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捷克政客在前南斯拉夫土地上插下旗帜,宣布从此成为“领主”。这个欧洲新“国家”能否成为中东难民的另一种救赎?
文:Gideon Lewis-Kraus
译:萧东兮
多瑙河西岸的中段,在克罗地亚首都萨格勒布和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之间,有一片面积约3平方英里(约7.8平方千米)却历来归属不明的泪滴状土地。由于边界争端,无论是塞尔维亚还是克罗地亚都不愿对这块面积相当于直布罗陀海峡的地区宣示主权。那里遍布沼泽,季节性洪水常常来犯,到处生长着杂乱的矮树,间中分布几排白杨与枝叶蓬乱的柳树。留着一溜车辙印记的单向道是唯一的道路,附近立着一栋建造劣质看来是为打猎所用的简陋小屋,没人知道它的主人。
它是多瑙河流域领土纷争的产物。19世纪末,多瑙河是克罗地亚和塞尔维亚之间——当时尚在奥匈帝国统治下——的天然屏障。那处的河段蜿蜒曲折,不宜航行大船,在开掘了水利工程帮助疏通流域后,才大大加强了它在国际间的水上运输能力。然而此间,四块主权归属克罗地亚的土地“散落”到塞尔维亚一侧,而一块在塞尔维亚管控下的领土则与大片克罗地亚领土连到了一起。
塞尔维亚在克罗地亚境内的这块“飞地”被当地人叫做上西加(Gornja Siga),也就是上述的无主之地。南联盟时期两国对这地方都不上心,但1990年南斯拉夫解体,这就成了棘手的难题。如今,克罗地亚连续“嵌入”塞尔维亚的土地面积,相当于塞方的十倍。塞尔维亚自然乐意宣布对那些土地拥有实际主权,而这却犯了克罗地亚的大忌。作为两国间经年累月领土争端的延续,如若克罗地亚宣布对上西加拥有主权,就意味着在事实层面认可了塞方宣称的领土边界,自动放弃了对多瑙河在塞尔维亚沿岸一带的主权。
今年早些时候,31岁的Vit Jedlicka来到上西加。光天化日之下,这位来自捷克的政客将一面旗帜插在了脚下的土地,并宣布从此这里成为他的国。
在紧接着到来的4月13日,Jedlicka和他的考察委员会成员一起,用英语和捷克语宣读了以下声明:
我们,作为利伯兰自由共和国(Free Republic of Liberland,“利伯兰”为英语“自由土地”的英译)之筹备委员会成员,兹发出以下声明:
我们,以自发之名、自治之名,宣布利伯兰自由共和国成立。利伯兰共和国是自由并独立之国家,享有与其他主权国家相等之自卫权,可缔结国际间和平共处合约,拥有结盟、发展商业贸易之自由与权利。作为主权国家之一员,我们宣誓将遵守国际法,以约束自身。
总统
这是Jedlicka梦寐以求的一刻。他是公开支持小政府的自由主义者,并对欧盟的建制心存疑虑。在捷克,他是属于反对欧洲一体化的保守的捷克自由公民党成员。在由他任命的通信技术部部长的努力下,花费两年时间对维基百科上“无主土地”的词条进行研究,才找到适合利伯兰建国的土地。Jedlicka相信,根据1933年《蒙特维多国家权利义务公约》(注:该公约首次将主权国家的定义写入国际条约,构成主权国家的要素包括永久的人口、固定的领土、有效的政府及与他国交往的能力),只要在这里插下旗帜,就能够在技术上拥有这块土地。他的一位大学时代的朋友与女友共同见证了这个时刻。Jedlicka会说这并非是为实现自己的政治诉求,在稍后进行的“总统大选”中他还因避嫌放弃了投票,但不出所有人意料,他以2比0的票数当选为利伯兰共和国首任总统。
2015年4月13日,捷克人Vit Jedlicka在前南斯拉夫境内建立了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
国际社会对利伯兰的诞生态度冷漠。对此Jedlicka并不感到惊讶,他相信这需要时间。当务之急,是要在形式及实质上巩固这个新兴国家,并尽力向世人阐释他的治国理念。利伯兰共和国成立第二天,塞尔维亚政府发表公告,称这是个“无聊的举动”,塞国对此将不予理会,克罗地亚的态度则是把它当作“笑话”。Jedlicka曾试图在萨格勒布与克罗地亚外交部长展开对话,但据他所述,该名女外长在保镖们的前呼后拥下,对他避之不及。
Jedlicka有着运动员般的健壮身材,金发,留山羊胡,说起话来和和气气。在新国家成立后3周左右,他和他的建国委员会成员都可以自由在此地出入。大部分时间,他住在利伯兰成立的第一个海外大使馆里。那是距离布拉格瓦茨拉夫广场不远处,一座沿小山斜坡建造的公寓,也是他的家(他似乎很享受脱口而出的“大使馆”、“大使”、“部长”这样的字眼,但出于对法律的敬畏,他小心在前面加上了“未来”的说法)。周末,他总是驱车8小时去利伯兰度假。
利伯兰共和国成立之后,总统Vit Jedlicka(前排左四)在全球各地飞,谈判设立大使馆
Jedlicka原想将5月8日宣布为“解放日”,但他很快就受到了外交上的挑衅。克罗地亚开始对不断涌现的利伯兰“拓荒者”失去耐心,警方逮捕了所有试图进入利伯兰领土的人。Jedlicka本人就遭到两次逮捕,因此蹲了监狱。
好在总统天性乐观,相信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并不怎么计较碰上的种种外交上的冒犯,并打算以积极的心态来处理与克罗地亚之间尴尬的处境。他自诩在社交媒体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认为只要有关注度就是好事,即使是无人问津,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关注。
“如果他们(克罗地亚人)想帮忙,那是在帮我们,”他在巴黎用平静的语气跟驻外使团的成员们解释,尽管他的大部分来自世界各地的支持者都对克罗地亚的举动深感忧虑,“如果他们对我们不屑一顾,那是在帮我们,如果他们伤害我们,那也是在帮我们。”
冲突当前,Jedlicka的这种自信部分来自于他在互联网上得到的巨大反响。仅仅几周内,他就在网上收到了33万份利伯兰共和国公民申请表。申请表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新用户注册,第二部分是问卷调查,内容包括是否有犯罪记录;是否有负债;是否尊重私有财产;是否愿意在利伯兰国内进行投资;是否从属于极端组织;是否愿意迁往利伯兰居住及如何前往。约有4万名注册用户耐心填完了全部问卷,至于判定是否能成为利伯兰公民,目前还是由Jedlicka一个人说了算。直到6月,他只批准了130人成为荣誉公民,多数人都表现出了对投身这项自由主义实验的极大忠诚。毕竟利伯兰是个寸土之国,总统担心过快的人口增长或许会给这个国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Jedlicka的设想中,大部分拥抱自由互联网世界的人应该都来自传统意义上的民主国家,因此当他发现北非和中东地区的人对利伯兰表现出浓厚兴趣后,着实有些意外。绝大部分注册用户——82167人——来自埃及,紧随其后的是土耳其(其中显然包括大量叙利亚难民)、阿尔及利亚、摩洛哥和突尼斯。来自捷克的申请者人数位列第7,之后是美国、伊拉克和约旦。在感到欣喜的同时,Jedlicka多少也有些忧虑。不过他的首要信条就是利伯兰应当支持人类的自由迁徙——除了新纳粹分子、共产主义者和重罪犯——就像主张物品和资本的自由流通,至于利伯兰可能提供的政治庇护能力,只要妥善解决和克罗地亚之间的纷争,自然也会迎刃而解。
利伯兰共和国成立的支柱始终是对自由主义的绝对推崇——小政府、学校和医疗机构完全私有化、自愿纳税以维持政府运作,以及考虑使用加密货币(cryptocurrency)。在其他议题上,总统倾向拥护者们进行更多讨论再给出表态,比如移民问题——在支持人类迁徙自由之外,Jedlicka也和很多其他自由主义者及欧盟怀疑论者一样,担心无节制地接纳移民,尤其是经济移民和难民,会给整个社区的健康运转带来巨大负担。
更为迫在眉睫的忧虑是,Jedlicka必须获得对土地的实际控制权,而这远比他设想的要困难得多。克罗地亚将利伯兰视为塞尔维亚领土,如果由克罗地亚的陆路进入,就会造成绕开官方边境检查点非法入境的后果;而如果从塞尔维亚的水路进入,克罗地亚警方循例有权逮捕从塞尔维亚跨境克罗地亚进入维尔维亚的任何人。总统自己清楚,克罗地亚的监狱不好待,他可不希望任何他的国民去那里遭罪。
Jedlicka给出的解决方式是寻找外交途径。他在欧洲议会说服了捷克外交官Tomas Zdechovsky加入他的任务小组。如果克罗地亚警方逮捕持外交护照的人,势必会引起国际争端,利伯兰是自愿遵守各种国际条约及宪章的国家,来自克罗地亚的这种挑衅将不可小觑。按照计划,他们将在6月登陆利伯兰,试探克罗地亚警方是否真有胆量挑起国际事端——此前已经整整一个月,只要有任何利伯兰公民或支持者踏足该国就会立即遭到逮捕。
向利伯兰进发
利伯兰共和国的首个外交使命,发端于布拉格机场的1号旧航站楼。执飞的是名为AIR-Liberland的航空公司,这家私人公司经营着布拉格与克罗地亚的奥西耶克(Osijek)之间的常规飞行业务。从奥西耶克进入利伯兰,陆上距离约20英里(约32公里)。作为总统,Jedlicka得以享受终身免费搭乘这趟航班,但对利伯兰的反对人士而言,这是裙带资本主义,恰恰是利伯兰这样的国家应该规避的。
那天,Jedlicka穿一件熨烫平整的青色西装,出现在公众场合时他总是很注意自己的形象,而那位捷克外交官Zdechovsky则是一身颜色鲜艳的运动装打扮。Zdechovsky形容自己是政客、危机管理者、媒体分析师、作家和诗人。他跟Jedlicka在一场互为竞争对手的选举中相识,最终他以胜利者的姿态获得了在欧洲议会的席位。
飞机降落奥西耶克后,一行人驱车前往克罗地亚边境检查站的途中,Jedlicka约摸接了二十几个电话,每次都以“是的,我就是总统”这样的方式开场,大部分打进电话的人从没能这么省事就跟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讲上话。Jedlicka手机里的6个社交APP上还有超过100条新信息等待回复,他甚至不得不关机防止手机过度发烫。Jedlicka的充电宝忘在了飞机上,于是问身边的斯洛伐克裔加拿大人Vince Pillar借了一个,后者是他日渐庞大起来的助理团队中的一员。
我们决定由水路进入利伯兰,但这个国家唯一的一艘官方小艇突然坏了,于是只能等另一艘船前来救援。从远处,可以看到利伯兰的岸边有个大个子正挥舞着床单大小的利伯兰国旗。那是Niklas Nikolajsen,“利伯兰协调解决委员会”主席(Liberland Settlement Association,以下简称L.S.A.)。
Nikolajsen决不是Jedlicka的拥趸,甚至是个捣蛋鬼。在利伯兰共和国成立几天后,Nikolajsen宣布成立L.S.A.,指责Jedlicka的做法是激进的自由主义实验,并称那里实际归他所有。
这个丹麦的比特币商人住在瑞士的楚格市。在那里,他上缴的税率仅为4%,可能是全欧洲最低的。Nikolajsen总是说,如果不用交税岂不更好,这并非完全出于自私,对生活在常年因法律失序而导致管理混乱的巴尔干地区的人们来讲,这种想法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在不少欧洲语言中,当事情变得官僚主义起来,人们习惯把这叫做‘巴尔干状况’,这种说法绝不是没有道理的。”Nikolajsen总结。
他名下的L.S.A.是一家股份有限公司。“公司已经出售了10万份股份,”Nikolajsen向我吹嘘,“仅仅40个小时就卖光了!我没从这么轻松卖出过任何东西,这让我意识到这件事值得严肃对待。你可以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但你必须相信市场,它会告诉你,你所拥有的是所有人都渴望占有的。”
不过至少在目前,为了共同抵抗来自克罗地亚方面的压力,Nikolajsen和Jedlicka宣布暂时“和解”。
前来援助的小艇的最大荷载量是6人,而现在却要硬塞下8个人,因为总统实在无法拒绝由4人组成的纪录片拍摄团队,记录下这伟大的登陆时刻。小船上,Zdechovsky打开烤肉串、排骨、香肠的包装,吃起来。其他人还在等一个叫Ulcerate的奥地利年轻人给橡皮筏充气,这将帮助他们上岸。
Nikolajsen站在利伯兰的岸边,虽然他跟总统在自由主义国家理念上存在诸多分歧,但对那些象征意味颇浓的道具和仪式却有着相似的热衷。
他向远处喊道:“光今天我们就已经失去了两面旗帜和两艘充气筏。”
“但我们需要一面旗帜。”总统回话。
“那你要保证把它还给我,”Nikolajsen咬了下嘴唇,“这是最后一面了。”
总统马上向他保证:“我的包里还有很多。”
其间,那位捷克外交官Zdechovsky的视线一直落在面前的烤肉上,它渗出的油弄脏了托盘,空气里开始弥漫肉类的香气。“你不也来点吗?”他问。
终于,小艇向下游的利伯兰驶去,总统和外交官坐到船尾掌舵,他们几乎看不到前方,完全被摄影师挡住了。放充气筏下河并不顺利。总统叹了口气,看看脚上在今天早晨刚刚擦亮的棕色牛皮鞋正陷进淤泥里。他耸了耸肩,再次拿出自己的好脾气,说“建国总是充满艰辛”。
太阳低垂空中,宽阔的绿色水面上升腾起紫色的柔光。总统起身,将手搭在筏子上,向自己的国土眺望。他仔细钻研过美国开国领袖乔治·华盛顿的身姿,虽然他正身处蚊虫嗡鸣的草丛之间。
不久,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一艘向他们靠近的白色船只。一个穿蓝色制服,戴着蓝色帽子的克罗地亚警察举着双筒望远镜看向总统等人,另一个警察则在附近摆弄着无线电装置。总统起身,向他们挥手。两船越靠越近。
Jedlicka语气亲切地说,“这次我们带来一位外交官。”
Zdechovsky出声了:“我是欧洲议会的。”
警察们的反应异常冷漠:“你们要做什么?”
“现在吗?”Jedlicka问道。对方点点头。“有外交官要来测量边界。”
“我在此发出警告,”警察开口,并用英语重复着部分句子,“任何试图踏足此河流右侧的人都将遭到逮捕。边界并未勘定,还是争议地区。”
Zdechovsky插话了:“根据欧洲法律,你必须顾及我的身份。”
“我们没工夫跟你讨论什么。”那位警官答复,“每个人都将遭到逮捕”。不过很快,他在犹豫片刻后指向外交官,“除了你。你的外交护照给予你豁免权,我们将通知我方外交部,再等待与贵国交涉。”
在蚊虫的喧叫声中,最后外交官和一名摄影师登上了橡皮筏,朝利伯兰划去。总统驾驶小艇,朝相反方向更“安全”的河中央而去。两位警察见此,把他们的船拴到一棵树上,上了岸。
“他们在岸上忙着呢,不如我们现在就登陆利伯兰,插上旗帜!”那个奥地利年轻人建议。
“好是好,”Jedlicka说,“但你会被逮捕的。”他对目前的进展感到十分满意,无意再做出任何过激举动使登陆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于是,我们的船继续向与利伯兰相反的上游驶去。
英国之行
在瑞安航空公司飞往伦敦的航班上,总统第一次有了喘息时刻好好思考他的治国方略。他坚信对付L.S.A.和解除克罗地亚争端的唯一方法,是为自己的追随者们提供利伯兰将如何运作的美好愿景。
Jedlicka已经有几分把握的是:利伯兰将由20人组成的立法议会领导,但民众公投具有否决一切法律的权利。他手头已有的一张未来议会大楼的建筑草图是一座由很多廊柱装饰的低矮平房。“整个政府,”Jedlicka坚持,“都要塞进这幢建筑,并且永不扩建。”在这片大部分国土都是沼泽的土地上,总统笃信他正为世界范围的自由运动创造一个无与伦比的机会——让自由的理念得以传播,而不仅仅是把它束缚在这片杂草蔓生的土地上。
利伯兰共和国的环境很差,沼泽遍地,间或夹杂着一些树木
利伯兰的国家命运还将仰赖总统设想中的一个大型在线工作流APP。它不仅会向公众展示正在或尚待处理的政务,建立利伯兰公民之间相互通讯的系统,还要打造能够同时满足人们预订航班、巴士、出租车和住房的终端。
虽然听起来相当复杂,但网站的设计很简单,并且直观。它就像一张巨大的组织架构表,每一列代表一个国民,每一行会标出相应的职位:大使、财政部长、摄影师、录像师、广告代理人等等,每个方格将采用色码标识系统:绿色表示任务完成;黄色表示任务刚被布置;红色表示任务等待确认。
每完成一项任务都会得到相应的积分。总统相信,据此可以创造出一种虚拟货币,在没有中央银行和基本债务的调控下,在最初阶段就具有货币价值。他在瑞安航空的旅程上想好了名字,就叫利伯兰币(Liberlandian merit),他的国家将成为这个星球上第一个完全采用绩效评估进行交易的国家。
飞机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后着陆。Jay Picard在机场手持利伯兰标志,等待Jedlicka的到来。这个皮肤晒得黝黑,帅气的40岁光头男人和总统一样,对这次见面既盼望又紧张。利伯兰已经在法国和斯洛伐克设立了大使馆,现在总统需要在英国物色一个值得信赖的同伴,并授予他利伯兰驻英国大使的头衔。
Picard热情地接过总统的行李,将他领向一辆跑车款Mini Cooper。Jedlicka注意到车的后保险杠上有一张利伯兰图案的贴纸。
“你在哪里搞到的?”总统问。
“哦,那只是我从网上下载打印的。”
车里很快充满了总统那位斯洛伐克裔加拿大助手Vince Pillar的电子香烟的雾气,是巧克力香蕉口味的。他差点被困在奥西耶克,因为总统在布拉格的助理Kristyna Nedvedova忘了提前跟他确认航班信息。(Nedvedova完全反对这种说法,认为是总统老忘了提醒他一些重要的行程)
Pillar吐了口烟圈,Picard趁这个机会拿出了自己的电子香烟,是大麻油混合蓝莓口味的。他抱怨自己跟英国政府之间麻烦不断,事实上他欠了政府一大笔钱。
总统试图查看google日历上他在伦敦的行程,但手机的漫游网络很差。Picard拿出自己的手机,建立了一个3G热点。总统随之问道,密码呢?
“第一个是P,‘总统’(president)的‘P’,然后是数字0,字母r,字母n,‘Nancy’的‘n’,接着是字母S,最后是字母tar。合起来就是,嗯,‘p0rnstar’(有“色情影星”的意思),但当中是数字0,不是字母o。”
总统从他的手机上抬起头,视线投向Picard,那一刻他或许多少有些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不过总统到底还是需要一个英国的联络人,而且Picard的车已经开出很远。“我决定任命,”总统拖长声音,“你为利伯兰驻英国大使。”
Jedlicka在英国的主要行程,是在西北部城市汉普斯特德(Hampstead)的一间酒吧与支持者见面。他早早向100人发出这次会面的邮件,但最终现身的只有区区7人。
法国国事访问
利伯兰共和国驻法国大使Pierre-Louis Boite住在沙伦顿(Charenton),位于巴黎东南部的郊区。有一种身份焦虑不断困扰着那里的居民,“住在沙伦顿就意味着你是无名小卒。你说你住在巴黎,别人问巴黎哪里,你说‘沙伦顿’,对方就会说,哦,那根本不是巴黎嘛。”但巴黎就在100米开外,地铁可以直达,生活成本还要比住在城里低35%。
不过翻译了俄裔美国哲学家、小说家艾茵·兰德(Ayn Rand)作品的Boite却抵抗着这种集体癔症。在戴高乐机场载上总统后,他一路关心的都是利伯兰的公民身份问题。他认为接受过多公民会稀释利伯兰作为自由试验地的独特性。
Jedlicka有时会困扰,他在任命时对头衔有些过分随意了,难免有人拿这些来吹嘘自己的身份,但他还是再度确认Boitel的公寓就是利伯兰驻法国大使馆。Boitel把总统领进自己家,谦恭地说道:“总统先生,这就是您的府邸了,请把这里当作您自己家。”
客厅的装修是简约的巴洛克风格,墙壁是橙红与海绿相间的颜色,镀金的镜子里印着路易十五镀金扶手椅复制品的影像,墙上挂的是田园风光和码头风情的油画。复古的小摆设随处可见:镶着珍珠母的匕首,看起来易碎的陶器,乐谱架上正摊着波尔米卡舞曲(La Vie Parisienne)的曲谱。
Jedlicka只有短短几分钟来润色他将在一个小型自由派政党大会上的发言,但他还是挤出了一些时间与“第一夫人”独处,后者是专程从布拉格飞到这里参加大会的。所谓的“第一夫人”,其实是跟总统交往了一年半的女友,目前跟他一起住在利伯兰驻布拉格大使馆里。她身材高挑,精干,对生活抱着积极态度,即使坐下也毫不松懈,始终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尽管她尚未能完全履行“第一夫人”角色赋予的使命,但她已经逐渐习惯目前的生活。为了全心全意为利伯兰共和国服务,她暂时辞去了按摩师的工作。总统对她很细心,充满了耐心与体贴。
在利伯兰共和国宣布成立之后,申请成为该国公民的材料蜂拥而至
匆匆修改完发言稿后,他们朝地铁站走去。在路上,Jedlicka不禁发问,真的没有比地铁更好的代步方式吗,这显然配不上他的总统身份,毕竟他的身后正跟着一个摄影团队,他自然要在自己的国民面前——在这个最早建立大使馆的城市——展现相匹配的形象。
“总统要坐地铁有点不像话,”Jedlicka抱怨,“我要叫一辆Uber。”
“不,千万不要。”他的大使反对,“不安全,也不可能在这里叫到Uber。我们没有时间了,只能坐地铁,很快的,甚至不用换线。”
总统只得妥协,但他又开始对在摄影机前要自己拎包感到不自在。他的助理Pillar要在7个小时后才能到巴黎,因为他的另一位助手再次弄错了时间,Pillar正滞留在希思罗机场。
于是,总统转向我,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他知道这么做不合乎礼节,但还是让我暂时充当了他的拎包男。
至此,Jedlicka的情绪暂时平复,尽管要在镜头下搭地铁仍让他十分尴尬。或许可以算作一种弥补,在排队买票的长龙前,Boitel跟地铁工作人员解释他们要赶去出席一场重要的谈判,得以插队买到了票。
Boitel在巴黎证券交易所对面租下了一整间啤酒屋,以供总统向他的拥趸们阐释治国理念,但超过50个事先说会来的人爽约了。总统告诉大使,下次还是要让大家先付份子钱,这多少让大使有些受挫。
“我不能告诉你我在哪里工作,否则我的老板会立刻炒了我,”话题转向大使的真实身份。这个鼻子又尖又长,身材清瘦的39岁男人接着说,“我在工作跟利伯兰的事务之间划下了严格的界限。”据他所说,他受雇于一间提供金融服务的知名公司,一旦身份暴露,会被人怀疑通过这个身份洗黑钱。
在就避税进行了一番谈话后,大使详细地向总统介绍起了比特币和数据区块链(Blockchain)。
“那个L.S.A.,他们不是认真的。”大使说,“他们竟然用Excel表格详细列出了收费明细!他们绝对不是认真的。”
对于由自己任命的大使为何对死对头L.S.A.的事务了解得如此清晰,总统感到一阵疑惑。
“为什么?很简单!”大使毫不避讳,“因为我也买了他们的股份!”
总统在美国
一个月后,我再次在美国曼哈顿城中的一间演员休息室里见到了总统Jedlicka。其间我们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络,他给我发来了利伯兰国歌的早期版本——带着民间风味和劝勉的语调,还向我阐述了他庞大的媒体宣传计划。我告诉他,他看起来不错,但显然他正承受着不少压力。他告诉我,他重了6磅(约5.4斤)。
纽约是Jedlicka这趟外交行程的最后一站。他和“第一夫人”先是去了拉斯维加斯。在那里,他在著名经济学家马克·史库森(Mark Skousen)的年度大会上发了言,并有幸跟知名风险资本家彼得·蒂尔(Peter Thiel)握了手。他本想花1美元玩下老虎机,但“第一夫人”认为总统不该和赌博扯上关系。他们的第二站是旧金山,他在Facebook上传了跟支持者们共享晚餐的照片。在华盛顿,他虽没能见到当今美国乃至世界上最杰出的图形设计师及思想家兰德·保罗(Rand Paul),却见到了智库加图研究所的代表。整趟旅程期间,他在Twitter上不断用美国民主历史上的名言进行振奋人心的喊话。
最让Jedlicka烦恼的还是那些克罗地亚人。7月4日,克罗地亚再次发出官方外交声明,称上西加地区是不属于任何人的土地,并将继续强制移除非法踏足此地的人。更讽刺的是,L.S.A.的成员拍下了克罗地亚人在利伯兰领土的海边欢乐嬉戏的照片。但总统比任何时候都要镇定。在美国的短短一周内,他设法在各地建立了10个领事馆,并甚为欣慰地发现克罗地亚在美国只有4个领事馆(事实上,克罗地亚有9个)。“这不是一场竞争,”Jedlicka辩解,“但……”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在利伯兰国旗上,黄色代表自愿交换,黑色代表反抗权威,树木象征繁茂,鸟兽象征自由,这几乎是无懈可击的社交媒体宣传战略,当世界各地都在把怨气撒向自己国家政府的当下——从布鲁塞尔的精英,到各国首都,不管是那些由人民选出来的,抑或其他方式当选的政客从未如此傲慢自大,疏远民意,并不时做出种种反民主的举动。只要Jedlicka一天不回到利伯兰的土地上切实行使他的总统权力,这种鼓吹就会继续有助在全世界增加他的个人信用。
不过总统有些累了。在接受过众多访问后,他对重复那些热爱自由的人早就耳熟能详的理念感到厌倦。在沙发上,他将脸埋进双手,但很快就向我投来一阵热切的目光。
“我跟你提起过我在飞机上想到的点子吗,那种在线色码系统模型,会帮助所有人赚取利伯兰币?”
我点点头。
“在布拉格,我们有很多人正在为此日夜工作!我们已经取得了巨大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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