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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1月4日,48岁的三毛离开了人世。她对死亡的态度是淡然的——"生活,是一种缓缓如夏日流水般地前进,我们不要焦急我们三十岁的时候,不应该去急五十岁的事情,我们生的时候,不必去期望死的来临,这一切,总会来的。"

三毛、荷西与西班牙加纳利群岛的缘分,使这对小两口1976年搬到主岛大加纳利居住,1979年又来到群岛最西的拉帕尔马住了半年,直至荷西意外去世。如今,三毛之路已经成为加纳利群岛与中国人建立情感的一种方式,牵动着众多读者不远万里前来寻访。

文 | 吴琪

拉帕尔马岛:远方、彼时

冬日的阳光,刚好爬过矮矮的墙头,投射在静谧的墓园里。柔和淡然的大色块带来舒缓的气息,天蓝、墙白,几无人语。从拉帕尔马岛上的圣克鲁斯市政府公墓,望向蜿蜒下坡的街巷,的一溜儿民居延伸到海边,现世欢腾;墓园仿若俗世的宗教场所,人一走进来,忍不住屏气凝神,手脚轻放。

或许是因为海风,天空少见云朵。据说不远的街巷里,住在楼上的一位具有女巫色彩的年长女性,曾经看到天黑的墓园里,某处火光闪闪,似有人独自哭泣。那是1979年的秋天,年轻的荷西逝去,葬在了这里。三毛在书里也曾写到,她曾终日坐在荷西墓前,不觉时日过。年长女性忍不住走到三毛跟前,安慰她。后来三毛离开拉帕尔马岛,还曾经向这位女性写来感谢的信件。这段浅浅的交往细节,并未写进三毛的书里。如今,近40年过去了,却是由西班牙旅游局一脸大胡子的安杰尔·萨恩兹带我们到年长女子的楼下,讲起这些细节,一把将人拉进当年的情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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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和三毛在拉帕尔马岛的墓,成为读者寻访“三毛之路”的一部分(韩博 摄)

拉帕尔马岛是西班牙加纳利群岛的7个岛屿之一。加纳利群岛与马德里的直线距离接近2000公里,距离非洲海岸最近却只有115公里。如果不是因为三毛,大概不会有华人像被磁铁吸住的细密磁砂一般,一点点地,从千里万里之外赶过来。三毛、荷西与加纳利群岛的缘分,使这对小两口1976年搬到主岛大加纳利居住,1979年又来到群岛最西的拉帕尔马住了半年,直至荷西意外去世。

三毛当年与荷西旅行来到拉帕尔马时,她的第一印象,称赞这座“美丽富裕的岛屿”,有着“一个个糖做的乡下人,见到我们,像蜜似的化了开来”。或许因为主岛大加纳利处处是裸露的深色火山灰,仙人掌科的植物高大孤零,拉帕尔马的气质相比之下显得热情明朗。大海开阔,植物葱茏,房屋鲜艳,漫长的海岸线紧紧抱拢着立体多变的山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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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帕尔马岛是典型的火山岛,地理风貌极为丰富(隽大鹏 摄)

从荷西的墓园,能望向远处他曾经工作过的海港。如果去寻访三毛与他曾租住过半年的Rocamar公寓,刚好要穿过首府圣克鲁斯市最繁华的广场与街巷。一如三毛在40年前看到的景象,凌霄花沿墙攀爬。海边的民居有着鲜明的殖民色彩,葡萄牙和西班牙南部安达卢西亚的风格都有体现,鲜花盛开的木质阳台,一家家商铺等着豪华游轮停靠带来的游客。

1979年3月,随着荷西来到拉帕尔马岛的三毛,已经在台湾出版了畅销书《撒哈拉的故事》与《哭泣的骆驼》。一个华人女子“流浪”撒哈拉的异域故事,在那个相对封闭的年代,对无法亲自出去“流浪”的人,尤其有吸引力。在三毛温情的笔调下,她像一座荒漠中的情感发射器,将一个女子纤细的悲喜、善意之下看到的周遭人物命运、对小家庭的经营、婆媳关系中的机巧,一一展现出来。荷西意外去世,三毛笔下失去爱人的痛苦,与父母互相心疼却又难以开口表达的隔阂,就像一出悲情连续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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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与荷西在撒哈拉沙漠

三毛天性敏感纠结,于一个写作者是礼物。可是对需要处理好各种社会关系的东方人来说,却是挫折。与荷西在加纳利岛上放逐天涯般的生活,三毛褪去了故乡强加于人的各种现实缠绕,显得轻松简单。

而“乡愁”二字,始终是三毛抒发情感的底色,就连荷西后来躺下的墓园,三毛也用了“乡愁”来形容她的感受:“那片墓园曾经是荷西与我常常经过的地方⋯⋯不知为什么,总也不厌地怅望着那一片被围起来的寂寂的土地,好似乡愁般地依恋着它。”

荒漠他乡与台湾小岛,在地理上构成了足够距离的遥望,在心理上也成为三毛理想中重塑的自我。它是三毛对青少年时期不被外界接纳的自我,一种胜利又庆幸的反叛。年少的人,总觉得走得越远才越好。

拉帕尔马这座大西洋上别致紧凑的火山岛,从海平面一直到2426米的高峰,相较于马尔代夫那样一致而平面的景色,立体丰富。并不咸腥的海风、壮丽多变的自然风景与层层叠叠的人文特色,带给人慢慢探索的趣味和惊喜。这里是个想让人住上一段时间的地方。

而三毛的乡愁,牵起的是那个时期台湾人的一种集体情感。1974年余光中收入诗集的《乡愁》,写下“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在咖啡馆驻唱的胡德夫,也是吟唱乡愁。他后来回忆说,像很多其他台湾人一样,自己上一辈的亲人很多是老兵,“他们站在海边往对岸看的样子,我很小就看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台湾现代诗坛里最有力量的诗社,基本由大陆渡海去台的文化人组成。尽管他们的文学主张不尽相同,但都对“乡愁”反复吟咏。

这种乡愁,也有特殊年代台湾人对于自我身份的迷茫,这是对“我是谁?”“故乡在哪里?”“我要流浪多久?”的不断追问。此外,遍布世界的海外华人,也是一个巨大的乡愁消费群体。大陆地区在上世纪70年代末经济快速启动后,人们开始了大规模的离乡迁徙,故乡也变得总是在回望中。邓丽君的流行歌曲、金庸的武侠小说与三毛的流浪中的文学一起,是大陆封闭多年之后启蒙性的通俗文化代表。

诗人洛夫将乡愁分为大乡愁和小乡愁,小乡愁是个人心绪,大乡愁是家国情结,华人群体心中永远都无法舍弃“文化乡愁”。在这样一种情感需求中,三毛与她的撒哈拉,她的加纳利群岛,成为一种与人心意相通的“小乡愁”,是勾起很多人遐思的远方与彼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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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纳利群岛是欧洲人的度假胜地(图 | 视觉中国)

荷西的坟冢孤零零地留在了拉帕尔马岛,由于长期没有亲人看护,三毛的读者偶尔前往拉帕尔马的墓地找寻时,曾失望而归。持续不断前来的华人,最终引起了当地政府的注意,荷西与三毛的故事,从西班牙人的角度被发掘出来。我见到的是2014年修葺一新的白色坟冢,设计者特意在旁边修建了一弯小水池,铺上海里的鹅卵石,旁边竖起一块镶嵌着台湾岛形状的深蓝色玻璃。每到三毛去世的1月,太阳光刚好将“台湾岛”的形状投射到水池上,水流再流向荷西的遗体安放处。两人的照片放在一个玻璃小龛里,世界各地的读者来到这里,在本上或白色石头上写下留言,放进小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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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与荷西在拉帕尔马岛的墓,2014年修葺一新(作者 摄)

三毛作为曾经的未亡人,变成了坟墓中的陪伴者。或许是为了与大他8岁的三毛更般配,荷西总是留着满脸浓密的胡须,实际上他去世时仅仅28岁。不免让人想到三毛作家身份的独特之处,使她成为两人生活的唯一叙述者。那个“沉默”的西班牙年轻人,如果这段感情由他来讲述,打上他个人视角和烙印的故事,又会是怎样的一种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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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和三毛

我们在拉帕尔马的几日,天空晴朗,但丝毫不燥热。地理风貌的丰富性,是大西洋上这些火山岛的特点。穿越岛上的国家公园时,随着海拔急速上升,在短时间内会感受到气温与树种的明显变化。车围着大山环绕,气温陡降,当云层到了脚下,壮丽的山势上一架架银白色的球体发着寒光。拉帕尔马岛有着常年黑暗而清朗的夜空,这里是全世界排名前三的观星胜地。我们看到的球体,是山顶的穆查丘斯克罗天文台配备的世界级的天文望远镜设备,世界上最大的望远镜——大加纳利望远镜也在其间。

参观完天文台再往高处爬,便是岛上海拔最高的少年峰,大风与寒意,让人怀念刚才海边的温暖。待到从少年峰坐车一路蜿蜒向下,一个多小时,又来到了岛上原生的火山黑沙海滩边。寒冷与对星空的仰望,与温暖喧嚣的天体海滩,就这样瞬间穿越。

加纳利的海湾洋流自北向南,这里的大西洋海水比同样亚热带纬度下的海水更清凉,更呈深蓝色。这里的海也特别深,有些海岛水深达到3000米。1979年9月30日的那个休息日,如果岛上北部的洋流并不凶猛,如果荷西不是太过自信自己的潜水技术,而是戴着装备平安地捕鱼归来,三毛文字中构建的这段著名的爱情故事,不知又会是怎样的走向?

大加纳利:与东方人的情感联系

年轻时读三毛,看到的满是浪漫。现在作为中年人重读三毛,竟然发觉满纸焦虑:婆家对婚事不赞同,因此三毛结婚几年后去见婆婆如临战役;撒哈拉局势不稳,荷西处在挣钱养家和保证安全的两难中;荷西从混乱局势中成功撤退,三毛又为捉襟见肘的经济而着急,始终觉得婆家人对自己这对小夫妻不够体贴。人间的烟火气,谁也免不了。

荷西去世后,三毛曾受《联合报》资助,随一位美国摄影师前往南美游历,这位摄影师对三毛的评价是:“她个性很强,但身体很弱,给自己和别人都增添了很多压力。她聪明、敏感、咄咄逼人,像个严厉的老师,但总也不想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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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达拉帕尔马岛的前一日,我们在加纳利群岛的主岛上,刚刚探访过三毛的故居。主岛大加纳利的面积为1500多平方公里,汇集了加纳利群岛的大部分景色,从南部半沙漠地带到西部的壮丽峡谷、松树林与火山巨石。看大加纳利岛的第一眼,我诧异于这个地方淡漠的特质,完全没有一般度假地的讨好性。裸露的大片火山岩,深邃高耸的悬崖,形态各异的高大仙人掌,以及海边货真价实的沙漠。开车每往前走上一段,土地就会呈现不同的颜色,深红、黄、绿色、棕色或乌黑。只有主岛的南部海岸地区变成了鸽子笼似的一排排度假房阳台,岛上其他大部分地方,有一种不在乎的气质。

三毛并不喜欢都市的热闹,即使是在大加纳利岛这样的地方,她没有选择首府居住,而是住到了一个叫做泰尔德(Telde)市的区域内。市中心圣弗朗西斯科社区意外的美丽,一排排曲折的白色矮房子,鹅卵石铺就的步道两边是古罗马风格的拱墙,高处看这段凹下去的路好像一座吊桥。高耸的棕榈树下,种植园里种着柑橘、枇杷、柠檬和仙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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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尔德市中心圣弗朗西斯科社区(作者 摄)

有着650年历史,在被西班牙人征服之前,泰尔德是岛上的多个独立王国之一。古老的市中心地区坐落着艺术博物馆、圣璜大教堂、修道院,融合了不同时期的建筑风格。三毛与荷西的家离泰尔德市中心尚有距离,他们住在海边的街区,一套简朴的房子里。三毛的笔下,这个家温情动人:“我们现在的家,坐落在一个斜斜山坡的顶上。厨房的后窗根本是一幅画框,微风吹拂着美丽的山谷,落日在海水上缓缓转红,远方低低的天边,第一颗星总像是大海里升上来的,更奇怪的是,墙下的金银花,一定要开始黄昏了,才发出淡淡的沁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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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加纳利群岛上的三毛故居(作者 摄)

来寻三毛的读者,都希望找到住在旁边的那个“甘蒂”。甘蒂是三毛当年的西班牙邻居,这些年一直未变居所,她与三毛同岁。

如今的甘蒂,是个七十出头、风度不错的老太太。我们见到她时,她穿着黄色的连衣裙,短发显得精神利索,在西班牙人当中算是性情沉稳的。很难想象,老年的三毛会是什么模样。甘蒂的房子原本与三毛家一样,也是只有一层,随着她生儿育女,又有了孙子,房子加盖了第二层。甘蒂的小院充满平常人家的生活气息,白墙上几片童趣的彩色瓷砖,院子里有着彩色塑胶搭建的给孙儿的游乐园。三毛对甘蒂来说,是40多年前的存在,与她的青春并行。如今她们却似乎成了两代人,三毛与荷西就像两个永远的年轻人,冻在了上世纪70年代的语境里,不会老去。

看着甘蒂被记者、探访者团团围住,一次次回答同样的问题,这个场景似乎有了某种隐喻:甘蒂成了三毛的一个镜像,一个她永远无法或也不渴望实现的另一种人生。平淡的长久,激烈的易逝。易逝者成为传奇,却由这位短暂交往的朋友来不断讲述、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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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邻居甘蒂在接受采访,她是三毛在大加纳利岛生活的见证者(作者 摄)

这样的旅行,头一天在大加纳利岛见三毛与荷西的生,第二日在拉帕尔马岛墓园见他们的终去,让人想到我们在拉帕尔马岛上走过一段长长的沿海步道,鸟语花香之境,一边是壮阔的大西洋,一边是香蕉园、彩色民居、院子里开放的秋千,步道的尽头,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两个大大的地标,箭头往右指向市镇,箭头往左指向墓园,生与死的距离,际遇的分叉,不过如此。

这也格外让人感怀文字的独特,生命瞬间的感受,被三毛凝固成了超越时间的情感通道,引得读者隔了时光,还来看心中那位年轻的女子。三毛之路成为今天加纳利群岛与中国人建立情感的一种方式。

主岛首府拉斯帕尔马斯的贝格塔(Vegueta)是一片老城区,它把留在岛上的历史片段,拽入大历史中。哥伦布之家博物馆展示了哥伦布发现美洲的过程中,曾把这里当作重要中转站的历史。这里地处大西洋海运线上的重要十字路口,是非洲、欧洲、美洲间来往轮船的重要燃料供应站。哥伦布发现美洲,也一举使得西班牙跃升为当时的世界列强之一。西班牙通过四方征战和政治联姻开拓疆土,直到他们得以统治自罗马以来疆域最为辽阔的帝国。

华灯初上,云彩在光亮消逝前,阴影与光的比照尤其让天空层次斑斓。街区那些顶着云彩气势磅礴的大教堂、市政厅,好似被放置到了舞台上,而四周人声隐遁的一处处坚硬老宅子,体现出严肃的历史古旧感,让我这样带着现代躯壳的游客不由心生惧意。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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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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