民族资本家吴荪甫无疑是《子夜》的中心人物,当时上海乃至中国社会的各种矛盾和斗争都与这个人物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小说里的吴荪甫“亦正亦邪”,他榨取工人血汗、仇视农民运动,同时又抵抗帝国主义、买办阶级,一心想要发展民族工业。

吴荪甫是那个年代上海民族资本家的典型。他野心勃勃,精明能干,有胆略、有手腕,更有冒险精神。

略施小计,吴荪甫就挤垮了陈吟秋的丝厂、陈君宜的绸厂;一次成功“合资”,吴荪甫就一口气吞并了八家日用品制造厂。

不过,吴荪甫并没有评论家们所说的那么高尚,在他而言,所谓发展民族工业不过是一个幌子,实质上只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

为了达到“利益最大化”,吴荪甫不惜涉足金融投机,最后,身不由己地卷入到了买空卖空的投机市场。

在公债市场,吴荪甫虽然称得上“智勇双全”,但是,他终究不是赵伯韬的对手,因为赵伯韬的身后有‬美国财团的支撑。

与赵‬伯‬韬‬相比,吴荪甫所代表的民族资本势单力薄,纵有百般花招、千般不舍,万般不甘,吴荪甫也难以抵挡赵伯韬的“千钧之力”,最后落得个敲髓洒膏的悲惨结局,不得已以破产告终。

我们不得不承认,茅盾先生笔下的吴荪甫是一个极其精明能干的民族资本家,倘若有一个公平的营商环境,吴荪甫完全可能大有作为。

可是,偏偏生不逢时,吴荪甫生活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上海,吴荪甫代表的是在夹缝中顽强生存的民族资本家,而上海则是那个年代中国的缩影。

在“西风压倒东风”的绝对条件下,吴荪甫的败北是可以预见的,算不上什么奇闻。

小说结尾,在子夜的钟声里,吴荪甫携家携家带口、心力交瘁地离开了上海,上海这个城市曾经给他希望,最后却让他感到绝望。

究竟‬是‬上海抛弃了吴荪甫,还是吴荪甫抛弃了上海?茅盾先生把这个问题留给了这部小说的读者。

乌镇茅盾故居的游记美文(茅盾先生笔下的旧上海)(4)

电影《子夜》剧照 吴荪甫

不管你如何解读,也不管你如何为吴荪甫叫屈、鸣不平,外滩海关大楼的钟声照样会在子夜敲响。

第二天,上海还是那样一个繁华的城市‬,即便上海‬在日据时期成为“孤岛”,上海滩照样歌舞升平、莺歌燕舞。

在历史的长河里,吴荪甫不过是上海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过客,繁华散尽,“一场游戏一场梦”。

那么,茅盾在《子夜》中是如何描写上海的呢?

在《子夜》开篇,茅盾先生就‬描写了‬夕阳下的上海外滩:

“太阳刚刚下了地平线,软风一阵一阵地吹上人面……风吹来外滩公园里的音乐,却只有那炒豆似的铜鼓声最分明,也最叫人兴奋”。

“暮霭挟着薄雾笼罩了外白渡桥的高耸的钢架,电车驶过时,这钢架下横空架挂的电车线时时爆发出几朵碧绿的火花”。

“从‬桥上向东望,可以看见浦东的洋栈像巨大的怪兽,蹲在暝色中,闪着千百只小眼睛似的灯火”。

“向西望,叫人猛一惊的,是高高地装在一所洋房顶上而且异常庞大的霓虹电管广告,射出火一样的赤光和青燐似的绿焰:Light,Heat,Power……”

乌镇茅盾故居的游记美文(茅盾先生笔下的旧上海)(5)

旧上海外滩

通过短短的文字,茅盾先生就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上海的盛况形象生动地展现在了‬读者面前。

这就是吴荪甫眼里的上海,满眼可见灯红酒绿,空气中弥漫着靡靡之音,飘散着咖啡和西式点心浓郁的甜香。

与吴荪甫不同,吴老太爷印象中的上海是可怕,甚至是可恶的“魔都”。

吴老太爷是吴荪甫的父亲,与吴荪甫闯荡上海滩不同,吴老太爷是来上海“避难”的。

刚刚坐上前来接他的小汽车,吴老太爷就被二小姐身上的香气刺激到了,他执拗地要四小姐蕙芳和七少爷阿萱与他同乘汽车;

汽车刚刚发动,吴老太爷又想起那本坐卧不离的《太上感应篇》,执意要带上那本书才走。

坐在近代交通的利器上,驱驰于东方大都市上海,膝盖上放着《太上感应篇》,心里头念着文昌帝君“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的诰诫,茅盾先生用这样的情节诠释吴‬老‬太爷‬心‬头‬的‬矛盾。

在吴老太爷眼里,汽车是“子不语”的怪物,可是,车窗外一闪而过的上海街景又刺激到他了。

茅盾先生这样写道:

“天哪!几百个亮着灯光的窗洞像几百只怪眼睛,高耸碧霄的摩天建筑,排山倒海般地扑到吴老太爷眼前,忽地又没有了”;

“光秃秃的平地拔立的路灯杆,无穷无尽地,一杆接一杆地向吴老太爷脸前打来,忽地又没有了”;

“长蛇阵似的一串黑怪物,头上都有一对大眼睛放射出叫人目眩的强光,啵-啵-地吼着,闪电似的冲将过来,准对着吴老太爷坐的小箱子冲将过来!近了!近了!”;

吴老太爷被惊得闭上眼睛,全身发抖,“他觉得他的头颅仿佛是在颈脖子上旋转,他眼前是红的,黄的,绿的,黑的,发光的,立方体的,圆锥形的,混杂的一团,在那里跳,在那里转”;

“他耳朵里灌满了轰,轰,轰!轧,轧,轧!啵,啵,啵!猛烈嘈杂的声浪会叫人心跳出腔子似的”。

这些都让吴老太爷透不过气来,可是,汽车‬停‬在‬十字路口‬的‬时候,车窗外的景象更让他“触目惊心”。

只见“一位半裸体似的只穿着亮纱坎肩,连肌肤都看得分明的时装少妇,高坐在一辆黄包车上,翘起了赤裸裸的一只白腿,简直好像没有穿裤子”。

吴老太爷在心里念着“万恶淫为首”,默默闭上了眼睛。

乌镇茅盾故居的游记美文(茅盾先生笔下的旧上海)(6)

旧上海一景

“机械的骚音,汽车的臭屁,和女人身上的香气,霓虹电管的赤光-一切梦魇似的都市的精怪,毫无怜悯地压到吴老太爷朽弱的心灵上……直到他的刺激过度的神经像要爆裂似的发痛,直到他的狂跳不歇的心脏不能再跳动”。

“他把《太上感应篇》紧紧地抱在怀里。有这样的意思在他的快要炸裂的脑神经里通过:‘这简直是夜叉,是鬼!’”

“吴老太爷憎恨,忿怒,以及过度刺激,烧得他的脸色变为青中带紫”。

到了吴荪甫的豪宅,吴老太爷又晕了,他“看见满客厅是五颜六色的电灯在那里旋转,旋转,而且愈转愈快。近他身旁有一个怪东西,是浑圆的一片金光,荷荷地响着,徐徐向左右移动,吹出了叫人气噎的猛风,像是什么金脸的妖怪在那里摇头作法”。

“粉红色的吴少奶奶,苹果绿色的一位女郎,淡黄色的又一位女郎,都在那里疯狂地跳,跳!她们身上的轻绡掩不住全身肌肉的轮廓……”。

“‘邪魔呀!’吴老太爷似乎这么喊,眼里迸出金花。他觉得有千万斤压在他胸口,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爆裂了,碎断了”。

“猛的拔地长出两个人来,粉红色的吴少奶奶和苹果绿色的女郎,都嘻开了血色的嘴唇像要来咬”。

“吴老太爷脑壳里梆的一响,两眼一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乌镇茅盾故居的游记美文(茅盾先生笔下的旧上海)(7)

电影《子夜》剧照

茅盾先生用这样的文字写出了上海这座城市的现代感,也写透了它的奇形怪状,包括一种放荡、颓废的气息。

只信奉文昌帝君的《太上感应篇》,笃信“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的吴老太爷终究受不了大上海这般“魔性”,突发脑溢血气绝身亡了。

“老太爷在乡下已经是‘古老的僵尸’……僵尸在坟墓里是不会‘风化’的。现在既到了现代大都市的上海,自然立刻就要‘风化’”。

“去吧!你这古老社会的僵尸!去吧!我已经看见五千年老僵尸的旧中国也已经在新时代的暴风雨中间很快地在那里风化了!”

茅盾先生借用诗人范博文之口道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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