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慧的母亲会让女儿窒息。
——上野千鹤子
直到回光返照时,病弱的母亲加里,对那个终于放弃反叛她,“回到”她身边,精心照顾她的女儿铃木凉美,依旧没有松口。
最后留给女儿的话还是那句足以让其一辈子忘不了的:
“我宁可你染指暴力或诈骗,而不是当一个妓女,那样我好歹还能够支持你。”
是的,这是一场看似荒诞却真实:
一个衣食无忧,父母宠爱,自己获得高学历的女儿,为了反叛儿童文学作家的母亲,就去做“她最痛恨的女人”,拍摄了100 部的AV。
而她的母亲,面对这种极限到极端的试探“底线”的宣战,选择更极限,用死都不原谅来抵抗这场“母女战争”。
而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之后铃木凉美会选择以这种方式回应母亲......
每翻一页,体温也随之攀升。
——岛本理生
从没想过,两年前偶然被朋友推荐看的《小说幻冬》(日本杂志)里的几封信,会在今天掀起如此的“风波”。
诚然,一位带着“前AV女演员”、家庭优渥高学历、做过记者,作品能入围“芥川奖”标签的先锋作家,一位在中国出版业几乎掀起“上野千鹤子年”的女性主义理论及运动领袖者、东京大学教授。
这一个70 ,一个35 ,两个相差35岁的女人,用书信方式谈论两性、婚恋、职场、亲子关系等12个话题,本身就足够有吸引力。
但其中最值得关注的,于一家之言还是“亲子关系”的讨论。
准确来说是两位作者都有着深远影响,到几乎直接导致了现在的“她”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母女关系”。
当然,在此书中,对于已然古稀之年,成为日本女性学研究第一人的上野千鹤子来说,她已经用大半人生的“呐喊愤怒”和出版的33部个人作品,20余部共编作品来袒露自己的全部思想。
而另一位而立之年的铃木凉美对此议题的特殊经历的剖白,似乎更值得拿出来展现。
铃木凉美与母亲加里
1983年,铃木凉美幸运地出生在了一个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儿童文学作家的高知家庭。
虽然他们家一开始与众不同——小时候她家是“女主外男主内”,而青春期,父亲有了全职讲师正职后,就变成“装作”回归家庭的母亲,在不断继续在默默地以接翻译工作、读研究生,努力成为儿童文学作家为由,对抗成为“家庭主妇”的长期拉锯战。
所以在铃木凉美的看来,不管是年幼时“不允许沉默、时刻被迫解释自身想法的环境反而让我觉得自己在言语之外没有自由。”
还是一直根深蒂固歧视着“家庭主妇”的身份,和可以违背开明而通情达理的“人设”,去“完全放弃逻辑,全盘否定” 地厌恶那些用“女人味”做生意的人,比如妓女和陪酒女郎。
当然,这方面的无理性表现,是源于她本身“成长在一个从事服务业的家庭”里。
但很显然,在母亲加里出生时,外公已然创业成功,注重教育地对她倾注了和弟弟们一样的良好教育。
所以,对铃木凉美来说,她感受到的根本不是母亲给予的,所谓的自由而宽裕的成长环境,而是从一开始,就被母亲以高高在上的权威,或者说“控制力”所束缚。
都说没有人能真正感同身受另一个人,但凭想象,是可以大致描绘出一个白老鼠困在巨大玻璃缸里,虽然有吃有喝,还有很大的活动空间,但一举一动全被暴露在掌控者眼中、手里的画面的。
尤其,出于作为儿童文学作家的职业本能,有什么比身边就有一个能完全捏在手里的现成“研究样本”更有致命吸引力。
“仿佛母亲在拿我做实验,并饶有兴致地观察实验结果......自己说的每句话对她来说都有既视感,是她能报出名字的现象......为了验证自己的研究。”
好吧,看到这里时,似乎也与铃木凉美共情了,那种无法轻易诉之于口的毛骨悚然感,真的很让人窒息了。
正如有些极端的“绝对权力家庭”里会上演的相似一幕:
“你还敢不听我的话!早知道生块叉烧好过生你,还浪费钱!”
“是我让你们生我的?生之前有没有问过我?我还不愿意有你这样什么都要管的父母!”
然后就是被气得露出讶异且不忿扭曲脸的父母,以及他们或许会高高举起用作威胁的大巴掌。
和一脸倔强到拼命忍住恐惧也要做出一副,反抗到底的桀骜状姿态的小孩的下意识几步退后。
而面对此情此景,大概不同立场、年龄阶段和身份不同的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观感。
就如今还只有做子女身份的笔者而言,其实更能理解的是孩子。
虽然已经到了会理解父母们都想要一个可以按照自己“为你好”规划,不偏不倚在每个“正常”年龄节点达到他们想要的,诸如顺利一路考上好的小学、中学、大学,获得稳定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的听话、懂事,且会感恩、孝顺,好好为他们养老送终的“我们的孩子”的年纪。
但也是从小孩长大的自己,更明白人不是机器,不可能完全按照“理想之路”去规矩成长,总会在某一天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而这个想要的,通常与父母的理想大多会背道而驰,何况当一个孩子变成成年人之后,他将不止属于你,他还属于他自己。
谁给了父母必须要控制孩子一生的权利?
谁又能规定孩子不能反抗父母的规划?
就像上野千鹤子说的那样:
“孩子无法选择父母。
什么样的父母对于被迫成为其子女的孩子来说都是‘扰人的麻烦’。
强势的父母是强势的麻烦,弱势的父母是弱势的麻烦。”
或许沟通与相互理解才是达成对对方都合适的“解”吧。
女儿最大的叛逆,就是狠狠糟蹋父母无比珍视的自己。
——上野千鹤子
看到这里,也就不难理解,后来铃木凉美拼命考上大学,试图通过“适当的距离”去慰藉自己后,却发现依旧没办法摆脱这种恐怖的窒息感时,她才生出了叛逆的萌芽——必须用成为母亲最厌恶且不能接受的“那种女人”,来反抗,去反叛目前此前加诸在她身上,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解脱的“感觉”。
事实上,正如她在信中自认诚恳的描述一样,就算后来母亲已经不在,她应该感到自由了时,“关于母亲的若干疑问还如鬼魂一般纠缠着我。”
如此,促使青春期的铃木凉美,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反叛母亲之路的原因,就很清晰了——对独立且自由的自我存在的尊严肯定。
她知道“对母亲而言,‘超越言语的东西’就是爱的所在和对妓女的厌恶。”所以她决定进入母亲定性为“不像话、不美、愚蠢和肮脏”的夜世界——银座陪酒女郎和拍摄100 部AV电影。
可惜,近十年的反叛,并没有为她带来她所图的——诸如母亲的理解(认输),由此让自己的窒息、不安、恐惧感得到慰藉,甚至连起码的自我开解与安慰都没有。
无他,她的开始太小了,不但心智没成熟,更可怕的是,多年在父母营造的象牙塔里自如生活就以为外面的世界都是一样环境的她,从未料到那个夜世界是个会尾随她终身的深渊。
尼采说:“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为什么是深渊?
明明她如此不同,足以如今天的她一样,想清楚后,就可以轻易脱离不是吗?
可笑,这种事,怎么可能如冰消融,一脚踏入,终身相随,正如如今的她一样,即便她在东京大学的硕士论文里,选择用《“AV女演员”的社会学》来勇敢地,装作不在乎地直面曾经,即使她成功转型成了作品可以入围日本含金量极高的“芥川奖”的作家。
可一旦她出现在世人面前,“前AV女演员”的标志依旧如影随形,无法无视。
自以为可以选择的“聪明人”,怎么会知道无论多么天才的人,其实大多都无法违抗恒定的“命运指向”。
比如传销,如果陷入太深,即使被强势打破被禁锢和洗脑的环境,回到正常生活中,最后还是没办法摆脱那种可能终身都难以消除的恐惧感和怀疑世界真实与否,以及自己下一秒会不会再次陷入其中的精神钳制。
所以,对话的上野千鹤子才会一针见血地指出:
“刚刚迈入性产业时,我猜你也许并没有想到代价会如此昂贵。
我所说的“代价”不单单是过去的污名将长期困扰你。你是不是也在现场实际受到了伤害?
性产业建立在压倒性的性别不对称上。
不难想象,女性在实地会饱尝怎样的性别歧视、侮辱、虐待、暴力和剥削……前面提到的二村导演就曾明确指出,色情制品是“(女性)侮辱的商品化”。而这种“侮辱”正是男性性幻想的体现。
而这些苦果也是后来不知道有没有悔不当初的铃木凉美,所苦恼该如何处理与面对的。
幸运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有诸如上野千鹤子这般的长者给予的人生智慧,自由写作的发泄和可以希冀漫长岁月带来的慰藉,大概她会“过去”的吧。
而铃木凉美前半生不惜用极端行为反叛的母亲,赌上的人生,所图的也仅此而已.......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