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布城马丁,天袁地访版权所有
这两天被航拍上海的航拍闵行刷屏了。闵行区的历史人文资源虽然偏少一些,但自从红色岁月的闵行卫星城到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的成就也算不小,因此,看得人也是心潮澎湃的。
《航拍上海·闵行篇》笔者较为熟悉的精彩瞬间(转载自上海观察)
不过笔者也在不同的平台上看到有人说闵行区的版图设置非常不合理,对于上海市中心向西及西南辐射的交通简直如屏障一般的存在。的确,上海市范围内似乎找不出第二个像闵行区这样奇特形状的市辖区了。
第一,闵行区正好在上海大陆板块的中心,但实际上距离真正的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因此让闵行区以西以南的市辖区感觉闵行区是必经之路也是障碍。
第二,闵行区北部东西距离极近,有一段如同脖颈一样,南北距离很大,而从最东边的浦江镇去最西的马桥距离也非常远。好听点的说法是金钥匙形状,不好听的说法就不讨论了。
第三,闵行区交界的市辖区特别多,嘉定、青浦、松江、奉贤、浦东、徐汇、长宁,这也许是由于上述的区位原因造成的,但根本原因在于历史。
第四,闵行区与市区交界的边界不甚清晰,尤以虹桥地区,有闵行区的虹桥镇,新虹街道,长宁区的虹桥街道以及徐汇区的虹梅路街道等,彼此之间的分界并不自然(河流、干道等)。
红松东路上冷不防出现的分界标志(2009年摄,目前已经不存在)
造成这些属性的原因有很多,不过主要还是上海县的历史发展早就了今天的闵行版图。 有关于上海县最后三十多年历史发展的内容,可以参考我们两年前发布的文章。
【沪说】成为“闵行区”:上海县的最后34年,1958-1992
不过过去我们一直是以老上海县视角来看待这段历史的,放在整个上海市的发展之中,或许能理解其中的一些变化。闵行区的版图形状和上海绝大部分区的历史都有关系。
1845年,国中之国的肇始
上海县是中国第一个开办外国租界的地方。13世纪末期建立的上海县,当时也已经有550年历史,已经算是非常富庶了,手工业、商业也有一定的发展,甚至因为地理因素成为苏松太道的道台衙门所在地。
今天上海地区分别属于松江府的华亭县、青浦县、上海县、奉贤县、南汇县、川沙抚民厅,太仓直隶州的嘉定县、宝山县和崇明县。
19世纪的上海县覆盖今天的闵行区南部及老华漕、虹桥等地,以及长宁、徐汇、黄浦、老静安全境,虬江以南(苏州河故道)的普陀、老闸北、虹口,高桥以南黄浦江沿岸较早开发的浦东各地,可以说今天上海的精华地段几乎全在这个范围之内。不过19世纪中期,上海只有县城及黄浦江沿岸的几个集镇还说得过去,大部分都还只是普通的江南水乡。
开埠和划租界并不是同时完成的,虽然南京条约及附属的五口通商条约已经将上海等五个港口城市开放给英国人,但是华洋之间如何相处是一大难题,在广州等大城市受挫之后,上海给英国人开了个方便,这倒不是上海人崇洋媚外,而是上海的苏松太道长官宫慕久也怕华洋杂居很麻烦,但上海的土地相对开阔,遂“将吴淞江边上一块不毛之地”让给英国驻上海的领事巴富尔建立成为英国租界。上海虽是1843年就由巴富尔宣布开埠的,但租界的条约却是1845年签订的,上海的租界时代应从1845年开始。
最早的英租界位于上海县城以北,吴淞江南岸与洋泾浜之间,沿黄浦江的一块地方,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至20世纪初,这里渐渐成为上海的中心,虽然它仍属于上海县,但已经明显走上了不同的发展轨道,一个是逐渐与欧美接轨的近现代大都市,一个是传统中国农村社会的县城。但这两者之间的力量消长变化,竟然直至20世纪的最后10年才真正画上句号。
1860年代的上海租界外滩
1928年,上海县市分立,一次失败的城市化努力
1927年,蒋记国民政府在上海搞了一次不成功的城市化跃进,在不得罪洋人又继承总理遗训的前提下搞一个包容租界的大上海市——上海特别市,租界统称“黄浦区”。将原上海县、宝山、嘉定、松江等县的区域划分成不同的市辖区,采用现代城市的治理模式。然而,因为对于地方乡绅的利益触动过大,遭到大规模抵制,许多外围市乡征收不利,因此未能将上海县全数转为上海市,最终变成了上海县、市分立的尴尬局面——上海县几百年的县衙门,4市(民国初年的行政单位,级别相当于今天的镇)7乡划入上海市,包括上海市(即租界)、闸北市、洋泾市(今浦东新区最繁华之地)和蒲淞市(今北新泾)以及引翔(今杨浦区南部,旧租界以北地区)、法华(长宁区东部)、漕河泾(今徐汇区中部与闵行区交界地带)、高行、陆行、塘桥、杨思七个乡。
未能征收的有闵行、颛桥、北桥、马桥、塘湾、曹行、三林、陈行8个乡,它们继续维持着上海县的建置,尽管面积只剩建县时的九分之一。上海县公署在上海县城内保留到了1933年,再迁到实际控制的北桥镇,其后近三十年周转于北桥、闵行两地。
当时同样未能征收成功的七宝、莘庄属于松江县,不过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松动迹象,尤其有了沪杭铁路外环线的物理界线,更倾向于上海,1945年之后也就顺利地划入市区。
1928年的上海市,紫色区域未规划但未能接收的市乡,宝山县的真如、彭浦、江湾、殷行、吴淞、高桥等乡被纳入上海特别市,而杨行和大场也未能征收成功,松江县的七宝、莘庄、颛桥也未能征收成功。
1946-1958年,短暂的西郊区为上海县续命
1946年新的三十二区区划似乎要将上海县彻底城市化,但颛桥和马桥两区很快就回归了上海县,老华漕镇、老诸翟镇、七宝、虹桥、莘庄等今闵行区北部诸镇已经纳入了新泾区和龙华区,南部以沪杭铁路为界则仍属于偏安的上海县。如果维系这一格局,或许后来的上海县,闵行区都不会出现了。
但随着新中国建立,新的建设思路改变了这一切。原先相对模糊的上海、江苏边界变得越来越重要。原先精细的城市辖区划分也渐渐粗放起来,新泾区与龙华区合并为西郊区。
西郊区内包括今闵行区内的莘庄、七宝、虹桥及梅陇、华漕局部。
1958年,上海周围十个江苏省所属的县划入上海,上海县与西郊区合并,上海县面积扩大,并且,上海、嘉定、青浦三县交界划定,苏州河以南的纪王、诸翟西部等划入上海县,苏州河以北的江桥划给嘉定而浦江各乡也从南汇划入(三林、陈行为上海县旧属),一时之间上海县的面积还真的不小,达到460多平方公里,为县市分立之后的峰值。
1960年,为了兴建闵行区,上海县治最后一次搬迁至上海县中部的莘庄。闵行、吴泾两地建闵行区,从上海县内析出,为上海历史上少有的陆地辖区不连接的行政区。老闵行区曾于1960年代末并入徐汇区,1981年又从徐汇区析出。
1982-1991,上海县的尴尬,从牛排变成金钥匙
时间进入80年代之后,新鲜的东西扑面而来,传统的东西开始加速地崩塌,上海城市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快,土地变得值钱,而缺地又与郊区县接壤的市辖区开始打起了邻居们的主意,宝山县的市郊地区渐渐划入了杨浦、虹口、普陀等区,普陀区也从嘉定县手中挖走了桃浦、长征乡等地,而长宁与徐汇则从上海县划出了大片土地。
上海县边缘的一些城市化地区首先划入市区,主要是万国公墓宋庆龄陵园一带和北新泾镇等。它们与市区的互动更紧密,与上海县中心区隔着大片的农村地带,选择拥抱市区离开上海县是很自然的选择。
短短四年,一块带骨牛排状的上海县给啃成了一把钥匙
虹桥机场改为民用之后,虹桥机场的扩建,以及机场新村的扩建使得原先属于上海县新泾乡、虹桥乡的大片农田被征用,而且因为农民失地后户口很难留在临近上海县的几个农业乡中,因此索性将这些人和地划入长宁区,摇身一变成为城市户口,这在80年代还是非常吃香的。
正是上海县的建制定位使得大量临近市区的土地和人口划入临近的市辖区。同样的,在长宁区南侧新建的虹桥开发区、在徐汇区西侧新建的漕河泾开发区都是类似的以城市化换土地。
当年城市户口颇受追捧,临近老闵行区的居民也竞相以搬迁到老闵行获得市区户口为人生胜利的目标,如果整村能划入老闵行区,更是一件大喜事。虽然大家今天对上海县颇有眷恋,但是当年,郊县和市区的云泥之别还是让人们乐见上海县的“领土”一点点被蚕食。
1987年,上海县仅剩378.44平方公里,其中划给徐汇区30平方公里,划给长宁区16平方公里。
1991-1993,整合 调整边界
1991年,上海县庆祝建县700周年,当时上海县在全国各县的财政收入排名第二(来自已经找不到出处的“县长发言”),在上海各区县名列第一,那时还没有走房地产道路的上海县完全是凭工农业做到这一点的,与如今靠房地产吃喝了多年,连上海老二都快保不住的现状比起来,不免令人唏嘘不已。不过,如果上海县当年不变县为区,或许就是最终被长宁和徐汇取尽精华的结局。好在隔壁小兄弟,当年分家出去的老闵行区也遇到了瓶颈,合并也是历史必然。
1992年秋冬,刚上二年级的我得知学校要改名为闵行区XX小学了,88年搬到莘庄,在上海县待了四年,对这个名字还有点感情,对闵行二字无感,事实上到今天我也还觉得有点怪怪的。
上海县志上注明的是
(1992年)9月26日 经国务院批准,撤销上海县,所属地区与同时撤销的闵行区合并建立新的闵行区,区政府设在莘庄镇。《上海县志·大事记》与新闵行区差不多同时成立的浦东新区从此成为了领头羊,它以杨浦、黄浦和南市三区的浦东部分为核心区,向东囊括了原川沙镇的全境,与新闵行区划界时,以川杨河为基础界线,并将浦江四乡中最精华的三林乡划走,原先的东三林(中学)西七宝变成了北七宝和南闵中的新二元对抗。划入浦东的三林中学如今也泯然众人了,与头部的华二、建平不知道差了多少个档次。
今天的徐汇区华泾镇在那一年还是上海县龙华乡最后一土,1992年8月8日上海县第一个土地批租项目就在那里。不过,县志在这里有一个我没有看懂的地方,在一个月前,上海县就把龙华乡(华泾镇)最引以为傲的名人之一——黄道婆的老家划给了徐汇区,同时还有新泾乡等一大片土地,以及用以虹桥开发区及漕河泾经济技术开发区的虹桥、梅陇的大片土地,不知道是知道上海县大限将至的密集操作,还是经过这一轮,大家觉得上海县的建制看来确实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性了?总之,上海县没有过上1993年的春节,或者说是一种等待死亡的方式,在次年3月的新闵行区两会之后宣告寿终正寝。
新闵行区与长宁划界时,出现了一个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因为两区约定以原铁路徐虹支线为南北界,长宁区在铁路南侧的两个村的部分土地划给了闵行区,这是市区划给郊区土地的罕见案例。
(1994年)7月 虹四、西郊两村境内1.14平方公里地域划归闵行区虹桥乡,区境面积37.97平方公里。《长宁区志·大事记》这条铁路在1996年拆除,但边界依旧维持,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古羊路-老外街-延安西路-虹桥机场一线。
老外街毛主席专列(来自网络)
自从,闵行区372平方公里的面积区划算是稳固下来了。比起元代上海县初建时的2000平方公里只剩了五分之一不到,比起1958年的上海县也只剩80%,且精华之地(闵行区中部颛莘宝三镇)主要是原松江故地,不知华亭遗老们是否痛心,不过他们至今还是主要经营自己的腹地,对于九亭新桥也视若外邦——毕竟松江与上海的融合不过一个甲子而已。
历史之下,抛弃假想,面对现实
有很多次机会,我们没有走上另外一条道路,这就是历史。无论是现实还是过去,闵行区的存在是无数选择累积到的今天,闵行区的建制变迁与嘉定、青浦、松江、长宁、徐汇、浦东产生着互动关系。近20年来上海市辖区变动已经远远少于50、60年代和80年代。崇明县也改为了崇明区,标志着上海真正建成了一座广域市,因此区界变动的意义也越来越小。
或许有一天,如网上隔一段时间就疯传的上海辖区变动真的成为现实,但今时不同往日,轨道交通改变了市区里外的简单区分,快速路更是将城市的分区变得立体,行政区的合并或拆分并不会带来特别大的利益,反而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没有到非做不可的时候,是不会轻易去做的。
边界曲折,形状奇怪。甚至有点像路障的闵行区或许会被拆解,或许就这么没有大碍地保留下去吧,除非真要做什么大事,告别闵行区的这一天或许没那么快到来吧。
不过,读《上海县志》也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1992年)5月25日 中共上海县委、县政府作出“科技兴县”决定,争取1994年成为科技达标县。《上海县志·大事记》谁能知道,四个月后就没有上海县了呢?在这个年代,改变,永远是突如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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