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国庆节前去看了电影《长津湖》,真是不虚此行。陈凯歌、徐克、林超贤三大导演合作完成的长达三个小时的巨制,看得人热血沸腾又目眩神迷。电影结束时,戴口罩久坐的我感到在体能和情绪上好一阵子缓不过来。
电影讲的是解放战争胜利后,七连长伍千里带着哥哥伍百里的骨灰回乡。正当他跟父母、弟弟共同规划和平时代的幸福生活时,朝鲜战争爆发,伍千里再次应征出战,弟弟伍万里不顾哥哥反对,坚决参军,被编在哥哥麾下,参加了长津湖战役。来不及接受正规军事训练,又面临着补给不力、敌机轰炸等一系列严峻考验,经历了血与火洗礼之后,伍万里终于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志愿军战士。
全篇表现最精彩的是演伍万里的易烊千玺,二十多岁的他演一个十几岁的农村淘气包,略嫌成熟了。不过他的邋遢化妆和野性眼神弥补了不足。从憨玩的懵懂,到对哥哥的钦佩向往,继而自己剃发参军,初入伍时桀骜不驯,对红围巾女战士的初恋朦胧,初识死亡的惊恐,初次杀敌的怯场,到后来把自己在家乡打水漂的技能发展为投掷手榴弹特长的勇猛自信和成熟。四字弟弟都演得非常令人信服。
演伍千里的吴京本来就擅长塑造铁血军人角色,这次属于正常发挥,不过更多一些那个年代的淳朴感和献身感。李晨演的火力排长余从戎是勇猛搞笑的个性,为电影增添了一丝轻松快乐。段奕宏演的营长谈子为戏分不多,有一种饱经生死的狠辣狰狞,动作戏非常抓人。韩东君演的神枪手平河也是人狠话不多,枪法好得惊人。
炮排长雷公是胡军演的,他的幽默、圆滑、老于世故,也提供了不少笑点,最后他的壮烈牺牲则是全片的泪点高潮。戎马一生的老排长为了让战友们避开美军轰炸,独自开车把冒烟的燃烧弹运走,一辆开得歪歪扭扭的战车冒着燃烧弹的硝烟,燃烧弹里的白磷逐渐烧毁他的皮肤, 无数敌机在上空围绕着他轰炸,伴奏音乐是《一条大河波浪宽》,场面令人泪目。
雷公在重伤后唱着《沂蒙山小调》,念着“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辞世。那么老成圆滑又慈祥勇猛的老排长,离开人世时也不过是个渴望回家的孩子。
我非常喜欢朱亚文扮演的儒雅指导员、上海人梅生。尽管已经退伍的他有妻有女,还是主动回到战场。他有文化,能自学英文,能在近身战中喊英语迷惑对方。他把女儿的照片带在身边,提醒自己,这场仗必须有人打,他们这一代人打仗,为的是下一代可以在和平中长大。
黄轩的毛岸英,虽然戏分不多,但真是帅呆了,与唐国强饰演的毛泽东居然很有点儿父子相。他的每次出场都那么干净、正直、温文尔雅,以至于最后他为了抢救一张大比例地图而死于敌机轰炸,显得那么不值得,令人惋惜。
雷公在把万里派给千里时,特地嘱咐他:“跟在你哥屁股后边,他比兔子还精,子弹一般撩不着他。”万里依着他的嘱咐,果然安全闯过了枪林弹雨。可惜毛主席把岸英派给彭总时,居然没有这样叮嘱一句,以至于危险关头,岸英没有及时跟着领导进防空洞......学会在战场上活下去,比学会打胜仗,更加重要。
虽然故事主线是伍家兄弟的战斗和成长,但是电影描绘的是英雄群像。我们看电影,看的不是个人英雄主义,而是看到许多优秀的精兵悍将、热血青年,一起用生命保卫着国家。
片子中的小角色也给人印象深刻,一个是万里的好友张小山,同样是沂蒙山来的十九岁男孩子,善良清秀,胸前挂着长命锁,却在乱石滩死于敌机轰炸。他还不曾真正与敌军面对面拼杀,就默默无闻地死掉了。
另一个是在火车站帮助运送补给物资的年轻女战士,梳着两条辫子,清丽动人,她来不及运送足够多棉衣上车,就急匆匆解下自己的红色毛线围巾扔给伍万里,这围巾也成为万里的至宝。那个挥手的少女战士是祖国人民给他的最后印象,也是朦胧初恋的开始。为了祖国,为了这样可爱的女孩,是值得去拼命的。
最令人震撼的一幕是初入伍的万里,在火车上被老兵们戏耍嘲弄,打闹不休又不听指令,打算跳车逃跑,可是拉开车门,看到的是夕阳之下蜿蜒在崇山峻岭间的万里长城。气氛一下子由刚才的戏谑转变成庄严肃穆。如同辛弃疾的词“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壮丽的河山,是需要战士们用生命去保卫的祖国,他们是用自己的血肉筑成万里长城。这个镜头令人震撼,此时一切尽在不言中。不需要任何言辞说教,爱国主义情怀已经爆满。
影片编剧兰晓龙,也是《士兵突击》的作者。《士兵突击》里的钢七连前身,就是这《长津湖》里的七连。电视剧里交代说:七连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几乎全连阵亡,被取消番号。也就是说,虽然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英雄人物牺牲的不是太多,但是等到抗美援朝之后,他们大多已经不在,千里十有八九是不能回家帮爹妈盖房子了,而万里可能也没机会把红围巾还给那个沈阳小女兵......从这个层面来说,这电影更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
长津湖位于朝鲜东北部的盖马高原上,是朝鲜北部最大的湖泊。长津湖的上游是发源于黄草岭的长津江,湖水最后流入鸭绿江。盖马高原平均海拔1200米,被称朝鲜的屋脊,冬天月平均气温低至零下15℃,晚上最冷可达零下四、五十度。
这场战争,是中美双方都不愿提及的噩梦,因为真的太惨烈了。亲历过那场战役的迟浩田将军曾说过:“长津湖战役已经过去60多年了,却至今让我刻骨铭心。”
当时出战的美军参战兵力为美陆战1师和步兵7师共3万人。
美陆战1师是美国历史悠久的老牌劲旅,经历瓜岛、冲绳等战役。第7步兵师是麦克阿瑟远东司令部的战略预备队,战斗力稍差,由于兵员不足,补充了大量南朝鲜人。其实这些南朝鲜人军事素养极差,在战斗中就是一触即溃的水平。(不明白《太阳的后裔》怎么会吸引到那么多观众的。)
中方派出的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9兵团,司令宋时轮(电影里是张涵宇扮演),副司令陶勇,下辖第20、26和27三个军共15万人。其中,第20军是原华野1纵,皖南事变后改编为新四军第1师,师长为粟裕,打过“黄桥决战”;26军为原华野8纵;27军为原华野9纵,参加过孟良崮、碾庄、双堆集等著名战斗。这三个军在赴朝前,一直作为攻台主力部署在东南沿海方向,可称是中共军队中的精锐部队。
从战斗经验和军事素养上,双方相差不远,但是后勤保障天差地远。当时长津湖地区零下40度,号称50年不遇。在下碣隅里时,美国陆战队工兵仅用十来天时间,就建起一个可供C-47运输机起降的临时机场,此外,还建了供给基地、野战医院,美国空军随时可以从日本运来大量弹药、食品、药品、防寒服、油料……这些物资达到数千吨,堆积如山,根本用不完,他们逃离时不得不特地用推土机和坦克破坏掉,以免留给敌对方。
志愿军将美军撤退必经之路上的水门桥炸掉,美军马上从日本搞到近9吨重的车桥组件空投到美军阵地,然后在悬崖上不到两天就架设了一座载重50吨、可以通过撤退部队所有车辆的桥梁。
而志愿军第九兵团是仓促赴朝。南方士兵们身着单衣,原定在辽阳、沈阳换发冬装,但是因为军情紧急,只在沈阳稍停片刻就继续火速前进。东北边防部队看到这些参战部队还穿着如此单薄的衣装,大吃一惊,立即动员干部战士脱下身上的棉衣换给这些参战部队。但临时脱下的衣服数量极少,而且部队停车时间极短,很多棉衣根本来不及送上列车。结果,入朝第一天就冻伤800多人。
在影片中给出的原因是敌机轰炸、军情紧急、国家百废待兴资源不足,其实除此之外,也确实有协调调度不力的问题。
当时第九兵团的官兵们没有冬装,没有手套、帽子以及棉鞋等冬天的必需品,每个班十多人只有一两床棉被,夜间,战士们只好将这一两床棉被摊在雪地上,十多个人挤在棉被上互相搂抱取暖。
志愿军的后勤保障装备只有火车和汽车,由于美军轰炸,只能夜间行车,还经常被炸。27军40多辆满载物资的卡车就被美军的凝固汽油弹烧了个精光,部队只好轻装前进,连土豆和炒面都难以供应。前线战士经常吃不上饭。由于不能生火,有的部队整个战役期间没喝过一口热水,就是吃饼干、吃雪,睡在雪地里。有的战士耳朵被冻掉都毫无知觉。
而美军,因为中国没有制空权,所以没有空袭之忧,他们可以生火化冻,挖坑搭帐篷,感恩节还能吃到吃到火鸡、火腿、苹果派......
中方主要武器为手榴弹、机枪和步枪等,加少量迫击炮,部分为缴获的国民党军队装备。迫击炮还因为严寒有超过一半不能使用。
美军不仅坦克、火炮等地面重型武器应有尽有,还有强大的空中火力支援。
很多志愿军战士是在极度饥饿、疲乏、被冻得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拖着冻坏的腿顽强追击机械化的美军。中弹倒地的伤员因为寒冷和伤痛不停颤抖,很快昏迷死去。战斗中大量志愿军战士在冲锋时并未被击中却突然倒地而死,因为他们饥寒交迫的身体,已无法忍耐这种超过极限的生存环境。
11月27日夜,志愿军第20军、27军8个师向美军发起猛攻,一夜之间将美第7师和陆战1师分割成五段。被围美军立即用200余辆坦克在三个被围地域组成环形防线。志愿军缺乏攻坚用的重武器,只能用步枪、机枪去冲击敌人的机械化部队,为炸毁敌人坦克,志愿军战士不得不抱着一捆手榴弹或者炸药包,钻到坦克下面引爆。整个战斗中伤亡惨重。
宋时轮后来在回忆录中认为,长津湖战役“其艰苦程度超过长征”。
当然,美军也很悲催,他们一路被志愿军不顾一切地截杀,这支世界上机械化程度最高的部队平均每小时只能行走500米,每公里伤亡34人。美国57炮兵营营长曾顿斯中校回忆:“陆战队员们从没见过这么多中国人蜂拥而来,发动一次又一次的顽强进攻。尽管陆战队的火炮、坦克和机枪全力开火,但是中国人仍然源源不断地冲锋,他们视死如归的精神让陆战队肃然起敬。”
美军官方战史写道:“只有经历过的美国人才能体会那种惊恐的心情,偷袭者像从地底钻出的妖魔,用手榴弹和冲锋枪攻击我们。……在陆战队光荣的战史中,从未出现过如此悲惨的地狱之行。”
29日清晨,美军团长时麦克莱恩上校误将志愿军认作是美军援军来到,出来喊话时身中四弹被俘虏,后因伤重身亡。
12月1日,继任指挥官费斯中校率领31团从新兴里突围,向下碣隅里方向撤退,最后在离下碣隅里不太远的长津湖对岸被志愿军围歼,费斯本人也被手榴弹炸死。残余美军一部分走上冰封的湖面往西向柳潭里逃窜,一部分继续沿公路向南逃往下碣隅里。最终逃到下碣隅里的美军中没有受伤的只有385人。
12月1日,柳潭里的美军两个团沿着公路向下碣隅里撤退,途经死鹰岭。在此阻击的志愿军59师177团经连日激战,伤亡严重,弹药不足,严寒的天气更让部队减员严重。在打退敌军多次进攻后,剩余的60多名战士因冻伤而失去战斗力,美军才得以通过公路撤到了下碣隅里。在志愿军层层阻击下,美军付出1500多人伤亡的代价,用3天时间才走完这20多公里的路程。
美陆战1师与陆军7师一部在下碣隅里会合后,在飞机和坦克掩护下继续向南突围。志愿军部队经连日激战和严寒侵袭,伤亡巨大,后勤补给又严重不足,战斗力下降,因而无力阻止美军整师规模的突围。
在黄草岭1081高地,战斗打响后,埋伏在该阵地阻击敌军的20军59师177团6连、60师180团2连、27军80师242团5连却无人跃起呐喊杀敌——在零下40℃的严寒中,125名指战员已经全部冻死在阵地上。他们已展开战斗队形,全部目向前方,许多士兵的手因冻结在步枪上而无法分开。这就是著名的“冰雕连”。对于这感人的一幕,电影也有所表现,但是篇幅很短,令人遗憾。
长津湖之战中,志愿军27军集中2个师5个团的兵力围歼了美7师31团。该团曾因一战期间对苏俄作战获得“北极熊团”绰号,这也是朝鲜战争中志愿军唯一一次成建制全歼美军一个团。
最终,陆战1师战斗减员4,400多人,非战斗减员7,300多人,这是这支王牌部队成立以遭受过的最具毁灭性的打击。
志愿军第九兵团也伤亡惨重,仅冻伤就达3万余人,其中冻死4000余人。因此,朝鲜战争第三次、第四次战役期间,第九兵团一直在朝鲜北部休整补充,直到第五次战役才再次出战。
长津湖战后仅10天,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就胜利结束,志愿军进抵三八线。此役歼敌3.6万,其中美军2.4万,俘虏3千多人。
长津湖之战,虽然以美军撤退为结局,但中国人民志愿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因为双方国力的悬殊,使得这场战役成为一场兔子斗鹰式以弱抗强的典范。兔子击退了鹰,但是自己也遭重创。
美军上校阿尔法在回忆录中:“如果中国人有足够的后勤支援,陆战1师绝不可能撤出长津湖!我们是侥幸的生还者。”
长津湖战役是战争的拐点。志愿军第九兵团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之下,收复了三八线以北的东部广大地区,加上在西线的胜利,得以将战线推进到朝鲜半岛的中间狭窄部,形成了有利的战略局面。
本来对中国参战结果不乐观的斯大林得知战况,也为之动容,下令在1951年3月前完成向中国36个步兵师的全部装备订货,还立刻送去三千辆汽车。
经济学家马寅初当时正在东欧参加“保卫世界和平大会”,他回忆起当志愿军收复平壤的消息传来,几千名各国与会代表边鼓掌边高呼“新中国万岁”,时长达十余分钟……
以弱抗强,是令人敬佩的。电影里有句台词说:“能让你的敌人敬重你,才是真的了不起。”
狂妄的麦克阿瑟预计圣诞节前结束战争的计划成了泡影,他终于沉痛地发现自己对中国的认识已经过时了:“必须从这样的观点来看待这个问题,在全新的情况下,和一个具有强大军事力量的、全新的强国进行一次全新的战争。”
除了军事战略意义和外交意义,这场战争也让中美双方更好地认清了自己的对手。美国看到了中国人的坚韧勇敢,而中国也看到了百废待兴的自己与世界强国之间的差距。
在华盛顿的韩战纪念碑上刻着:Freedom is not free.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朝鲜战争带给美国人的领悟,其实这是真理,对哪个国家都一样。
贫困、落后就要挨打,除非你有钢铁意志,能用血肉筑成长城,然而这代价实在太过惨烈沉重,虽然令我们感动自豪,却并不值得提倡。看到电影中志愿军战士被敌机围追堵截、切断补给,使得他们卓越的战斗力不能充分发挥,以致过多不必要的伤亡,这是最令人痛心疾首的。
电影里有句精彩台词说,一个蛋被从外边打破,就会被吃掉,如果能从里边啄出来,说不定能自己长成一只鹰。
长津湖之战,是兔子以命抗鹰的战斗。英勇的志愿军战士们用血肉之躯保护了稚嫩的新中国,为鹰的孵化破壳争取了更多的时间。如果还能有下一场对抗,那应该是在两只鹰之间展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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