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给你看冰山一角——陈道明在《浪淘沙》中演出评析 由 荞麦花开 发表在虎扑篮球·影视区http://bbs.hupu.com/ent,下面我们就来说一说关于陈道明浪淘沙大结局?我们一起去了解并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吧!

陈道明浪淘沙大结局(只给你看冰山一角--陈道明在浪淘沙中演出评析)

陈道明浪淘沙大结局

只给你看冰山一角——陈道明在《浪淘沙》中演出评析 由 荞麦花开 发表在虎扑篮球·影视区bbs.hupu/ent

只给你看冰山一角

——陈道明在《浪淘沙》中演出评析

文/荞麦花开

电视剧《浪淘沙》(2006年)是陈道明影视作品里比较不显眼的一部。反响不大,评论较少,粉丝里也少见讨论。我看剧前先看了剧情简介,陈道明演的报社社长林啸民是一个在新闻正义与个人嗜欲之间有挣扎的人物。看到“挣扎”二字我眼就亮了。陈道明演这类角色最是当行,《黑洞》里聂明宇的内心一直挣扎在为善与作恶、过去与现在、彩色与黑白之间;相较于聂明宇的“静态”心理矛盾,《冬至》里陈一平的内心挣扎从我们观影角度看更具美学价值——以“冬至”那天划线,陈一平的内心挣扎呈现出一个明显的“动态”裂变,而在大裂变前后还有不断线的小流变,陈道明表演的精妙之处就在于他把陈一平的这些心理波澜用黑白灰的画笔清晰而又氤氲地勾勒给了观众看,那是一声声叹息,叹在他心底,叹在我们心底。——所以我一开始以为《浪淘沙》里的林啸民也必定很有“戏”,陈道明定会码足了料把这些波澜和叹息呈给观众咀嚼咂摸。——遮莫这竟是一部“遗珠”?但遗憾的是不是。看完全剧,不能不说这是一个让我失望的陈道明。看完后细细一“反刍”,又咂摸出了一些留白深味——还好,失望不多。

按照剧情发展的设定,《浪淘沙》剧中林啸民心理的流水波澜大致说来是三个节拍:1.锋锐无匹一往无前,为了新闻正义,为了报社发展,不屑那些现实利益权衡,不恤得罪关系得罪领导。2.为了报社的现实利益和未来发展(争印务中心,然后争合并后的报业集团老总),不得已屈从于市委办副主任盛国能的压力,选择了让新闻正义靠边站,让“正义之剑”欧阳童靠边站。3.为了个人的金钱欲,以购国外最新印刷设备的名义,行向境外转外汇之实,私吞公款。——特别值得谈谈的差不多只有第一点:林啸民的长啸。

林啸民者,丛林王者,为民长啸者也。乳虎啸谷,百兽震惶(梁启超《少年中国说》)。更可况是猛虎啸谷。林啸民无疑是龙洋市报界的一头猛虎,而且可以说是唯一的一头猛虎,虎王。前几集我们可以清晰地听到这头虎王锋锐无匹沛然莫御的长啸。开篇第1集便是龙洋市报业集团整合在即,市上召集三大报社社长开吹风会。老鬼们心态自然都不免跃跃。——跳过此段往后看,单看办公室里松筋动骨时干些啥,各人内心这“跃跃”幅度之小大,便可了然:正当盛年的林社长办公室里矗立着大号跑步机,跑步是活力,是进取,是蓄势待发,是有所远图,是正值当打之年的林啸民不动声色的战鼓锣点。另外两个老家伙则一个在办公室里慢吞吞打套路拳做广播体操,一个药缸子不离手时不时给花草浇浇水——吾曹皆知其无能为也。(林啸民每有惊人之举,有想法,有胆子,更有执行,立说立干,剧里最好玩的就是每当《时报》有骇俗新举,另两个老朽——老钱老曹,辄一副嘴张大成圈圈的表情:“他林啸民到底要干什么?”)

夏雨演的愣头青欧阳童常见,初出校园满腔热血,不知轻重也无畏风雨,这样的小伙子大把抓。而陈道明演的毫不掩其锋锐的中年报社社长,于中国现实环境中,实不可能常见。屁股要坐到那个位置,再多的锋锐之气也早已磨成了尿泡眼袋和稀疏的地中海。但正如政坛也时有个把仇和这样的个性官员“冒头”出于体制漏网也罢出于粉饰太平也可,传媒界又何必一定不能出现个把林啸民呢。

林啸民的锋锐表现在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他从不绕圈子:譬如开篇黄副处长代表宣传部召集三大社长开报业整合吹风会,问意见,钱曹二老均含混其词,林啸民则直言:“是三个烂摊子搁在一起,还是精兵简政,优化组合?不够资格的人,我不让他进报社,即使他现在已经在报社里头了,我一样让他请出去。这就是我的意见。”又如知道了欧阳提供的重大线索差点被摆老资格卡年轻人的老郑掐了,林啸民直接对欧阳微笑言道:“以后好的题目好的题材,不必跟老郑讲,跟我直接讲,好吗?”——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就是坚决不干外国人嘲笑中国人喜欢玩的打太极,这其实也是职业新闻人应该具备的本能:直线最短,时效最强,价值最大。

陈道明本人在读书时从不拘束于规矩,在中戏念书时课堂上喜欢发挥其美术特长给老师画漫画,与钱锺书清华读书期间课上爱给同学画漫画状其动态情状(见杨绛先生在《围城》后记里记叙钱先生画“许眼变化图”一段趣文)颇有同工之趣。他这一自由无羁的精神气质性格特质,这一强烈个性,高度地“印染”给了所演人物林啸民。这符合表达型演员陈道明的“表达”。林社长的不拘一格除了不拘一格拔擢欧阳这样的人才于小渣渣小喽啰之中,还有不拘一格引入奖金激励末位淘汰机制约法三章,还有衣着与动作的细节:衣着,黑白灰的休闲搭配,带点运动味儿,简约干练清爽,且不乏文人气质(迥异老钱老曹的老土衣服,也迥异比他更年轻但或许由于任职宣传部不得不衣着保守得近乎老气横秋的黄喆黄副处长);动作,林啸民在全剧开篇亮相的第一个镜头,是驾车时左手自在舒展地划拉着方向盘,右手微微悬空于变速杆上方,漫无目的潇洒地起伏着指关节,落在变速杆上,仍在微微地弹击着,如敲击着并不存在的空气里的琴键(当然这是安全驾驶反面教例^_^)——仅仅一个动作细节几帧驾车镜头,林啸民萧散从容、闲适傲岸的不羁气质,不动声色的自信和踌躇满志,就散发传神得淋漓尽致了。他的车,是黑色suv,体格雄壮,今日当然甚为常见,而在2006年的国内城市,似乎还不多见。林啸民这样清高傲然锋锐无匹的人,显然不适合四平八稳的轿车;他开的车,必然进取,必然狂野哪怕摁住内心深处的狂野,必然至少也得是suv啊。

陈道明对道具的运用,每每妙在让道具“动”起来。运用之妙,存乎一“动”。一舞剑器动四方,一动则活,则神。本剧里陈道明用于林啸民之最明显最突出之道具是林办公室的跑步机,几次夜已深沉,他还没回家还在办公室跑步,几次下属进来“奏事”,林都“不务正业”,不是在办公桌后,而是在跑步机上。这让我联想到《长征》里下属进来禀事委座在读线装书、《康熙王朝》里臣子进来奏事康熙在龙飞凤舞写大字。演员陈道明一大表演特点是他不放过细节每每于细节处“闲笔不闲”,于不动声色间丰富人物角色。那么具体到林啸民跑步机上听“奏事”,还不仅仅是表现如上文已述的他的“时刻准备着”的雄图远志,还有特别具体的当下——以跑步的快慢“变速”映射人物内心的波生澜起以及波澜之幅度。譬如欧阳童安顿好小草起好稿子后气喘吁吁来报,他发现冯万兴一案绝不简单,几乎个个关联者背后都有一段复杂的隐情冤案;林啸民“闻鼙鼓而神振”,这个得力手下的闯劲和战果,已经搅起了他这个人已中年的昔日闯将内心尘封已久的那池静水;当欧阳童走后,他调快速度,由走到跑,由慢到快,他顺势脱掉外衣,口里也没闲着短促地呼出几口气,甩开臂膀有力又稳健地快跑起来。这几帧镜头绝非闲笔,大有深意,其不言一语暗递消息暗传其神的表现手法颇有艺术电影的味道,正是陈道明表演里特有的水墨留白之味。欧阳童这个楞小子已经点燃了他心头的一把火,已经烧沸了他心底的那池水,他林啸民不得不燃烧了,不得不沸腾了,他甩开臂膀跑起来呼呼吐出几口气,就是燃烧的沸水呼呼喷出炽烈的热汽。

可惜,这壶沸水热汽还没开冒,就冷却了。林啸民与“像我年轻时候”的“小林啸民”欧阳童有一点类似:俩人并不是彻底清高完全“自外”于官场人士之外的。欧阳有同学黄喆黄副处,时不时喝个啤酒吃个法国餐啥的;林也时不时赴盛副主任之约,喝个功夫茶钓个鱼神马的。但黄喆与欧阳、欧阳与黄喆,吃饭喝酒就只谈吃饭喝酒,公私之际划线分明;林和盛,每次在茶香缭绕钓线远抛之际,却总不能忘情于俗——譬如这次,盛副主任以林啸民垂涎久之的印务中心为诱饵,压他去压欧阳童,撤下欧阳搞到的那些材料“留中不发”。林社长权衡一下,还是印务中心之长远比争一时之头条重要。于是乎他第一次冷却了欧阳,第一次对着这个崇拜自己的小粉丝说“不”。

好吧,在这里,剧情走到这里,我们还似乎能理解林啸民的动机,能理解陈道明为之铺设的逻辑。林啸民的剧情发展的第一次“节拍”转折,可以说是“长远”与“一时”之权衡。剧前边天日昭昭的林啸民给下属灌注的价值观和办报理念是社会新闻背后要引出、凸出和弘扬社会正义,这,才是报人最大的社会价值。当欧阳以继续报道会伤害到当事人冯万兴为由不想报道下去,林老板开导:我们的报道将震慑邪恶,让更多的人免于受害。可是临到了印务中心这事儿,林啸民似乎突然之间价值观就模糊不清了。首先,为了报社的长远利益而不得不放弃、损害新闻正义,是不是一定得大于失?或者说在这分际权衡得失是不是本就缺乏正当性?其次,报社的长远利益是不是应该是报社的品牌价值报社的核心文化之类东西,区区一个物质实体“印务中心”,就算得可以挤掉《时报》也是所有报社所有媒体应有的核心价值体现“新闻正义”的长远利益吗?——如果说这是剧情设计的薄弱和不够合理,还不好把板子打在“演员”陈道明身上,那么,一向重视内心戏的陈道明,是不是应该为林啸民设计并添加几帧表现他内心纠结挣扎的戏呢?很遗憾,没看到。也就是说,我们哪怕直接承认林啸民这里这个心理纠结的合理性(如上所析这个合理性是很值得质疑的),但我们几乎看不到他这段心理转折的内里的纠结挣扎。《黑洞》里聂明宇有进道观上香为翻修道观捐资的戏,于是乎我们可以理解为这是聂明宇为驱赶内心的恶而做的为善的努力(哪怕徒劳);《冬至》里陈一平第一次拿钱便有为他可以说是唯一的好友老蔡治病的“自我开脱”——这些戏份不多,但对于表现人物内心是必不可少的,缺了,人物行为逻辑就显得缺乏基础,不坚实。《浪淘沙》里,我们看到了林啸民的心理“转折”,我们却看不到林啸民的“心理”转折。

当然,我们可以说,《浪淘沙》剧主线人物是欧阳童,是欧阳、黄喆、钟北星三兄弟的心路成长史,陈道明演的林啸民在该剧只是一个作为副线的映衬式人物,他的轻飘飘不显重量一如在《一江春水向东流》里陈道明所演吴家祺为胡军所演张忠良“挎刀”,属于所谓“站在岸上看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人物(陈道明自我解说角色语),如若浓墨重彩可能便会“喧宾夺主”导致剧集整体失衡。所以陈道明在此不宜浓墨重染,只宜淡墨点染。剧中,林啸民在跑步之外的另一个特点是吃桶面。剧中数次出现此细节。加班时吃面,没加班时也吃面,如10集里廖亦南来“奏事”,他也在吃面。细细体会极妙:这段戏陈道明全程无甚台词,如果说台词戏就是戏,那么戏全在陈肖依(演廖亦南)那,可是戏还有动作戏,陈道明给林啸民的处理并不是每次听汇报都是坐在社长座办公桌后,如上文已述听汇报时他可以在跑步机上跑步,这里他是在大吃其桶面。老给出在报社吃桶面这个镜头,稍一咂摸主人公不外两种可能:一是家庭生活不幸福,不愿回家吃老婆的饭,“遁”于桶面;二是确实是个工作狂事业狂,把自己泡在了桶面里。——如果把吃桶面与林啸民为了印务中心的事儿联起来,我们也许可以得出一条合理的逻辑线:林啸民如此热爱这个报社,那么他为了报社的哪怕还都说不上是灵魂的譬如一个指头一根发丝,也不惜干出一些粗看似乎不能理解的权衡取弃。也似乎可以说,陈道明以林啸民吃桶面那几帧镜头,似乎就完成了我上面说的“表现心理转折不够”的问题——不需直接把心理挣扎表现给你看,而只需要做一个折射:让你看到林啸民对《时报》投注了多少。所以也许这儿是根本不需要挣扎的。(但还是要再次啰嗦一句,剧情这个设定(为印务中心放弃新闻正义),有问题。《时报》的价值和新闻的正义应是一体的(好比党和人民的利益是一体的,断无对立取弃的情况),抛弃新闻的正义而去追求《时报》的价值,是缘木求鱼,求到的只是一个报社的物质实体,背后是一个空壳,到手的只是失去灵魂的《时报》。)

如果说剧里林啸民的第一个心理转折我们兜兜转转还能“自圆其说”——或者说“为其圆说”;那么,林社长后边的侵吞公款,就完全好似“天外飞星”,毫无逻辑基础就“乱入”了!简单说就是为了钱。但咱们不能因为为了钱所以为了钱啊!咱是电视剧咱是不是得给观众交代一下林啸民是为了啥这么爱钱?最后欧阳童去看锒铛入狱的老板林啸民,欧阳说,想不明白老板怎么会走到这一步。老板笑笑:我一直是这样的人。——说这么一句就算完了?对比:同样是陈道明演出的《冬至》,银行行长刘家善(刘斌饰演)侵吞库款剧里便作了交代:他有一个很乖的儿子,在国外留学,很需要钱。(《冬至》剧表现人物内心世界甚好,不仅仅是陈道明好,其他人也好,譬如刘斌就好——刘行长老是在他办公室内间的桌子上挥毫大书“不饮盗泉”四字,这就是刘家善的“道观上香”啊。)包括这里《浪淘沙》剧里那个受贿的盛副主任,其爱钱的动机或曰动机之一也交代了——女儿留学国外,需要钱。虽然这个理由近乎粗暴粗糙地拿来就用(国内影视剧但凡写贪官,要找搂钱背后的“为了啥”,一般都会随手安一个为了国外留学的儿女的理由),但毕竟是有个理由。剧里对林啸民在《时报》之外的一切的一切都没交代,他有没有妻子儿女不知道,他有些什么豪华房产情人二奶之类不知道,他有什么特别烧钱的嗜好也不知道,那么他那么“为了钱”是为了个啥?反之,剧里倒是表现林啸民付出最多的是报社,他把自己泡在了报社的泡面里,他把整个儿的林啸民都扔给了《时报》报社,吃面必于是,跑步必于是,一夜无眠于老板椅亦必于是……包括前边哪怕牺牲他一直以来最为坚持的新闻正义也因为是——哪怕只是为了给《时报》添一件谈不上灵魂的俗气首饰(印务中心)。所以,剧里给出的“真实”是——对林啸民而言,《时报》就是他的人生他的命,就是他最看重的东西。此外我们无由从剧中看到林啸民任何其他的“嗜欲”。回想《冬至》,全剧用了足够的耐心和充分的篇幅,来铺叙“没钱”把陈一平逼到了什么地步,来渲染“有那么哪怕一点点钱”会给陈一平一个何等美好幸福圆满的下午(买了新外套买了女儿觊觎已久的电脑带着全家人请了全院儿邻居上了馆子),这样,陈一平后边的伸手作案才算得“有根有据”。而且陈一平后边的多次作案还有一个“发家致富”之外更深入更隐秘的动机——告诉你们这帮藐视我的蠢蛋你们是有多蠢。有了这些,陈一平的心理蜕变这一过程的轨迹线才更清楚,他的行为逻辑链才更缜密结实,他蜕变过程的痛苦和艰难才更令观众感同身受。

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撕毁给人看。悲剧的力量在于撕毁物的价值。新闻正义在林啸民心中很重,报社的发展对他来说更重,二者权衡,他选择了后者;报社对他来说既如是之重,那么内心贪欲必然更重,才足以让他抛弃他为之付出半生的事业,抛下与之共同打拼事业的伙伴。因此必然地,这一内心贪欲之何以更重、他内心纠结挣扎之重——这两个“重”字,应该浓墨重彩地拍出来。很遗憾,林啸民内心的第二个转折,剧里表现得更是几乎毫无表现,表现力度比第一个转折更为轻飘失衡。且依次看剧里对表现林啸民第二个心理转折的两个“重”的缺失。第一个“重”,内心贪欲之何以更重:原著《深喉》里对原型戴晓明的家庭尚有所交代,剧里则对林啸民家庭毫无交代;不是为了家人,是为了一己的物质贪欲?——林啸民穿衣清爽简约如一文人,他最显眼的资产也便是那一辆黑色suv,块头挺大,倒也不是多豪华多贵重的跑车啊。第二个“重”,内心纠结挣扎之重:我清晰地记得陈道明表现陈一平作案之前的挣扎——在暗室里倒骑椅子双手捧着那张光盘颤抖念叨祈祷额头渗汗整夜无眠;以及作案后的挣扎——蜷缩在冬夜的银行柜台下,长夜无眠,只留下一个个烟头满地狼藉,难道是靠着烟头的微温来对抗漫漫寒夜。我也清晰地记得陈道明表现聂明宇在决定除掉张峰那个寒夜,在暗室里独自一人披着大衣矗立窗边,烟圈缭绕;聂明宇做出抛弃张峰的决定的深邃心理,就如烟圈在黑夜里袅袅升起烫出留下的灰白色的印迹,遗迹。但,这些东西,在《浪淘沙》里,看不到。

但陈道明毕竟是陈道明。再怎么往下掉还是有他的水准。说句粗话就是烂船还有三千钉,瘦死骆驼比马大。细细咀嚼,林啸民的末路还是有颇堪玩味之处的。我对林啸民在第二个心理转折中,两帧镜头印象很深:一是那几夜,林啸民有一个之前没有的新镜头——彻夜未归,在社长座他的椅子上歪了一整夜。二是剧里之前有林啸民跟盛国能钓鱼的镜头,最后林在山雨欲来之际,仍是看似不为所动地宁静地钓鱼,戴着耳塞听着歌,嘴里悠然叨叨着旋律歌词,最后被抓走前,仍是独自在钓鱼,他似乎预知了自己的结局,却还那么平静,他不发一言,静静地跟来人走,他似乎一早就在钓鱼处等着他们?这一个结局的处理,云淡风轻,具有鲜明的陈道明之味。陈道明处理人物的结局,似乎偏嗜“以平静写波澜”,绝不弄得呼天抢地声泪惨然。《*河蟹*》顾爷开枪自杀,《北平往事》潘雨亭直面旷熏风拿枪抵着他脑门,都是微笑洒然,干脆利落,死得可谓潇洒。《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最后只留给女儿一封语气尽量平缓(“播音”节奏)的遗书,他是决不让哪怕一点悲悲戚戚阴云惨雾浸染到女儿的生活里。《浪淘沙》跟《一江春水向东流》最后的处理很像:《浪淘沙》最后,林啸民罪有应得被关进监狱,欧阳童来探监,对着满目复杂心情沉重的欧阳,林老板用爽朗的微笑,轻松(哪怕看似轻松)地寄语欧阳:“把报纸办好。”《一江春水向东流》最后,吴家祺被冤枉关进监狱,素芬来探监,对着两眼汪汪悲情兮兮的素芬,本来已被判为死囚的“吴犯家祺”反倒是看似毫无悲情的微笑着用开朗开导素芬:“其实一直没给你说,我喜欢你。好好活下去,等我出去。”(这个喜欢到底有几成成色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个喜欢,一生灾难的素芬也许能够支撑着活下去。)陈道明似乎特别不喜欢悲悲戚戚哭哭啼啼,他在《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归来》(尤其是后者)里表达了对“愈合”这一主题的偏嗜,越是表面看去应该是乌云惨淡的场景,他越是倾向于轻轻地挥一挥衣袖,擦去这些乌云,显出朗朗高天,清风淡云。

《浪淘沙》最末,林啸民钓鱼(钓鱼对于现代人的意义或者说解释往往是在各种嗜欲之海里波澜翻覆之余追求心灵慰抚心湖平静的港湾。以聂明宇为比,钓处就是林啸民的密室,钓竿就是林啸民的手风琴),静候来抓他的人;《黑洞》最末,聂明宇和衣而卧,在密室里静待来抓他的刘振汉——这兄弟还是不懂我啊,全副武装搞那么大阵仗。《浪淘沙》快到最末,林啸民窝在办公室椅子里,彻夜不归,彻夜未眠,彻夜等候——等待那也许会突然响起,也许永不会响起的欧阳童的电话,可能救赎他林啸民的电话;而这漫长的几夜,林啸民的内心会有如何剧烈的交战,也许就是演员陈道明的留白了。《黑洞》最末,陈道明同样是用聂明宇窝在(和衣而卧)办公室(办公室旁的密室),用他次日浮肿的脸红肿的眼(一夜没睡着?内心波澜汹涌无法平静)和青青的腮帮子(人之将亡,没顾着仪表了),不言一语传神出了聂明宇在大限来临之际看似镇定之下的毕竟无法镇定。陈道明以侧面折射的方式表现人物行到末路的心理交战,也是中国传统审美里的暗示留白手法,如宋徽宗独取“崇山峻岭之中,一股清泉飞流直下,跳珠溅玉。泉边有个老态龙钟的和尚,一瓢一瓢地舀了泉水倒进桶里”这幅画,为能深得画题“深山藏古寺”之妙。

总结:显然,就对人物内心活动、心理纠结和心理转折的表现的深邃丰满、逻辑坚实而言,《浪淘沙》中林啸民,无疑在《黑洞》中聂明宇、《冬至》中陈一平(尤其是后者)之下——据此,我们可以认为《浪淘沙》确是陈道明“散步”状态下未尽全力的一次演出。但我们似也可这样认为:与《黑洞》、《冬至》不同,《浪淘沙》全剧的主线不在陈道明这边,也许为避免剧集结构失衡,陈道明这边特为未给出足色的逻辑铺叙和细节充实(还有个原因是据报道,因为题材敏感,全剧被广电删了一些情节,这其中有可能包括林啸民的镜头),致使其所演人物林啸民的心理变化似缺根据,而只是在看似不起眼之处点染了几笔——而这几笔淡墨颇值得观众咀嚼寻味:这几处“点染”,确乎是鲜明地体现了陈道明表演里一贯的“以轻写重”、“以平写澜”的折射式留白的审美特点。这或许正是处理一个配角的力度。

荞麦花开写于成都

2015年4月20日

番外:

《长征》里的“委座”陈道明与“夫人”陈肖依,在《浪淘沙》里有再度合作,二人的关系不再是夫妻,而是上下级,陈道明演报社社长林啸民,陈肖依演女下属廖亦南,廖在工作上是林最得力最知心的下属和事业伙伴,林内心里对廖是欣赏的离不开的,廖对林某种意义上更有一点贤内助的味道(俩人单独在一起说工作时廖很少称呼林的职务“社长”),一个男上司和一个女下属,有这种知心和欣赏,有这种患难与共,难免不发展出那么一丝丝“男人和女人”的味道——譬如为《时报》登报道歉这一大损报社名誉之事,各路记者蜂拥而来要求见林啸民,廖亦南为林啸民挡了驾解了“难”,素来不怎么苟言笑不怎么示好意的林特别开车来到海边,特别邀请女下属: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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