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世纪,时刻处于辽国威胁下的北宋,又因西夏崛起而被迫另启战端。不仅没能将看似微小的党项部族平定下去,反在李元昊称帝后又进一步暴露出羸弱惨状,并引起汴梁朝廷对将帅水准退化的深刻担忧。于是命人花4年时间编纂古今军事内容,从而诞生出赫赫有名的《武经总要》。
《武经总要》堪称宋元明三朝军事理论基础
除大量来源复杂的冷兵器、舰船和布阵手法外,其中还收录了一种能喷射烈焰的特殊装置--猛火油柜。
《武经总要》中的猛火油柜结构图
在许多熟悉世界军事发展史的后人看来,这明显就是源自欧洲拜占庭的镇国之宝--希腊火。只是由于所处的环境有很大不同,才在分头演化中产生出部分差异。但本质上的继承关系依然非常明显!
希腊火与猛火油柜的结构对比
事实上,人类很早就有开发石油类武器的模糊概念。公元前9世纪,高度专业化的亚述军队就曾依靠两河流域的天然油气田,制造过可供士兵或弹射器投掷的燃烧罐。后来的波斯和罗马等帝国,同样知晓这种包含油脂、沥青、硫磺与石灰的混合使用方法,并且很乐于在条件允许时加以运用。
亚述人最早大规模使用燃烧武器
同时,缺乏油气资源的古希腊人,也在以不同方式提升武器等级。公元前 424年的某次围攻作战中,他们将纵火装置安装到攻城锤上,从而成功击破对手的木质城墙。随后,这种思路又在罗马时代得到缓慢升级,成本可用轮子推动的大型金属喷管,以便在撞入对手的木质城墙后喷射火焰。除提前准备好的喷管内部燃烧物,尾部还有一个用于助燃的风箱。这让企图救援的敌军很难预防,但也存在有使用不便和无法控制燃烧的固有缺点。
古希腊人的纵火攻城锤
最终,两种本应平行发展的技术,被公元7世纪的拜占庭帝国给合二为一。当时,饱受罗马-波斯战争蹂躏的地中海东岸,再度被突然拍马杀到的阿拉伯人占据。某位原本生活在腓尼基地区的希腊工程师,便携带自己的创意逃至君士坦丁堡。由他觐献给皇帝君士坦丁四世的秘密武器--海火,很快被濒临山穷水尽的海军舰队所采纳,并在对抗穆斯林的战斗中发挥出奇效。
在君士坦丁堡焚烧阿拉伯舰队的希腊火战船
需要注意的是,这位工程师仅仅提供的是燃烧剂的化学配方,而发射用的喷管其实更早前已为拜占庭军队所配备。只有当两种要素抱团登场,才可以被称呼为希腊火。于是,帝国为同时满足扩大生产和技术保密需求,往往继续将机械结构和化学勾兑相分开。这样即便有个别人泄密或叛逃,也不无法让阿拉伯人迅速掌握整套使用技巧。有些时候,即便全套武器随舰船一起被俘获,都能让敌军感觉摸不着头脑。
拜占庭的希腊火装置非常复杂 经常让对手不能全盘复刻
此后的数个世纪内,希腊火装置就成为拜占庭帝国的超级大杀器。不仅被多次用于同阿拉伯帝国的海上角逐,还给企图背刺自己的斯拉夫海盗、阿瓦尔牧民和保加尔突厥都留下过深刻印象。而且帝国野战军的能力日益下滑,也在某种程度上让守城武器的出场概率大幅提升。最后甚至反过来,又促成各类单兵化、小型化发射装置的推成出新。
阿拉伯人在与拜占庭的战争中 吃尽希腊火的苦头
另一方面,作为受害者的阿拉伯人,同样在为研发自己的希腊火而煞费苦心。虽然中东地区向来掌握喷火类武器的基础技术,却并不清楚对手究竟如何将分散的子系统合并使用。于是,先后采取战场俘获、人才引进与间谍盗取等多重手段,陆续补强该领域内的认知差距。但最为有效的措施,还是靠各类相似物料予以逆向拼凑。例如在用石油添加树脂,勾兑出曾令自己胆寒的燃烧液体。因为只要以石油充当底料,就能确保火焰漂浮于水面,并随着海流一同向外部扩散。只是由于经常缺乏石灰、硫磺等附加材料,很难弄出正版希腊火的那种烟雾 剧烈响声效果。稍后进行类似尝试的西欧人,也仅仅是通过添加煤、酒精、熏香等手法,尽可能在场面上予以还原。
作为追赶者 穆斯林世界只能以各种土法制造自己的希腊火武器
但真正难以模仿的物件,恰恰是由希腊罗马工程师所掌握的虹吸喷管。模仿者在无法掌握全部配方的背景下,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可能也并不需要让机械装置如此复杂。于是,穆斯林工程师们就转变思路,逐步将逆向出来的燃烧剂注入石弹。作战时主要靠投石机抛出,或是利用弩炮发射有类似构造的箭矢。直至靠俘虏工匠制造出较为原始的喷筒,才得以在该领域内保持对拜占庭人的紧追不放之势。
由于使用条件苛刻 阿拉伯舰队经常以近战回避希腊火伤害
当然,无论拜占庭帝国的原版希腊火,还是穆斯林世界的各类逆向高仿,都对使用条件有相当苛刻的要求。最为理想的状态就是舰队占据上风位置,并能借助水流从容释放。倘若双方间距过于靠拢,或是索性处于下风口劣势,则会陷入处于引火烧身的尴尬境地。早期的阿拉伯海军也正是抓住这些特性,屡屡靠贴身近战的方法打开局面。稍后又会在船上备好灭火用的沙子,并用醋浸湿的皮毛等遮蔽物护佑木质船壳。
用于装载希腊火的燃烧罐
公元10世纪初,阿拉伯人研发的山寨希腊火,开始由穆斯林世界向东传播。首先是以瓶装燃烧剂的模式抵达占城,进而继续沿海路抵达长江流域。接着又用几十年时间,完成喷筒结构的进一步传递。对于正处在五代十国混战的东土而言,这无疑是非常重要的科技助力。特别是民少国弱的吴越,经常将这类武器作为朝贡品向北输出,让后梁、后唐等中原帝国和更北方的契丹都加以运用。
五代十国的混战局面 让希腊火技术得以迅速传播
比如在公元913年,位于山东的后梁王李霸首次尝试用这类燃烧剂攻城。后来南下的后唐王李存勖亦有拿来火攻对手。只不过在这个初级阶段内,他们都没有采取较复杂的喷筒模式,仅仅靠新配方提升纵火效率。但仅仅过了6年时间,吴越舰队便在长江口的浪江山寄出完整版本。为此,他们还必须顶着江淮水师的楼船箭矢攻击,从对手的两翼迂回至上游才释放。至此,后来被写入《武经总要》的猛火油柜,才算正式登陆远东战场。作为战败方的杨吴政权,则对此是毫无应对办法。
浪江山之战中的吴越舰队 就用猛火油柜出奇制胜
到了五代末期,与猛火油柜有关的很多技术被多方势力所掌握,因而浮现出不少相互释放的美妙画卷。特别是在北宋攻灭南唐的战争中,两大阵营就分别在安庆与秦淮河的锋中有过对烧记录。相对而言,北宋方面的运用比较保守,依然停留在用燃烧剂配方辅助传统火攻层次。但因为整体优势过于明显,足以靠战前就积累的主动性优势弥补差距。作为弱势方的南唐,则可能是靠攻取的闽南沿海获得全套技艺。可惜每次都受限于风向突变,让逆势翻盘的渴望直接演变为灾难收场。但也足以从侧面印证,猛火油柜与原版希腊火之间的传承关系。
正在用猛火油柜有攻击宋军的南唐楼船
当然,更为讽刺的情况,还是出现在北宋时期。尽管新朝的大军有全盘获得猛火油柜技术,却很难将之做进一步推广。除少量设在京师等少数关键据点的作坊外,也就只有西北前线的部分边军才配拥有。而且希腊火原本就是为海战而设计的特殊武器,但在宋人手里却因水师力量的凋敝而不得要领。以至于后人很难在史籍中寻觅出使用案例,也几乎没有参与过对辽国、西夏或越南方面的大规模作战。直到女真人的铁蹄踏过黄河,才得以在开封城下所有领略。可惜,效忠新主的契丹和汉儿部队,早已对此类武器聊熟于心。猛火油柜也没可能让垂死的朝廷再多挣扎些光阴。
火药的逐步普及 让猛火油柜逐渐淡出市场
公元12世纪后,火药开始在南宋和金国的军队里逐步形成气候。对于仅仅希望提高传统火攻效率的军队而言,这是一种效率更高、使用更为便捷的助燃剂。猛火油柜仅能在守城战中保有一席之地,亦如希腊火在其原产地所面临的残酷命运。一直到蒙古帝国南下,并在14世纪尝试推广管型火器,才默默无闻的淡出武器库存序列。至于依然被拜占庭奉为护国神器的原装技术,实际上也由于帝国衰微与火器崛起而与主流军事界渐行渐远。
明朝人虽已不会使用猛火油柜 却依然要将之写进兵书
到了公元16世纪中后期,新一轮综合性军事著作浪潮再度在东西方同步兴起。但无论是偏保守的西班牙人,还是比较激进的荷兰人,都不会再把希腊化类武器收入典籍。唯有大量抄袭前人成果的多本明朝作品,还会在字里行间给猛火油柜腾出位置。哪怕撰写者从未见过实物,更不可能理解制造与使用原理,都不妨碍他们将先祖的舶来品不断抄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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