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礼剧《功勋》备案了。八个单元,八名编剧,王小枪是其中之一。
熟悉他的人颇为惊喜,从杂文集《疯狂医院》、长篇小说《心机重重》《完全神仙手册》开始,他就以嬉笑怒骂的方式,创作了一部部天马行空的“疯狂”之作。
不熟悉他的人也多少听过他的作品,从年代剧《人是铁饭是钢》、生活剧《媳妇是怎样炼成的》《读心》,到谍战剧《密使》《追击者》《面具》,王小枪的剧作笔法愈加成熟。
他不是“专精派”。虽然依托谍战剧成名,但多年的职业编剧生涯,让他并没有局限自我。不过,他还是认为自己善于写两类小人物的故事,一类为情节剧,一类为喜剧。
王小枪
如今,他手头尚有《小大夫》未曾播出。这是和导演卢伦常的又一次合作,预计于今年上半年播出。与王小枪对谈的过程中,聊到酣处,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从“影像科医生”到职业编剧
如今看来,王小枪走上编剧之路颇有些一波三折。
他自幼生活在山西,读的是医科大学,毕业后进入山西一家公立医院的影像科工作。
那时正值非典,几乎所有医生都要到发热中心轮岗。但由于基层防护措施欠佳,久居影像室的王小枪因X射线影响导致免疫力下降,值班期间频频发烧。不得已,只得自我隔离。
隔离期间闲来无事,他就顺手给新浪网写起非典稿件,颇受好评。没过多久,王小枪就辞去医院工作,应新浪的侯小强和吕无然邀请,改行赴京北漂。尔后几年,写的是杂文和小说。
两份不同的工作体验,让王小枪添生了无数灵感。
在医科大学的时候,学校教的是冷冰冰的知识和操作,要指哪儿打哪儿,不能掺杂任何个人情感。到了影像科,就仿佛进入了人类情感的大熔炉。“生”“死”二字难写极了。
《追击者》
“病人的苦痛、求生的欲望以及形形色色的家属,百样人百张脸,在医院里见到的这些人间百态,在普通生活里很少,即使电视上播出也没那么纯粹和极致。这种喜怒哀乐很大程度被集中了。那些情感和形象再用到小说和剧本里,都是活的。”
在新浪网博客频道工作的四年半,也让王小枪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的工作是“拉客”,不仅要采访很多新闻当事人,还要请他们开通自己的个人博客。一来二去,见识丰富。
后来机缘巧合,王小枪开始跟着编剧石康学习写剧本。石康也是写小说出身,《大腕》和《奋斗》的剧本即出自他手。石康和王小枪合写的首个项目,被他称为“中国版”越狱。
当时影视环境算不上火热,网生内容平台尚未崛起,绝大多数编剧需要自个给自个找活儿。
“那是07、08年。先写剧本大纲,然后拿着大纲去找投资人,看有没有人感兴趣。如果有人想要,再按照大纲往下写。”当时《越狱》刚火,他们就想写一个“中国版越狱”。
编剧石康
可惜的是,虽然双方洽谈颇为顺利,但这个项目最终还是以“流产”收尾。真正开始署名创作,还要追溯到2009年。
刚过春节,王小枪就接到了石康的电话。
“石康说手头有个活儿,电视剧《人是铁饭是钢》,导演是他的朋友唐大年,问我有没有兴趣。”没几天,他就来到了唐大年家里,与其商讨具体的大纲。当时,除了唐大年和制片人,还有另外几个编剧。
几经磋商,剧本的走向就定下来了。连同唐大年在内,写剧本的共有四个编剧,每人负责四分之一。写的时候充满激情,定稿的过程也比较顺利。
似乎在转眼间,编剧跨行这项工作就完成了。
当然,剧播出是2011年的事了。但对于昔日的王小枪来说,一个热爱影视行业的跨行编剧,哪怕是日常开会也弥散着乐趣。更何况,这是自己在荧屏上的第一个创作作品。
当时王小枪还没想过成为职业编剧。他是作家出身,写杂文、写小说也积攒了不小名气。再加之,他还在盛大文学网负责出版书籍的版权引进工作,频繁出差。
写完《人是铁饭是钢》后,王小枪先后在本职工作之余,参与了《密使》《终极证据》《媳妇是怎样炼成的》三部剧的编剧工作,这三部剧同在2012年定档播出。
有趣的是,这三部作品虽然题材各异,却又颇有关联。《密使》的导演是卢伦常和潘越,随后前者执导了《媳妇是怎样炼成的》,后者执导了《终极证据》。
《媳妇是怎样炼成的》是当时荧屏上“婆媳热”的产物。用王小枪的话说,通常这种“活儿”是轮不到男编剧来写的,好不容易来一个,需要珍惜。
只不过男编剧写婆媳关系有着先天劣势,强写总归不甚满意。讨论之后另辟蹊径,做了喜剧化的处理。
《终极证据》的创作过程十分“短平快”。由于《密使》合作比较愉快,出品人王辉希望主创团队再合作一个低成本的涉案剧。于是,这部剧被匆匆写就,紧接着匆匆播出。
然而,真正让王小枪踏上职业编剧之路的由头,还得归到谍战剧《密使》上。
谍战剧想创新,要改变切入角度
虽然已有《人是铁饭是钢》的编剧基础,但在王小枪来说,《密使》的创作过程依旧颇为劳累。
一则,这部剧没有四个编剧,后期定稿几乎由他一人完成;二则,这部剧的写作比较匆忙,剧本还没定稿,剧组就开机了,后半程几乎是边拍边写。
《密使》改编自张成功的同名小说,王小枪拿到的是他创作的部分初稿。由于张成功在南京,王小枪在北京,两人正式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
好在小说的地基牢固,两人也相谈甚欢,后期就由王小枪独立操刀。也是从那时起,他才感受到编剧的压力。
“开机一个月,还有四分之一的剧本没写。周五一下班,马上坐晚上的飞机到杭州,去横店和导演聊后续的剧情。周末开两天会,周日再从义乌坐最晚的一班飞机回北京。我周一到周五还要上班,只能用下班时间写剧本,制片人三天两头问候,后来都不敢开手机了。”
高强度的创作过程,让王小枪养成了“写快活”的能力,也铺就了他未来编剧创作的前行之基。而他与石康合作时,两人的创作没有拍摄上的压力,有充足的时间慢慢写。“只要定稿的剧本成熟,后续的事情就和编剧没什么关系,没必要进组。”
《追击者》是王小枪仅有的改编于自己小说的作品。虽然是作家跨界编剧,但对他来说,删减自己的作品着实有些不忍心。尤其是有些小说内容尺度不小,为了过审修修改改,成片后倒成了另外一个故事了。一来二去,作家和编剧的身份在他身上开始巧妙分离。
即使前作《密使》大获成功,收视率一度还超过了同期的《甄嬛传》,但对王小枪来说,重复自己实在无趣。面对二次约稿的制作人傅敏,他提出用喜剧和谍战混搭的方式来写下一部剧——《追击者》。
主角不再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英雄,而是一个痞里痞气、吊儿郎当的小混混。尔后让他阴差阳错间成为一名特工,历经磨难,最终成为信念坚定的地下工作者。
《追击者》的设定比较新奇,播出后收获热度的同时也招致些许争议。
在王小枪看来,任何剧种都要创新,“求新生守旧死,不惜争议”。因为工作需要以及兴趣使然,他把这几年来全世界的谍战剧看了个遍。不说区别之处,相同点在于:几乎世界上所有谍战剧都在求变、求新。
从1981年开播的《敌营十八年》开始,国产谍战剧已走过了近四十个年头。四十年里,常规的故事早就被编剧写透、被观众摸透了。再加之,谍战剧往往需要有推理的过程,而推理题材早在上个世纪就被全世界的小说家写尽了。两难困境下,新与变是必由之路。
基于此想法,王小枪在2018年播出的《面具》里继续寻求突破。“行业都在说创新,到底要怎么创新?当题材的红利被挖尽,就需要从切入角度入手。《面具》就是这样,有人觉得它和很多谍战剧不一样,不一样是切入角度的区别。”
《面具》从2015年开始创作,是他编剧的第三部谍战剧。
当时,《追击者》的剧本已经定稿两年,《读心》的剧本也交了。本着搞一个“不一样的东西”的念头,王小枪全身心地投入到《面具》的撰写中。
“最初是想写个季播剧,两季60集,每集一天24小时,以春节为界,讲述前后两个月的故事。第一季是‘猫抓老鼠’,第二季身份反转,‘老鼠抓猫’。”
在这部剧里,“猫”是侯勇演的丁战国,“老鼠”是祖峰演的李春秋。丁战国的表面身份是公安局的骨干,内里是国民党的特务,最里层实则是个汉奸。三层洋葱,这是王小枪最初的设想,让每个人物都有反转,每个人物都有秘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这种想法被放弃了。
虽然两季的念头断了,人物的设定还继续保留。“每一集都有一个小反转,三到五集一个大反转,每集就是24小时。常规意义上的‘互相渗透’也没有变化,依旧是按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来处理。审查带来的变化是,结尾处李春秋直接被抓捕判刑。”
李春秋和丁战国的故事结束了,编剧的创作仍在继续。三部谍战剧播完,王小枪的谍战笔法也日益成熟。据他透露,目前正在创作一部现代谍战剧本,他又找了一个全新的切入角度,合作方依然是配合默契的老搭档,《面具》的制作人张海东。
年轻编剧的第一个本子,拖稿也要沉住气
抖擞王小枪编剧的影视剧,小人物是个避不开的永恒话题。
《人是铁饭是钢》里的南易(冯远征)算一个,纵然是厂里食堂的大厨,却被一次次拖入矛盾与纷争之中。
《追击者》里的常平安(朱雨辰)算一个,阴差阳错间“害”死自己的救命恩人,揣着复仇的信念进入军统。
《面具》里的李春秋也算一个,藏身十年的他早就忘掉自己的身份,却在家庭和睦之中被突然“唤醒”,不得不背井离乡。
为什么喜欢写小人物?王小枪拿《面具》中的李春秋举了个例子。
“你会发现他就是自己身边的人。李春秋的潜台词全是反着来的。让他去做一件事,他会想我能不能不去。英雄和大侠都是很遥远的。普通人都会这么想。有些工作老板让你去做,你有时候不愿意,但是又不得不干。间谍更是如此。”
说到底,历史中绝大多数的间谍,不是叱咤风云的007,而是像《面具》中的李春秋一样,不知何时就被唤醒,安稳的生活被破坏,舍身犯险踏上不归之路。
从编剧角度来说,他一直试图钻入他们,将普通人的情绪代入到那个时代、那些人物之中。
“既往的谍战剧中,高大全的‘大哥式’人物太多了。就像古龙小说里的人物,天天好酒好肉,吃饭的钱从哪儿来?所有的女性都喜欢男主角,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作为谍战剧就无趣了。总得让观众看到人物成长的过程,就像《西游记》里‘猴王学艺’这一章是不能跳过的,否则就没了共情,原本坚实的故事就散了。”
谈及编剧的奥秘,王小枪认为不外乎“洞悉世事、熟悉技巧”八个字。技巧是一定要有的,像编剧创作中的谋篇、分集以及分场等戏剧结构,只有熟练掌握了写起来才能得心应手。洞悉世事则更为重要,没有医院和新浪网当记者的工作经历,他也写不出这么多丰富的内容。
不过,写个好本子不代表着能产生个好作品,像谍战、涉案等敏感题材更是如此。
一来,从文字到影像有一百步路要走,稍有不慎就会“半于九十”,想要创新更是难上加难。二来,从导演到演员再到后期,如果主创不能高度统一,结果也不会太理想。
作为一个笔风怪凛的跨界编剧,王小枪给新人编剧提出的建议颇为奇特:沉住气。
在他看来,沉不住气是新人编剧时常出现的问题。在业内,催稿是个常态,不能按时交稿的确会面临很大压力。但有时候,恰恰只有消耗大量时间才能产生拿得出手的剧本。
“我们经常会听到一个说法,就是制片方对编剧说,五个月我们就要开机,头部剧,找谁来导找谁来演,你的剧本一定要抓紧。很多新人编剧听到这个就怯了,仓促写作,仓促交稿。但你紧赶慢赶,写出来的东西还不一定会让大家满意。”
用王小枪的话说,这就像“写情书”。10分钟写完的情书,和10天写完的情书,感觉完全不同,收到信的人很容易读出来区别。剧本写作同样也遵循这一原则。
“比如要6月截稿,你三天一集把剧本写完了。自己不满意,制片人看了不满意,导演看了不满意,演员看了也不满意,你的剧本只能折回去重新修改。改剧本的过程是度日如年,再催再赶再交稿,大家可能还是不满意,来回磨了两年。恶性循环形成了,你的创作信心也消失了。”
“那你倒不如慢慢写,哪怕到6月你只写完了1/3,但这1/3是扎扎实实的。你把它交给制片方,制片方看了会高兴地和你说,别着急,慢慢写。然后拿着这些剧本去找人。导演很满意,演员也喜欢。最终你全部写完一算,可能也就用了10个月,皆大欢喜。”
当然,沉住气并不意味着临阵磨枪。拖稿的目的是最终拿出一个镇得住人的剧本,而不是该玩玩、该闹闹,最后剩下个把月,匆促写完几集,那这种拖稿就有些不敬业了。
《功勋》是王小枪接到的最新项目。他负责的是“于敏”单元,与导演沈严合作,这是他参与的首部主旋律作品。
一边码着手头的字,王小枪一边在等待着定稿剧本的下一步进展。除了待播的《小大夫》、上文所提的现代谍战剧,下半年他还有部和制片人黄澜合作的古装喜剧要开机。主题是难写的教育,所以要用喜剧的方式贯穿始终。这是王小枪的拿手好戏,《疯狂医院》就是前行之灯。
王小枪希望自己的新剧尽快与观众见面,但编剧总归得沉住气。
【文/冯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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