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发表于《天津演唱》1982年第11期

【整理者的话】姜存瑞是著名评书老艺人,师承蔡豫卿,随师爷瑞诚咏学艺,艺术水平很高自不必说。值得一提的是,姜先生晚年发表了数篇珍贵的谈艺文章,如《天津评书界的亚东三战》、《河东地道外的发展和评书艺人演出情况》、《评书五大门户与十三宝》,文章除接受评书门户、艺人和书目外,着重提到了封建的门户观念和同行之间的排挤倾轧,姜先生对此深恶痛绝。今天和大家分享的这篇文章——《评书的“五大门户”和“十三宝”》系网络首发,旨在为评书研究者和爱好者提供资料,也想借此机会重温前辈的谆谆教导:“只有打破门户之见,物色合格的接班人,把艺术传给下一代,做到一个肯教,一个肯学,才能把优秀的说书艺术继承下来。”

姜存瑞评书全集(姜存瑞谈评书评书的)(1)

姜存瑞先生

评书是从什么时候在天津兴盛起来的呢?据我所知是在1910年左右。当时的评书艺人,大多数是从北京来津演出并授徒的,计有胡连成、赵连璧、黄诚志、瑞诚咏、张诚普、赵诚沛、张诚润、芮岚亭、张岚溪、龚岚采、白岚桥、英致常、王致久、奎诚俊、盖诚兰、柏诚林、福坪安、周坪镇、徐坪玉、刘坪云、王伯芝、丁伯品、孙伯珍(天津人、回民)等人于1910年起先后来津。

过去评书艺人讲究师承,封建门户观念也较深。如果有人学会了说书,没拜师父,他就是没门没户,不能进书场或上明地说书。即使有的书场用了你,也要遭受同行的排挤。艺人们称之为“海清”,如果是从外地来的就称为“海清腿”。

当时天津的评书艺人,主要分为五大门户,即诚、致、岚、坪、伯这五支。在诚字中都敬重瑞诚咏先生,他属于“端正派”(评书表演讲究端、豪、迈、怪、默、帅),说书规矩,没有杂言语,说、打、做、学、知五艺俱全,在天津说《隋唐》多年,颇有声望。瑞先生说书有几个特点:

1.活道儿真:也就是书路子好,有师承,经过业师实授。过去,评书没有完整文字脚本,分“道儿话”、“垛话”。“道儿”,就是经过历代艺人研究发展的说书艺术,有人,有事,有景,环环相扣,不过沟,不松扣,是老师传授的演述本,具有口语特点。“垛”是书本,指死抱原著,未经发展,不适于表演。所谓“道儿真”就是艺术上有要求,不胡掺乱兑,既见传统菁华,又有合理的丰富发展。

2.赞多:是这一流派的重要特点,在瑞先生身上有着明显的体现。他使用人物赞、兵刃赞、风景赞、鸟兽赞、陈设赞、气候赞一气贯通,气氛炽烈,赞虽多却能合理安排,不挤不乱,朗诵时的高低音,大小劲各不相同,快慢尺寸恰当自如。

3.典故多:引经据典是评书的“评古”部分,说到各朝代的重要故事都能一丝不漏,有条不紊,往往从一句成语引伸,能拉出一、二段书来。可是瑞先生拉典、评典却不具体说典,他引用典故说明问题后很快地又能拉回正说着的题目,他是为烘托书情加深主题思想而拉典的。

4.知识广:指“论今”部分,即联系生活现实,介绍医、卜、星、相、花、鸟、鱼、虫、技击、烹饪等多方面的知识。说到历代官职、服饰、称呼等,均穿插介绍与此有关的知识。因而,常使听众得到意外的收获。

5.驳口好:瑞先生口风脆而稳,使用“驳口”很是地方,既能吸引听众继续听下去,又能承上启下,紧密衔接,起到自然转折的作用。

瑞先生说书还有些优点如台风老练、字清、口净、语调美等。

天津“豫”字辈的评书艺人,都是诚字的门徒。瑞先生只收过蔡豫卿(我的老师)为徒,张诚润先生注1收过徐豫田、边豫棠等。

1920年后“致”字二老英致常与王致久相峙一时。英先生擅演《大宋八义》,王先生擅演《永庆升平》,都享有很高声望。英致常会的书多,说起来尺寸慢,被称为“迈”派艺人。王致久口风冲,包袱多,被称为“怪派”演员。比较起来王致久(即王德宝注2)在内外行中声誉更高些。英、王二位都有保守思想,他们互敬互怕,艺术上从不交流。他们收徒后形成了两个支派,英先生收徒用“云”字,如王云汉、叶云棠、聂云贵、乔云章等。王致久先生收徒用“杰”字多,如张杰鑫、常杰淼等。“云”、“杰”字的艺人又收门徒,多用“桐”字、“轸”字(如杨桐华、王桐意、蒋轸庭、马轸华等)。

“岚”字也是评书的一个门户,当时都尊重张岚溪先生,他一生只说《三国》这一部书,很有独到之处。书说得严实,又有个人见解,发挥得适当,听众常为之叹服。他说《三国》从曹孟德献刀起直到走麦城止,运用评书手法把《三国演义》穿成了一根筋,每天说书三小时,准有高潮出现。他这部书在书馆能说两大节(即每年旧历正月初二至五月初五,八月十六至腊月底)。京津两地“正”字的评书艺人多数是张岚溪门徒,在北京享有盛誉的品正三,就是张传授的大弟子。

“坪”字门户中,当时受同行和听众尊敬的是福坪安先生和周坪镇先生。福先生属于“默派”,口脆而俏皮,语言丰富,出口成章,说书恰似行云流水。默派讲究整脸儿(板着面孔)于沉默中见老练,善于从书情中酝酿包袱,多是蔫哏,不抓外挂。他擅长的书目是《明英烈》和《永庆升平》,当时红极一时。周先生是“怪派”,书多艺广,知识丰富,善于抓外挂包袱,天津评书界给他起了个外号儿叫“周八套”,可见其技艺之丰富。他拿手的书目是《盗马金枪》和《水浒》。“坪”字收的门徒都用“鹤”字。

“伯”字的代表艺人是孙伯珍先生。他擅演《济公传》,在天津极负盛名。其人特点是嘴巧,书里使用歌赋多,而且妙语生辉,笑料百出,他也能演单口相声。“少”字的评书艺人,都是“伯”字的门徒。

据己所知,以上介绍了评书在天津的五大门户。当时门户观念很深,界限划得很清楚,对书目更是非常保守,此门户的演员不准说外门户的书,而外门户的演员要说你这门户的书也不允许,甚至互相不准听活学艺,如果去偷学外门户的书,人家发觉后立即提出质问,甚至吵架。如:

张岚溪二弟子李正奇,认为本门的《三国》说功多,皮子厚,自己拿不起来,提出改学《隋唐》。张岚溪与张诚润弟兄相称,因此岚溪先生以老大哥的身份出面说明,让李正奇去听张诚润的《隋唐》。对方虽未拒绝,可是他的弟子们多次在书场拦阻李正奇。李坚持要听。后来有的“豫”字先生就把李正奇从书场里赶了出来。李仍不甘心,就设法偷艺。张诚润每年八月至腊月必在侯家后三德轩茶社演出,李就蹲在茶社后窗外一个臭坑边上,迎风冒雪地偷听了四个节,每节都是四个多月,终于学会了《隋唐》(从秦琼卖马到铜旗阵,“兴唐”未学到手)。李正奇精心研究,随时向前辈请教,使这部书更加丰富生动,登台演出后受到听众的赞赏,都说“他的书来自张诚润,却又有张岚溪不少优长,是个好说书的。”可见听众并不维护门户观念。

不仅书目上保守,在与同行的关系上也有着封建门户观念。1930年陈士和先生由京来津演述《聊斋》时,就受到五大门户的排挤,在演出场地、社会舆论及“书道儿”上给予种种限制、非议,使他在津站不住脚。后来,陈先生几经周转与当时的五大门长结为兄弟,这才得到一块半死不活的演出场地,就是南大道的永福茶楼。陈上演不久就火了起来,把死地说活了,得到了同行们的肯定。

陈士和是在津时间较长并负有盛誉的评书艺人。他说书优长很多,比较突出的是敢于打破旧框框,发挥个人的长处,听众称赞他:虽规矩而不死板,虽刚豪而不粗野,虽俏帅而不轻浮。陈把评书中的“端”“豪”“帅”三派特点融合起来,重加创造,经过长期实践,形成陈派评书,专讲《聊斋》。陈先生德高望重,艺术上从不保守,对于肯学的后进总是热诚提携。他欢迎同行人去听书,越是有内行听他越是认真卖力,使书越说越精采。他收徒排为“健”字,如刘健英、张健声、刘健卿等。三代传人为“光”字,目前,天津实验曲艺团的刘立福(刘健英子,张健声徒)就在继承评书《聊斋》上取得了成绩。

什么叫“十三宝”呢?

就是上演的十三部书目,也就是五大门户中的“道活儿”。前辈黄诚志说过“艺不轻传,连自己的后人也不能轻易传授,必须选择德才兼优而有耐性者传之。”他的大弟子李豫林要求老师把后套《彭公案》传给自己,被黄当面拒绝,原因是认为对方继承不了这部书。老先生们都把道儿活当做门中之宝,也就是护身之宝。当时同行一致公认有十三部书:《大隋唐》、《五代残唐》、《大宋八义》、《明英烈》(双)、《三侠五义》、《三国演义》、《水浒》、《盗马金枪》、《济公传》、《永庆升平》(双)、《东汉》共十一部书,有两部是双的,故称“十三宝”。如果算上《彭公案》、《聊斋》足够十三部书了。

《明英烈》有两部,刘坪云与福坪安各一部,书道儿各有不同,刘重打,福重说,二人的共同特点是虽文不滞,虽武不俗。艺人在书目上是很保守的,如果甩开门户的事彼此很讲义气,如互相尊敬,物质往来等,亲如一家。可是只要一扯到书上那嘴就跟贴了封条一样。死抱着“宁赠一斗金,不传一口春”的旧观念。当然,这都是旧的社会制度造成的。那时艺人生活没保证,晚年无依靠,所以就把书看成食饱衣暖的求生手段。今天,社会主义制度无比优越,老艺人没有后顾之忧,退休后过着幸福的晚年生活。只有打破门户之见,物色合格的接班人,把艺术传给下一代,做到一个肯教,一个肯学,才能把优秀的说书艺术继承下来,加以发展,为四化建设服务。

★电子版整理者注:

1:张诚润,早年拜赵连璧为师,他主要书目为《隋唐》、《包公案》、《精忠》等,后专演《隋唐》。他的《隋唐》学自师兄瑞诚咏,但在演出实践中进行了加工整理和丰富,瑞先生比较保守,虽认为张先生的改动有违本门的传统书道,但却非常受观众的欢迎,因为也无可奈何,临终前还让弟子蔡豫卿继续向张先生学习本门的看家书目《隋唐》。——刘立福博客

2:王德宝,原为相声艺人,因羡慕英致长的技艺,二人交了朋友。王有意向英先生学艺,英先生谦虚,收为带拉师弟,王德宝更名为王致久,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一代宗师。——张枢润《北方评书纵横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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