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他出自名门,累世公卿,父亲、叔父、哥哥、子侄皆是两榜进士。
他风流倜傥,貌比潘安,人称北宋李宗盛。
他才情难抒,留恋秦楼楚馆、眠花宿柳、咏吟风月。
他是一个崇尚自由、平等的斗士,自诩白衣卿相,敢于迎着冷眼与嘲笑,打着奉旨填词的幡,为妓女代言,写尽她们的悲欢离合、哀怨情仇。
最后终落得贫困潦倒,孤魂他乡,由妓女凑钱安葬。
每逢清明,墓前排满了莺莺燕燕。
他是上流社会鄙视的斯文败类,是理学家眼中钉、肉中刺。
落得“宁立千人碑,不作柳永传”的名声。
但什么也不能阻挡,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
本期就跟着土鳖君去认识柳永,这个文坛奇葩。
这个在正史里找不到只言片语的文豪。
这个名声如雷的婉约词宗。
这个用流传千载的孑然不同给了所谓“文人”一记响亮的耳光的风流浪子。
由于资料匮乏,此文在年代上可能多有出入,不当之处还请谅解。
—壹—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不凋零的花。公元984年,文曲星的笔尖再一次点到山东费县。一声响亮的啼哭打破了县长家的安静。
老柳家第三个儿子,呱呱落地。
在此,容土鳖君先来介绍一下老柳家的出场阵容。
柳县长名叫柳宜,两榜进士出身,本为南唐官员,后投奔北宋,依然是职业官吏。
柳家老大,柳三复,两榜进士出身,职业官吏,狂热足球爱好者。名出《论语》—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柳家老二,柳三接,两榜进士出身,职业官吏。名出《易经》—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
柳家老三,柳三变,两榜进士出身,一代词宗。名出《论语》—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三复、三接、三变,被后世称为“柳门三绝”。
单从三个儿子的名字来看,柳老爹这文化水准颇高。
单从三个儿子的名字来看,饱读诗书的柳老爹望子成龙之心也是切切。
但是这个以君子为名的三变,真真切切辜负了老爹的殷切,成为卫道士眼中的浪子。
柳老爹辗转多地为官,一直将三个儿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在老爹的影响下三变兄也曾有凌云壮志,梦想登上庙堂。十三岁那年还挥毫写下《劝学》文,挂在书房内,鞭策自己成长。
父母养其子而不教,是不爱其子也。虽教而不严,是亦不爱其子也。父母教而不学,是子不爱其身也。虽学而不勤,是亦不爱其身也。是故养子必教,教则必严,严则必勤,勤则必成。学,则庶人之子为公卿;不学,则公卿之子为庶人。
在柳老爹眼中,十三岁的幺儿已经具备了主观能动性,不需要自己在旁边揪耳朵了。
孩子们都回福建老家吧,先让奶奶享受一下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事实证明,如果想孩子更符合中式伦理道德的要求,父母还得上点心。
武夷山,柳三变老家。多山、多水、多奇景。
回到老家的柳三变可算是找到了梦中天堂,在湖光山色中迷醉。
可以青龙瀑里戏水。
可以九曲溪上泛舟。
可以会仙观中问道。
可以天游峰上临风。
那崇山峻岭中的小庙,那竹间潺潺的溪流,那参天的古松和嬉戏的猿猴,才是值得流连忘返的东西。
什么诸子百家,什么四书五经,在浩渺的婆娑世界面前不过尔尔。
在福建的五年,柳氏三兄弟逛遍了风景名胜,写遍了大好河山,“柳氏三绝”名震福建。
但在职业官僚柳老爹眼里,风花雪月不过雕虫小技,而科举晋仕才是王道。
回来吧,孩子。文人的千古枷锁已经给你们准备好,科举的牢笼正等着你们自投罗网,簪缨世家的血脉等着你们延续。
在父亲的召唤下,十八岁的三变兄,挥别钟灵毓秀的武夷山,踏上殊途一去不曾返。
—贰—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哪会怕有一天会跌倒。回京的路注定是不平凡的,三变兄这一走,走了将近7年。
是的,我们爱自由的三变宝宝在西子湖畔、钱塘涛声中迷茫了。
看那钱塘怒涛、湖光粼粼。
看那高楼广厦、雕梁画栋。
看那断桥残雪、雷峰夕照。
我美了美了美了,我醉了醉了醉了。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繁华。我要留在这里。
我要将烟柳画桥、云树绕堤、三秋桂子、十里风荷拥有。
此阙一出,三变兄迅速火遍东南,凭借此阙,三变兄也成了封疆大吏孙何的座上宾。
甚至有人耸人听闻的说:百年之后,远在东北苦寒之地的金主读到三秋桂子、十里风荷对烟雨江南垂涎三尺,催马挥刀,投鞭过河。
快乐永远不能成为永恒。
孙市长调任京城,三变兄没了经济来源。在父亲的责骂和催促下,他又踏上了科举这条所谓的正途。
1009年,几经辗转的三变兄终于来到了汴京。
毫无意外,他又一头扎入了世界第一大都市的繁华中。
银蟾光满,拆桐花浪漫,千金酬一笑。
红男绿女,纸醉金迷,三变兄又迷醉了。
此时的三变兄还是相当自负的,满以为以自己的学识和才名,功名不过探囊取物耳。
先把酒喝足,景逛够,美女赏遍。我在去对天颜,登魁首,等着尔等来贺喜。
好一个“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等恁时、等著回来贺喜。好生地。剩与我儿利市。”字里行间,倨傲骄狂尽显,如果我是同科进士我都想揍他几拳。(捂脸)
就这样,1009年,大中祥符二年春月,我们狂妄到有点可爱的三变宝宝自信满满的走入科举考场。
事实证明,自由和浪漫歌颂多了,主旋律的文章自然就不会写了。
《长寿乐》的墨迹未干,三变兄应声落榜。等恁时、等著回来贺喜。成了士子间的笑谈。
三变宝宝怎么能任人奚落?
三杯两盏淡酒之后,提笔写下:
你们这些无知的士子们,所看中的浮名还不如偎红倚翠,浅吟低唱。
谁曾想,此阙不光得罪了天下的老夫子,触怒今上。难道朕堂堂大宋的功名比不上你的怡红快绿?。
话虽这么说,但是三变兄的脸上还是写满了大写不服。
我满腹经纶,连个进士都考不上?
于是,在六年之后春宵一度后,他推开压在身上的虫娘,轻轻地关上青楼的们。撸起袖子,再一次站到了贡院门前。
也许宿醉未醒,也许满脑子里还是虫娘。三变兄又落榜了。
梅开二度的三变没了不服,没了骄狂。心中满是失落,只有与虫娘的幽会能平复我胸中的惆怅。
苦学三年,学的是仁义道德,祖宗礼法。
三变兄屈服了,蜕变了。风花雪月暂时去一边吧,我就不信我考不上。
然而,命运还是开了一个大大玩笑。
这次三变兄的文章终于符合了主旋律,可是把他从名单中划去的缺失宋仁宗。
看到柳三变的大名,宋仁宗又想到了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你不是不要浮名吗?你不是要浅斟低唱吗?
去吧,去秦楼楚馆、烟花柳巷尽情的填词吧。
三变兄只能奉圣谕,开启了飘泊江湖、浪迹天涯的“奉旨填词”生活。而此时大哥三复金榜题名。
—叁— 当你发现时光是贼了,它早已偷光你的选择。从那一刻开始,三变兄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各大情色场所体验生活,可以醉生梦死于温柔乡中。可以给佳人们量身填词了。
仁宗也没想到,他的大笔一挥,给中国文化史填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段时期,三变兄活的十分香艳,各大花魁环绕四周,只求佳文一篇。
真真是美酒佳肴尝遍,佳人赏遍。
真真是人生的大赢家。
但偏偏三变兄生来倔强,他倒要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考上。
六年之后,三变再次坐到考棚内。
不出意外,柳三变再次碍了仁宗的眼。
绝望、颓废、惆怅、无助。
再次落榜的三变兄,只想离开京城这片伤心地。
临走之前,消沉的三变给虫娘们留下了这阙千古绝唱
伤情最是晚凉天。
连绵的秋雨,将荒郊外的长亭洗刷的格外干净。
送别的酒席虽然是专门为他而舍,但他没有多少兴致。
凄切的寒蝉,沉沉的暮霭,萧瑟的秋风和垂泪的佳人。
都让我留恋。
相思啊。
都化作这杯苦酒。
该走了。
船家已经再三催促。
散了吧。
明早让我独自面对晓风残月。
—肆— 当我尝遍人情冷暖,当你决定为了你的理想燃烧!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此行,三变兄顺水路南下,一路以卖文填词为生。
谁也没有想到此去一经10年,大宋婉约词多了半壁江山。
10年间柳永从南走到北,游历遍了大好河山。
东南锦绣、西北苍茫、锦官风流、湖南蛮勇尽入眼。
这一行让三变兄沉静了很多,沉思了很多,脱去了轻狂和浅薄。深沉和刚毅写在脸上。
经历了三变之后,终于蜕变了。
由三变变成永远。
再次回到汴京,三变已成为过去,柳永的大名写在金榜之上。
1034年,仁宗终于没在难为奉他口谕填词的柳永,他跟二哥柳三接,同时吃上了琼林宴。
至此,老柳家一门六进士的任务终于完成,完胜窦燕山的五子登科。
此年。柳永四十八岁。
终于尝到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快感。
别了风花雪月,别了秦楼楚馆,别了灯红酒绿,别了轻狂少年。
我柳永不要回家卖红薯。
我柳永要去当官为民做主。
这一当就是十九年。从武装部长干到县长,从县长干到国营盐场场长,从盐场场长干到市公安局长,从公安局长干到新闻出版署司长,最后干到建设兵团司令。
四处为官,四处流转。
期间还差点因言获罪。
期间一直为了升官孜孜不倦的四处卖好。
—伍— 想说还没有说的还很多,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被人轻轻地唱着,淡淡的记着。终于,好也卖不动了,官也当腻了,命也不长了。
1053年隆冬,镇江的青楼里,七十四岁的柳屯田写下绝命词《传花枝》之后,在莺莺燕燕的环绕下吐出胸中最后一口浊气,跟这个世界说了再见。
一代词宗、婉约派创始人、流行天王、风流浪子柳三变也好,两榜进士、一代名宦、为民请命柳屯田也罢。永远成为过去。
一支秃笔,几张熟宣,身无分文的柳永永远的合上双眼。
那个拟把疏狂图一醉的白衣卿相。
那个风流不羁、放浪形骸的柳三变。
那个迎着冷眼与嘲笑,敢为红颜放声高歌的柳七郎。
终化作一抔黄土,一冢孤坟,一缕青烟。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只有,他忌日的时候,北固山的坟前聚满了赶来参见的红颜。
成为千古笑谈。
柳永是可悲的,也是幸运的。
可悲的是,费尽心血换来的功名,励精图治换来的官声,不曾名垂清史,高堂之上的正人君子提起柳永都是掩面相讥。
幸运的是,那些正人君子笑罢,回到后堂,家姬所弹皆是柳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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