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土地和种植的?好像没有特别的记忆。父亲是搞林业的,我们从小就在林业局大院长大,耳濡目染都是植物和木材的世界,以至于我中专要报考林校,却被吃一辈子林业饭的父亲拦住,让我学医。是不是那个时候起,我的心田里就有了绿色的萌芽呢?

1994年,我们这个小家有了平生第一套楼房,是最顶层的5楼。楼梯最顶层的上方有一个通向楼顶的盖板,是活动的,可以推开,我突发奇想,让装修工人做了个铁梯可以上下,楼顶上用砖砌了一个池子,用桶拎上泥土。一个小小的菜园就诞生在楼顶之上。在我休息之余,颤巍巍地爬铁梯上下撒种、浇水,还要头顶手推吃力地把楼板盖掀开或盖上,从没感到害怕和劳累。看着这个高空菜园真的长出了青菜辣椒和瓜果,那种成就感无法形容。那一年,女儿诞生,同时,我的一篇《空中菜园》文章也刊登在《新安晚报》上。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到处都有跃层,楼顶种花种菜已是常态,所以当时报纸的编辑老师说《空中菜园》很新颖。无论如何,经营这片空中菜园时给了我丰厚的回报:一个是沉甸甸的女儿,一篇很有意义的文章。

乡村记忆散文欣赏(种在土地上的母性记忆)(1)

2008年,已借用到开发区工作的我听说附近村庄有人出售集体自建房,跑去看看,当即决定购买。吸引我的不是房间多么大多么气派,而是前后有着宽裕的院子,足足可以安放我的瓜菜梦,虽然这房子一时拿不到房产证,但是当理想的愿望太强盛,是远远可以忽略现实价值的。

感谢美丽朴素的双墩村,在这个傍城依水的古老村庄里,在2000多年的汉陵旁,我这个平常女子成就了心中的田园梦。白天驾车盛装上班宛如“丽人”,早晨、傍晚、周末素衣草鞋草帽提篮便如农妇。冬天的寒冷冰雪,夏天的毒日热汗,有时去菜园一趟回来全身能被蚊子盯上几十个红包,奇痒无比。这些常人难耐的辛苦我都一一接受容纳历练了,只为了在我的田园里种出我的四季念想来。

小时在姥姥家生活,她的菜地上永远会一直有一棵小茴香,小茴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冬萎春发。农村人除了葱姜辣椒蒜,没有更多香料烧菜。这小茴香就成了姥姥家烧荤腥的宝贝调料,几十年了,那棵粗壮葱茂的小茴香一直挺拔在我的记忆里,那种香味让我馋涎哈拉着追寻和思念,所以小茴就成了我必须栽种的植物!六安本市没有吃小茴的习惯,更买不到苗子。我就去买中药小茴香籽做种,试验失败。又让母亲从霍邱带茴香苗来种,虽然成活,但总是没长成我心中的茴香模样。于是狠狠心上网花大价钱买了几颗多年生茴香根茎来种,还真的成功了。后来,三棵粗壮的小茴香挺立在我的田头,才解了我心中和味蕾的怀想。

乡村记忆散文欣赏(种在土地上的母性记忆)(2)

老家的农村少有红苋菜,都用青苋炒菜或下面。所以当我栽了几年红苋菜之后,虽垂涎于它的鲜嫩,也厌烦起它的易衰易老特质,吃不了多长时间,掐了几茬,种子就爬满了穗头,失了风采,嚼如木屑。又想起姥姥家的菜园,夏季种满了绿苋菜,就像村姑一样健硕,苋菜叶子厚实肉乎,有土土的清香味,一茬茬地能吃到深秋。菜园旁留一棵做种,蹭蹭能长到2米多高。那架势那品质,岂是柔柔的红苋菜能比的。恰恰早已退休的母亲在林业局大园里废弃的旱厕上开垦了一小片菜园,而且还真从老家淘到了绿苋菜种,特意给我留了一份,当年就试种成功。从此,家乡的绿苋菜就在我的田园里疯狂生长起来,甚至不用专门播种。这种生命力极强的家伙就像野草一样肆意蔓延,以至于吃不掉,每年会晒许多干苋菜,留待冬天煎咸鱼或做菜包,这个苋菜承包了老家以及夏天的记忆,一直青绿。

母亲的小菜园里种的也有小茴,还有紫苏,后者有些像我童年的噩梦。小时农村的房前屋后好像都有野生的这种植物,母亲喜欢用它下面,我们发热憋汗时又用它与生姜煮水给我们喝,一直被这种奇特的香味所困扰。所以当母亲提出让我带几颗栽时,差点拒绝,但又不忍心拂逆于母亲,就带了几颗回来。谁知这看似柔弱的红紫苏在这小小的一隅泼皮生长起来,先是我认可了它的价值和口味。时隔几十年后,当我再尝紫苏,也可能我做了医生后,对它解表发汗、行气和胃等医学价值的尊重,我这有些老化的舌尖怎么就突然喜欢上了这种香味,浓郁的、温暖的、在口腔里弥漫的缭绕不开的那种厚重氤氲。我又把它推荐给几个好友,也得到她们的欢迎。于是,当年,我就留下许多种子,在园子的许多角落都撒了下去。就这样,年年,一簇簇一蓬蓬的紫苏既像野草又像家菜,调和着我和朋友们的滋味也守护着我们家人的健康,那是一种长足的舒快!

乡村记忆散文欣赏(种在土地上的母性记忆)(3)

女儿一直未曾在这块田园中撒过欢。一是学习紧张没时间,二是惧怕园中传说的虫蜱鸟蛇。有一年暑假,我以肯德基为钓饵,带领着女儿和我弟弟、妹妹家的两个女儿去园中拔草。三个丫头信誓旦旦说要好好干活,谁知不到半个小时大汗淋漓脸红燥热地嚷嚷受不了,都跑去空调房乘凉了,剩我这个老人家默默孤独地干完,还要带领她们兑现我的奖励诺言。以后再也不敢雇用这几位“童工”,孩子们对土地和种植的热爱已不复我辈了。

2016年,女儿从英国留学硕士毕业回来,不愿上班,一心还想会一会世界名校,在家蹲了一年准备报考。有了些许时间,她对我日夜劳作的田园关注起来,我有意在园中种些瓜果之类引起她采摘的兴趣,又给她留了院中最好的一块地让她自由栽种。她从网上买了许多的花草,其中有一些洋花我都没见过。那一年是我们母女最惬意幸福的一年,常常是我们一起,吃着我种的蔬果欣赏着她种的花草。四季很快,一年后,女儿如愿以偿进了世界排名前二十的美国一所大学,她小园中的花草也搁浅起来,我这实惠主义的老妈只顾着菜园,没顾上也不会侍弄她的那些洋花们,于是,花园又复归于菜园,被一棵棵菜苗占据了。

时光飞速,由于新冠疫情蔓延,女儿一走五年没能回来,园中的青苋红苏已枯荣五季。就这五年,对于我们家,已是沧海桑田。母亲去世,我们这个家系又断了一代人的支撑,母亲不在,她的小菜园也日渐枯萎,所幸她收集的菜种都在我这完好保管。母亲与我再也无法相见,好在我与女儿经常借着微信视频聊天,也缓解了思念。由于时差,视频经常在我的午饭也是她的晚饭时间,我们母女常在一起“斗”饭,丫头常常惊叹于我盘中自产的丰富,也常常说馋家中的饭菜了。时光渐老,虽然自己还是一只奔跑的马,我也有了一丝紧迫和归宿感。从不给女儿施压的我对她提出了要求,无论以后在哪安家,你都要为我们准备一处园地,以种植我的姥姥和你的姥姥留下的菜种,让它们永不失传。这个要求似乎无理,但女儿痛快地答应了。她说:“在家生活的一年中,我对土地和种植产生了浓厚的敬意和兴趣,以后,这也是我人生的奋斗目标之一了。”

乡村记忆散文欣赏(种在土地上的母性记忆)(4)

仔细梳理,我种植的兴趣应该还是萌芽于姥姥的那块土地,茂盛于母亲的那块菜园,这是一种种植在土地上的母性记忆,已归于本遂。由于对植物的喜爱,常常让我去探究和解惑,顺着诗经,我查找到了一种古老的蔬菜——冬寒菜。诗经“七月烹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中的葵以及魏晋陶渊明的“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中的葵都指此菜。在白菜没有传入中国占据菜谱首位之前,冬寒菜可是养育了我们中华民族的当家菜。带着浓厚的兴趣,我也从万能的互联网上买来冬寒菜的种子,竟然一试成功。冬寒菜带有小小的粘性,烧豆腐煮稀饭格外鲜美。此后每年我都会在园里少种一些,丰富蔬菜的种类同时也是保留对这种古老蔬菜品种的尊崇吧。

乡村记忆散文欣赏(种在土地上的母性记忆)(5)

2000多年前或是其后很长时间,双墩这块土地上一定是会种满了冬寒菜,世代的母亲带着并教会了她们的子孙们开垦土地躬耕稼穑,养育儿女也延续血脉。当然,双墩也不会是我的终老之地,我现在的田园也终究会是其他母亲的田园,就像姥姥、母亲和我的菜园不可能是覆盖在同一片土地一样。但我知道,无论怎样挪移搬迁,只要保管好母辈们传下的种子,这些冬寒菜小茴香青苋菜红紫苏生长的地方,就一定是我的田野也是我们永远的故园。无论孩子们喜不喜欢,其实,这些种子已种植在我们的脑髓,一直在代代相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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