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约·马太福音》里有一则寓言:
一个国王要出门远行,临行前交给3个仆人每人一锭银子,吩咐道:“你们去做生意,等我回来时,再来见我。”
国王回来时,第一个仆人说:“主人,你交给我的一锭银子,我已赚了10锭。”
于是,国王奖励他10座城邑。
第二个仆人报告:“主人,你给我的一锭银子,我已赚了5锭。”
于是,国王奖励他5座城邑。
第三仆人报告说:“主人,你给我的1锭银子,我一直包在手帕里,怕丢失,一直没有拿出来。”
国王把第三个仆人的钱赏给了第一个仆人,还总结道:“凡是少的,就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凡是多的,还要给他,叫他多多益善。”
这是众所周知的笨仆人的结局,那最聪明的仆人怎么样了呢?
吕碧城小时候,才华卓绝,与两个姐姐一起并称淮南三吕。
五岁时,父亲一时兴起,随口说出一句“春风吹杨柳”,跟在身边戏耍的她不假思索地应道,“秋雨大梧桐。”
七岁,她笔下的山水画已有姿色,看上去像模像样了。
她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妹。
哥哥是父亲的原配蒋氏所生,姐妹们则是出在自己的母亲,吕家二房严氏。
两个儿子早亡,父亲心痛不已,没过几年便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一群过去年轻的少女和一个老母。
封建礼教下,女人是没有继承权的。于是,家长的坟土还未干,亲戚便闯进家门,霸占吕家的千倾良田与无数家财,把母女几个赶出家门。
与吕碧城有婚约的汪家一看情势不妙,果断退婚。母亲只好带着女儿们逃到了安徽的娘家。
1903年,舅舅官署中方小洲秘书的太太要到天津去。吕碧城希望同她一起去天津生活,因为在自己舅舅身边,生活方面十分舒适,教育资源却十分匮乏。
得到应允后,她很高兴。可临行前,实在憋不住的舅舅上来就是一顿大骂,说她喜欢求新求变,不遵守妇女本分,不守妇道。
吕碧城想来想去,第二天只身登上了去天津的火车。火车远离了乡下,她的心也安定下来。
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出来的太急,身上竟连件换洗衣服都没带,钱也很少。
正在她发傻的时候,她遇见了天津“佛照楼”旅馆的老板娘。
吕碧城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她还有老天赏的才学。她以词会友,获得了老板娘的喜爱。
这个好心又多财的女人,帮碧城买了车票,还答应让她住在自己家里。
抵达天津后,她得知方秘书的太太就在天津《大公报》报馆中,便去信一封,详述这次的神奇经历。
结果这封坐实了自己出逃经历的信,被《大公报》创始人英敛之看到了,他对吕碧城娟秀的字迹赞叹不已,还不忘夸奖她文笔好。
由方太太牵线,两人在佛照楼旅馆见面,当时英敛之便拍板让她担任助理编辑,住所嘛,就和方太太挤一挤好了。
后来,她回忆这段经历时,直说,这都是舅舅那一骂的功劳啊。
她以为好运降临,哪知几年后,当年那伙凶神恶煞的亲戚们耗光了抢来的钱财,又盯上了母亲严氏,说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于是伙同劫匪绑架了严氏和当时年纪尚小的吕坤秀。两人为免受辱,双双服毒。
远在他乡的吕碧城与大姐吕惠如一起,连夜疾书,奔走相告,央求时任江宁布政使的樊增祥营救母亲,母亲与妹妹才幸免于难。
经历了这两件事,吕碧城个性中刚毅果断、有勇有谋的一面被彻底激化。
英敛之很欣赏她,每出佳作,第二天就能见报。
她写女权,短短几句,却成就了中国妇女的解放宣言。
晦暗神州,欣曙光一线遥射,问何人女权高唱?若安达克。雪浪千寻悲业海,风潮廿纪看东亚,听青闺挥涕发狂言,君休讶。
幽与闲,如长夜;羁与绊,无休歇,叩帝阍不见,愤怀难泻,遍地离魂招未得,一腔热血无从洒,叹蛙居井底愿頻违,情空惹。
“日俄战争”一触即发的前期,中国主权受到了严重的挑战,吕碧城一介女流,一气呵成《舟过渤海》,引得名流大家赞誉不绝,而与她唱和的人,多是直隶总督的幕僚与社会上的有识之士。
她在《大公报》上的专栏“杂俎”,追随者众多,且多是有钱有势的年轻人。
因为爱慕,英敛之带妻儿一起,陪着吕碧城,游览了田径的“芥园”,一起去照相馆拍照,还帮她购置了清洁用品和一定用的上的香水。
因为报上留了名,英敛之迫不及待地想要扩大她的影响力,几天之内便把她介绍给了几乎所有的天津当地名人。而这些名人在北京的文化圈里,还更出名。
英敛之比吕碧城大十六岁,他早已娶妻生子,又是个天主教徒,自然不会流露出过多的爱慕之情。
而且,他对自己这一辈的家世很自豪。他的姓氏,英姓,为慈禧太后御赐。
他本人是满洲正红旗赫舍里氏,而夫人淑仲的姓氏更显赫,叫做,爱新觉罗。
即便如此,英敛之心里还是涟漪四起。他在一篇个人日记里信笔描绘了当时的心境,说自己,“怨艾颠倒,心猿意马”。
那时,妻子与吕碧城两人,同在二楼,在写字。
吕碧城只到了报馆刚六天时间,英夫人就自告奋勇要进京读书。
风向急转,吕碧城也不好多待,推说自己的也要回乡,去塘沽求舅舅原谅。
吕碧城刚走,英敛之才发现,原来夫人早就看出丈夫的心猿意马是为谁。
她对他不理不睬,连日写字,看书,为读书发奋,其实心里悲痛实在难消。
可是,这样若隐若现的暧昧,很快就消失了。
他在吕碧城那里克制住的感情,在二姐吕美荪这里,却怎么也克制不住了。
他与吕美荪初见,心绪摇曳,辗转反侧,只觉得相见恨晚。
不到两年的时间,吕碧城在他心里,已经成了说话口无遮拦、固执己见的人。而二姐吕美荪却成了真正的大才女。
他在日记中描绘与她相处的情况,“性情相契,俨如骨肉,相处百余日,不惟无厌意,而甚恨时日之短促,此次登船故不放心,送之塘沽。”
实际上,他耽搁了回程的车,只好滞留在塘沽一夜。
1906年夏,吕美荪遭遇车祸,被电车压伤手臂,左腕骨折。
英敛之几乎每天来医院探视,一天两三次仍觉得少,有时他在美荪身旁一直守到深夜,直到天明才肯离去。《大公报》新馆落成后,他依然如此。
此时,他对吕碧城的印象差极了,竟说她“虚娇刻薄,态极可鄙”。
四个月后接吕美荪出院,遇见碧城,连话也不愿同她讲。
碧城很痛苦,但她没有把气撒在英敛之身上,反倒与自己亲姐姐绝交了,甚至放话,“不到黄泉,不会再见!”
她年轻,有才,心高气傲,说话常得罪人。又极有主见,自己想好的事,从来不会轻易改主意。
她主张女子要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可主张与其他几位策划人有分歧,时常争执。
一年后,“北洋女子公学”成立时,几位策划人已经吵翻无数次了。
可是“北洋女子公学”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女子学校。吕碧城又创办了天津河东女学堂,向贫穷的子女,敞开教育的大门。
随着年龄增长,她接受新事物的速度也快过其他人。不仅诗词方面的造诣超过了英敛之,就连穿衣打扮上也超越时人。
1908年,苏雪林对吕碧城崇拜至极,曾说自己从某杂志上剪下她的一幅玉照,轻薄的舞裳,胸前和腰以下全绣着孔雀翎,头上也是翠羽无数,称赞吕碧城美若天仙。
英敛之立即反对,并在《大公报》上撰文说,这种穿着不东不西,不中不外,打扮妖艳,不耐看。
吕碧城一看,觉得说的是自己,立即在《津报》上发表文章,反唇相讥。洋洋千字,辩得英敛之哑口无言。之后,她便很少去报馆了。
辛亥革命后,北洋女子公学停办,吕碧城离职。
她为中国的新面貌欢呼,支持袁世凯。因为办学的时候,袁世凯曾帮助过她,所以她对袁有一种固有的好感。
英敛之对袁世凯可是恨之入骨。
离职后的吕碧城在总统府做秘书,与袁二公子袁克文关系很好。
原来欢迎她的圈子,现在已经不欢迎了。而在总统府,她的才干也没发挥多少,别人普遍把她当做花瓶。
当时的男性精英们也乐于捧她的场。费树蔚帮她刊印了《吕碧城文集》,扩大了她的知名度。
她决定下海经商。由于男性精英的提携与帮助,她的经商之路很顺利,很快就成为十里洋场上最成功的女商人,可谓腰缠万贯,一掷千金。
几年之后,便拥有了金山无数。
1920年,出国留学前,她曾给红十字会捐资十万钱财,后来又追加了两次捐赠,为的仅仅是宣传生态环境保护。
她钱财广进,成为一代富婆,不单用钱维持着自己的那奢华的生活习惯,还天女散花,到处施舍。
或许是因为当年英敛之的责骂,如今她更变本加厉地奢侈起来。
她住在上海威海卫路、同孚路之间。家里陈设富丽堂皇、钢琴、油画,洋式家具,应有尽有。
除此之外,她还雇佣了印度巡捕为她看门,出入汽车代步。
在那个就连钢琴都还是国人不太熟悉的西洋玩意的年代,她时常出入交际场所。
还积极的推行交际舞,让男女手牵手面对面在一起跳舞,彼此了解,社交联络。
她对日本印象不是太好,很喜欢欧洲和美国。由于钱多,她旅行欧洲的时候,是绕远路从美国过去的。
那时,她下榻当时纽约号称世界第一的旅舍。房租贵得惊人,富豪们也逗留最多六七日,她一住就是六个月。
或许是为了拉拢新的商业伙伴,每一次赴宴她都打扮的光鲜亮丽。有人说,她的美,真是叹为观止。
她过去不会说英语,住在上海期间,她除了学英语,还会点儿法语,说话听上去还有点儿德国人的口音。
她喜欢旅行,喜欢游历国内名山,就在她生活上无比奢华的时候,诗词创作量也猛增不少,物质与精神,竟然一点没有此消彼长。
或许是年轻时的两次遭遇耗光了她一生的霉运,如今的她总算是一往无前了。
唯独缺了爱情,或者说缺了婚姻。她不缺爱慕,也不缺萍水相逢。
她是个前卫的新女性,在婚姻大事却觉得还是父母安排得好,因为父母是过来人,看得准。
她周游世界,不仅是词人,还成了艺术家。最后还是服装设计师,因为她经常为自己设计晚礼服。
如此名头,嫁人应该很容易,选不到国内的,她一定还可以选国外的。
不过,她或许是个既有主见的人,等不到真爱之人,就狠心将婚姻也驱逐了。
她记得,在她发达之前与之后,家人对她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
她知道,富可敌国之时,还是对婚姻敬而远之,才是更好的选择。伊丽莎白女王当年不也是这么选择的么?
她的思想太超前。那时还在提倡爱人时,她的爱便超越物种了。
1929年,这一年纽约证交所大崩盘,美国经济发展停滞,即将为全球奉上十年的经济倒退。
而这时,吕碧城如无其事地出现在日内瓦国际保护动物召开的大会上。
大会邀请她参加并发言。与会代表均代表自己的国籍,吕碧城却只代表她自己。
那一年的会议,没有中国使节参加。
有的,只是她自己,吕碧城。
她第三个发言,流利的英语对答,清秀的相貌,端庄的举止,立即引起了媒体的关注。
这时的她,是一名名副其实的素食主义者。起初还吃鸡蛋,自从她有了佛教的法号之后,就连鸡蛋也不吃了,成为纯素主义者。
1929年,有她编撰的《欧美之光》出版,流传甚广,书里有很多有关动物权益的描述。
1943年,吕碧城病逝。她的二十万元捐赠给了香港东莲觉苑。
那个为人生下了最大赌注的第一个仆人,最终还是赢了。没有赢得一切,却也不需要赢得一切。
别人都惋惜她没有婚姻的庇佑,她何尝认为爱情价比自由的价更高?
年轻时她出言不逊,与人交恶,中年时,她的直来直往,成了最优质的品格。
人品中,不变最可贵。
12岁时,她曾亲眼见过杀牛的惨状,从此以后不食牛肉。一生茹素。
22岁时,她去日本旅行,对日本印象不好,极其讨厌日本人。
后来吕美荪不仅访日,还与日本诗人交往,献诗给天皇。当年儿女之情引起的怨怼早已消散,新的芥蒂又起,再也无法原谅。
25岁,她热爱舞蹈,穿着新潮。经常穿着露背的晚礼服,拖着霞光异彩的裙摆出入舞场,尽兴之后躲进私家车里,消失于闹市之中。
周遭的非议算什么,她一概不听,而且二十多年后依旧不听。
她以诗词开路,绚烂肆意的盛开,清风哪能不来?
作者:香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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