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就是一部书（04）
——《平凡的世界》读书交流
图文|谭长征
四、我与这部书
忘不掉的精彩，抹不去的感动
（一）
1987年前后，《平凡的世界》第一部问世，供不应求，很多人都想看到这部书。当时第二部和第三部还没有写完。我当时还是个学生，看不到书，只好在陕西广播电台的小说联播节目里听了一些。1988年，小说三部出齐，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联播五个多月，由李野墨来讲。他的语言轻缓而朴实，没有传统评书绘声绘色、疾风暴雨式的演绎，只是娓娓道来，把小说的精神表现得恰到好处。他的这种讲述方式，和故事一样，平易近人，很快被广大读者所喜欢。许多人每天中午十二点半守在收音机前，就是为了听他讲述的《平凡的世界》。
真的，那时候真是入了迷。我和两个哥哥暑假在地里挖土豆，十二点半的时候也要停工休息，把收音机拿到树荫底下，专心听完。半小时太短暂了，感觉还没听多少，就且听下回分解了。听到动情处，我和哥哥一起流泪……
1993年4月8日，我去西安出差，在钟楼书店有幸看到了《平凡的世界》多次再版后的三部书，当即花了二十一块钱，买了下来。
1999年在广东打工的时候，左脚受伤住院，我让老乡给我带来了《平凡的世界》，这是我第一次看这部书。受伤的脚在做手术的时候很痛，几乎出现了幻觉，但是我没有落泪，坚强地挺了过来。但是，小说却把我一次次感动，常常是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睡眠，还不由得当着其他病友，哭得泪流满面。
躺在病床上的我，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尽管书中的人物和故事情节都很熟悉了，我还是不由得难过，难过之后就是幸福。我觉得读这样的作品，就是净化自己的心灵，就是莫大的精神享受……
2011年五一回家，我把1993年买的三部小说《平凡的世界》拿出来，放在行李箱里。火车上，汽车上，都是我阅读小说的最佳时间。旅途没有了辛苦，却成了享受，我甚至已经喜欢上了漫长的旅途。这套线装书的书页有些发黄了，有的地方也快要掉页了，我细心地把书页整理好。我拿起了笔，在精彩的、幽默的、感人的地方画上线，写上自己的理解，感悟。
当我看完了第一部，我给扉页上写道：“为什么我们的眼里泪水盈盈？因为我爱这片土地，爱得如此深情……”看完第二部，同样给扉页上写道：“落泪吧，心灵会因此更加纯净！”
感谢路遥，我的老乡，我的老师！读你的作品，不只是读小说，而是在读精神；不只是在读故事，而是在读灵魂；不只是读文字，而是在读人生……
（二）
这是一部距离生活最近，距离读者最近，距离心灵最近的小说。许多人看了两三遍。我买了一套给朋友，朋友看了第一部说，要看三遍，三遍之后还要看……同学说，在他1994年婚礼之时，弟弟送给他的礼物就是三部《平凡的世界》……我想说，三遍不算多，多遍不为过。
我最佩服的小说，非她莫属。不妖艳，不猎奇。用平凡的笔法，塑造平凡的人物，讲述平凡的故事，描绘平凡的世界。书中的语言，朴实无华，几乎没有生僻字，不喜欢文学的人也会爱上她。是因为，书中那份浓浓的爱，真真的情，总叫人落泪。书中的人物，总是似曾相识，就在身边。书中的故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小说中的人物，好人很好，也有局限性；坏人也不是特别坏，也有其可怜可爱的一面。不演样板戏，不做高大全，这也许是这部书最吸引读者的地方。
路遥总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和读者拉进小说中去，和人物一起体验喜怒哀乐。他的一些抒情、议论、感叹之词，总是引起读者的共鸣，让人眼里有泪，心里震动。
且看——
“他很快蹲下来，慌得如同偷窃一般，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剩菜汤往自己的碗里舀。铁勺刮盆底的嘶啦声象炸弹的爆炸声一样令人惊心。血涌上了他黄瘦的脸。一滴很大的檐水落在盆底，溅了他一脸菜汤。他闭住眼，紧接着，就见两颗泪珠慢慢地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唉，我们姑且就认为这是他眼中溅进了辣子汤吧！”
我读到此处，早已哭了。作者最后的一句，升华了故事，让大家跟着作者，跟着主人公一起落泪。路遥若没有那样的经历，很难写出如此细腻动人的情节。在我看来，孙少安和孙少平加起来，就是一个现实中的路遥。因为我注意到，每每写到这两个人的时候，作者的笔法更加细腻，传神，心理活动更丰富，真实可信。
书中比较多见的感叹是——“人们啊！”最多情的叙述——“亲爱的哥哥”、“亲爱的妹妹”、“我们的润叶”……最调侃的句子——“我们的玉亭同志”，“取走自己那两个不体面的黑家伙……”说实话，作者越调侃，读者越心酸。
这样的小说，别具一格，有评书的味道，却比评书朴实；有小说的故事，却比一般小说真实；有散文的笔法，却比散文多彩；有诗歌的韵味，却比诗歌多情……
这就是路遥作品的魅力之一，风格之一。
书中的心理描写很丰富，环境描写大多具有现实和象征双重意义。比如，第一部开头，就通过对二三月间雨中原西县城的描写，交代了时代背景。
“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这样的交代，给人们一种乍暖还寒的感觉，是呀，那时候文革尚未结束，国家陷入泥潭。春天快来了，寒冷依旧没有走远。季节在悄悄变化着，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也在悄悄变化着。
“空荡荡的街道上，有时会偶尔走过来一个乡下人，破毡帽护着脑门，胳膊上挽一筐子土豆或萝卜，有气无力地呼唤着买主。唉，城市在这样的日子里完全丧失了生气，变得没有一点可爱之处了。”
这样的感叹，徒增了几分悲凉，为故事的展开，人物的出场，布置了一幅凄凉惨淡、阴冷潮湿的背景画布。读者的心情很快被渲染成灰色，跟着作者一起寻找将要出场的人物。
书中的诗歌和信天游为故事增添了很多亮色，把读者的情感带入高潮，让人不由得从阅读进入吟诵，进入歌唱。
正月里冻冰呀立春消，
二月里鱼儿水上漂，
水呀上漂来想起我的哥！
想起我的哥哥，
想起我的哥哥，
想起我的哥哥呀你等一等我……
这是书中多次出现的信天游，贯穿在孙少安和田润叶的故事之中。这是民间的小曲，却唱酸了读者的心，催人泪下的爱情在这里一次次叫人叹息。
我爱我的干妹妹
狼吃了我也不后悔……
多么痴情的表达，丝毫也不夸张。读者也从中体会到了爱情的无奈。我爱的人无法爱我，爱我的人我却不爱他。
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书中的几个爱情故事，每一个都叫人唏嘘惋叹。孙少安和田润叶，相爱了却不能结合；田润叶和李向前，结合了却不相爱，多年以后才唤醒了真情；孙少平和田晓霞，冲破了世俗的藩篱，相爱了，却又失去了她；金波和藏族姑娘的爱，爱得浪漫多情，爱得痛不欲生，虽然无果而终，这样的爱情却值得称颂，回味无穷；田润生和郝红梅的爱情，朴实生动，同样值得欣赏……
书中除了炽烈的爱情，还有浓浓的亲情，纯真的友情，淳厚的乡情。有个人的小爱，也有人间的大爱。上至省委书记叫人落泪，地委书记叫人感慨，下有小队长使人赞叹，普通农民使人伤情……
《平凡的世界》三部六卷一百万字，全景式地表现了当代城乡社会生活。她细腻地描写了农村城镇，多情地勾画着芸芸众生——有世俗的社员，有精能的支书；有常说格言的傻子，有发家致富的小偷；有王满银这样邋遢落魄的逛鬼，也有孙兰花这样默默承受的村姑。小人物不小，活灵活现；大人物不大，也有普通人的心酸。
书中写的多数是苦难，却让人倍觉幸福，因为作者对苦难的看法超越了常人。故事平凡，意义非凡，惟其真实，才恒久流传。
……
想说的实在太多，说出来的却实在太少。感谢这部作品，从二十年前接触她开始，我就不知不觉地被这部作品塑造了。我在向少平少安兄弟俩看齐，笑对苦难；我在向善良的人物学习，善良到底。
一个苦行僧，一个伟大的胸怀，挥动现实主义的巨笔，叙写乐观主义的人生，抒发浪漫主义的情怀。
可叹路遥，英年早逝，留下了不朽的杰作，更留下了无数的叹息。他匆匆远去，把高大的背影留给了读者。他的作品动人，他的写作态度和宗教般的意志更让人赞叹。
写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