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国之乱,汉军主帅周亚夫刚赶至荥阳。梁王刘武的求救书跟着就来了:吴楚势大,周太尉速速救我,赶紧快点以及马上!
刘武快急死了,周亚夫却一点儿也不急。他好整以暇,从容部署,先命大将军窦婴留守荥阳,以为诸路兵马进攻之策源;又命郦寄、栾布等速击齐、赵;然后召集三十六将,统一作战思想,接着又巡视各部,重申军令,虽不断派出侦骑去刺探前线情况,却总是观望,迟迟不肯出兵。
问题来了,兵贵神速,为什么周亚夫已至荥阳,各路大军也集结完毕,为何还不立刻去迎击吴楚叛军?
因为,现在周亚夫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吴楚,而是他手中的这支军队。
熟悉军事的人都知道,指挥一支纵队与指挥一个方面军是两个概念,指挥一个方面军与指挥各路集团军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只有最出色的指挥官,才能领导大集团军进行协同作战并取得完胜,这需要一种超人的指挥艺术,不是有勇有谋就够了的。这样的出色指挥官,在中国历史上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周亚夫刚被景帝提拔为太尉,完全是以救火队员之姿临阵挂帅。荥阳大军近二十万兵马,都是从天下各地征调而来,包括三十六将,也是形形色色各色人等都有,其中有功侯二代(如灌婴之子颍阴侯灌何),有归降的反王之子(韩王信之子韩颓当),有归降胡人(陇西太守公孙昆邪),有将门良家子(秦朝名将李信后裔李广),还有外戚(景帝宠妃程姬兄弟程嘉),甚至还有汉景帝十五岁的小儿子汝南王刘非。
总之,这是一支虽然强大但组成复杂的军队,其中除了曾被周亚夫亲自指挥过的南北禁军与河内军,其他各部周亚夫并不熟悉,他需要花一些时间,将这支复杂军队打造成一支组织严密,令行禁止的铁军。否则就这么仓促上阵,那基本与送死无异。
兵者,国之大事也。决不能因一时意气,拿社稷的安危与士卒的生命开玩笑。
可是,七国势大,留给周亚夫的时间并不多。否则万一梁都被攻破,则匈奴与各地反王必见势而出,如此汉之形势危殆!所以周亚夫最终计划在荥阳停留五日,五日之后,大军必须整合完毕。
对于古今天下治军能力第一的名将周亚夫来说,五天,已经足够了。
这简直是个奇迹。
五日后,周亚夫留大将军窦婴坐镇荥阳,而自率大军军东征,进抵淮阳(今河南淮阳),见到其父周勃的老部下老门客邓都尉,故人相逢,分外欢喜,周亚夫于是请他入账,忆叙往事,同时听听他对局势有何看法。
邓都尉幼读兵书,素以奇谋称道,且作战经验丰富,当年周勃就对他十分看重,周亚夫当然也不例外。
果然,邓都尉与周亚夫英雄所见略同,他说:“吴兵锐甚,难与争锋。楚兵轻浮,不能持久。今为将军计,不如移兵东北,进驻昌邑,深筑高垒,坚守不出,一任吴、楚与梁相持。吴兵见梁无援,必尽锐而攻之。将军却遣轻骑,扼淮泗之口,塞其粮道。待吴梁相敝而粮食竭,将军乃全力制之,破吴必矣。”
周亚夫笑了:“善!正所谓困敌之势,不以敌;损刚益柔也。邓公之见,正与吾不谋而合!既如此,还请公随军谋划,助我一臂之力。”
于是,周亚夫的十余万汉军主力,竟仍不东去救梁,反转道从赵梁二地之叛军与梁军缝隙间穿插进去,充耳不闻周围惨烈的战事,发疯般一路往北往东,绕到梁国侧背的昌邑(山东西南部金乡县),也就是当年汉初名将梁王彭越的老家,然后停了下来,大建防御工事,一举切断了吴楚联军与赵、齐两地各诸侯王叛军之间的联系。
梁王刘武气得差点晕过去。周亚夫你疯了么,皇帝哥哥派你是来救我的,不是叫你来我家后头搞土木工程的。拜托,你可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哇,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个神经病!
但是刘武很明白,他再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他只能拉下面子,天天派使者去向周亚夫求救:亲爱的周太尉,敬爱的周太尉,快点来救我,请你求你以及盼望你!
昌邑离梁都睢阳(今河南商丘睢阳区)不过百余里,快马一日便可到达,周亚夫要救刘武其实也就几步路的事儿。但这样一来,他的整个平叛计划就要泡汤了,到时数十万汉军与吴楚叛军胶着于梁地危城之下,不仅会过早遭到削弱,而且必将陷入相持,若是拖个一年半载,不仅吕后文景二十余年国家积累之财富要消耗殆尽,且一旦齐地四叛王攻破临淄,转而南下梁地,自己必将陷入腹背受敌的被动局面,处境更是危险。如今之计,只有先疲敌后反攻,让梁国将吴楚联军死死的钉在梁地,才能趁机斩断其粮道,才能稳操胜算。
况且,周亚夫对梁地的防守还是很有信心的。梁国不仅是当今诸侯国中仅次于吴的大国,其富庶程度也仅次于吴,梁王又是太后的爱子,所得赏赐不计其数,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就连死了之后,“藏府余黄金尚四十余万斤”,什么概念?汉代1斤为250克,40万斤就是现在的一百吨,真可谓堆积如山,要知道历经西汉两百年积累,王莽灭亡时国库中也不过黄金七十万斤罢了。加之梁地乃关东军事要地,故其多作兵器弩弓矛数十万,扩建睢阳城至七十里,城门二十四座,其雄伟坚固不下于长安(注1),新莽末年时梁帝刘永坚守城池百日,安史之乱时张巡保全了唐朝,都是靠了这座坚城。反观吴楚虽然兵多,但刘濞那傻货连荥阳都不知道占领,显然在军事上水平一般,刘武坐拥如此巨大的资源,要是还被刘濞在短时间内给吞灭,那就不要出来混了。
总之,周亚夫虽然很理解刘武的心情,但是没办法,为了大局,必须有人要做出牺牲。总之对不起了梁王,我不能派兵,你自己保重吧!
《孙子兵法》曰:“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全局观,是一个统帅必备的军事素质。只争局部得失的是将领,不是统帅。比如我们后面要提到的李广,他勇冠三军,武艺超群,可为独当一面之名将,但绝不够格成为如周亚夫般统筹全局的名帅。
然而刘武却没有周亚夫那样的大局观,他只觉得自己被耍了,他的恨意已经爆棚。
——好你个周亚夫,皇帝哥哥封你当个太尉,你就得瑟的找不着北了?就敢不把我这个亲王放在眼里了?好,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我皇帝哥哥和太后老妈那儿告你的状,看他是帮我还是帮我?
数日后,梁王的使者来到长安,在景帝面前大讲周亚夫坏话,无非说他怕死、跋扈之类。同时窦太后也出面了,她不断给景帝施加压力,命令刘启立即让周亚夫出兵救梁,否则就跟刘启没完。
窦太后与文帝刘恒生的儿子大部分都夭折了,活下来就剩了两个,大儿子景帝刘启,小儿子梁王刘武。而妈妈一般都是最疼小儿子的,刘武就是窦太后的心肝宝贝,她甚至有过想让刘武当刘启接班人的想法,而今心肝宝贝有难,窦太后怎能坐视不理?于是她心急如焚,对着刘启一通大闹。如果不是礼制所限,她真恨不得冲出宫去,自己带兵去救刘武。
刘启没辙了,大汉以孝治天下,故太后权重,不但称陛下,还有自己的属官与卫队,更有召开朝会的权力,有时候皇帝也不得不隐忍屈从。虽然周亚夫的平叛计划是景帝早已批准的既定方针,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先不被骂再说。于是景帝一道诏书,令周亚夫速速引军救梁,不得有误。
周亚夫接到景帝的诏书,看了半天,最终又把诏书退还了使者,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请公回报陛下,恕臣不能奉诏。”
使者傻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太尉竟敢抗旨不尊?我没听错吧?
周亚夫重复了刚才那句话,神情非常严肃,一点儿不像开玩笑的意思。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动摇他的战略计划,就算皇帝亲自来了,他还是这句话。
使者乃好心规劝周亚夫:梁王那可是太后的心头肉,若是又半点差池,太后定饶不了你!
周亚夫却傲然:本太尉身负社稷之重,只知有国家,焉知梁王、太后!
使者只得再提醒周亚夫:太尉手握全国大半军队在外征战,满朝猜忌,公不战战兢兢尊皇命以安众心,反自招谤诅,岂不迂哉!
周亚夫却仍傲然:本太尉身负社稷之重,早已将个人生死荣辱置之度外!
使者无奈只得回京复命,心中不由长叹:见过牛人,从没见过这么牛的人;见过不怕死的将军,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将军,就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就连皇帝的圣旨都敢当成狗屁。我服了,服的五体投地。
庸庸碌碌追名逐利的浑浑俗世的人们,怎么可能体会一个英雄名将内心的强大与坚定?在国家社稷与历史使命之前,其个人之生死荣辱,可以忽略不计。
数日后,周亚夫拒不奉诏的消息传回长安,一时举朝皆惊。
汉景帝刘启笑了,心中如释重负:好个周亚夫,果然大将风范,朕没有看错你!继续干吧我的周太尉,别玩过火就行。我弟弟要真有个闪失,太后追究起来,那还是得找你当替罪羊的。
窦太后恼了,心中忌恨亚夫入骨:好个跋扈骄将,你等着,老娘总有一天要除掉你!
现在把皇帝哥哥、太后老妈都搬出来了,周亚夫仍然不给面子,看来再奢求援兵是不可能了,梁王刘武被迫只能默默记下这笔账,横下一条心,与吴楚联军奋力拼杀,以命搏命,置之死地而后生!
人都是逼出来的。兔子逼急了会咬人,人逼急了不仅能咬人,而且还会爆发出强大的小宇宙,其力量之大,有时连本人都不敢相信,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厉害。
这样的状况,恰恰就发生在了梁王刘武的身上。当他对周亚夫的援军不报希望后,反而促使他抗击吴楚的信心决心成倍增长起来,这时的他,不犹豫,不踟蹰,果敢沉毅,坚定不拔,仿佛换了一个人般。每回将士出征,梁王甚至屈尊伏地跪送,以激励士气,另外他还极有魄力的大胆启用了年轻将领韩安国与张羽,令持重的韩安国固守坚城,勇猛的张羽配合袭扰。张羽正是楚相张尚的弟弟,当初楚王谋反,张尚极力谏阻,结果被杀,他与叛军有血海深仇,为了给兄长报仇,张羽拼死杀敌,勇不可当,终于在与吴楚的交锋中占到了些许便宜,从而渐渐扭转了屡战屡败的颓势,梁地战局陷入胶着状态。
现在最开心的就是周亚夫了,他一招坚壁昌邑见死不救,既逼得刘武小宇宙爆发一举将吴楚联军拖入苦战不可自拔,又成功阻挡了城阳之周丘部十余万兵马西进,还切断了齐地叛军与吴楚叛军的联系,真可谓一石三鸟不费吹灰之力。
还有更开心的。
早在周亚夫刚到昌邑的时候,他就派了一支秘密轻骑兵部队,由弓高侯韩颓当(注2)率领,暗度陈仓,一路往东南方向长途奔袭八百里,迂回至吴楚联军的大后方,一举攻占其水陆交通要道淮泗口(注3),切断了叛军的粮道水运补给线。吴楚主力都是步兵,根本来不及回救,只能坐看傻眼。接着,周亚夫得势不饶人,果断出兵奇袭,南下攻取了军事重镇下邑(注4),又切断了叛军与吴楚老窝之间的陆路交通,然后又大修一圈壁垒,缩小包围圈。
一路步步紧逼,稳固防线,耗敌锐气;一路长途奔袭,釜底抽薪,断敌补给;这简直是可入选兵法教科书的经典奇正配合案例。周亚夫之用兵,有张有弛,攻守兼备,战略大开大合,战术经典细密,他绝对是个被历史严重低估的天才级名将。
至此,刘濞面临绝境:欲西,梁城守坚,不敢西;欲战,条侯守壁,不肯战;欲留,大军无粮,不能留。无奈,他只得下令全军撤回江东:得周太尉,咱玩不过你,咱不玩儿了还不行吗?咱回老家继续当土霸王去,再也不造反了还不行吗?
不行,当然不行。这造反有时还真就是请客吃饭,说吃饱了可不行,吃不了你还得兜着走,上了这条贼船,就得一直坐下去,直到翻船溺死为止。
所以对不起了,刘濞你不撤会死,但撤会死的更快!正如前文所述,吴楚多步卒,汉军多车骑,而在淮北平原地区作战,车骑追杀步卒,与砍瓜切菜无异。
于是,周亚夫狠狠一拍帅案:追!
这些天来,他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守在下邑,又抗旨不尊,把太后梁王全都得罪光了,为的就是这么一刻,这么一个必胜的战机啊!
战机到手,则一击必杀,这便是名将。
至于先锋的人选,周亚夫早就想好了。那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飞将军李广。说起来汉军中其实还是很有些人才的,帅才虽少,能冲锋陷阵的将才却是从来不缺,汉武时代则更多,简直可称群英荟萃了。盖汉朝尚武之风浓厚,冠绝中华历史,那是一个生气勃勃的强悍时代。
我们回过头来说这场战争。
其实也没啥好说的,叛军败势已成,汉军痛打落水狗而已。首先是李广呼啸着杀入敌阵,勇夺叛军帅旗,同时也夺走了叛军最后的斗志。然后叛军慌忙败逃。周亚夫亲率大军在后掩杀,杀的他们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梁王刘武也派兵出城反攻,两面夹击,刘濞见大势已去,为图自保,竟丢下大部人马,只率数千亲兵连夜弃军南窜,吴楚联军群龙无首,或降于梁王刘武,或降于太尉周亚夫。数日之内,数十万军队顷刻土崩瓦解。楚王刘戊没有刘濞那么厚脸皮,他最后痛痛快快的抹了自己的脖子,免得负隅顽抗,徒增羞辱而已。
看来,一位军事统帅的优劣,并不仅仅在于战略能力与战术素养,还在于治军能力,因为,拥有力量并不算是最伟大,最伟大的是能够控制力量。就像一支军令如山的军队,永远不会成为一支兵败如山倒的军队。反之亦然。
二月中旬,也就是吴王刘濞正式起兵仅一个月后,汉军击败吴楚叛军的捷报传至长安,景帝刘启闻后欣喜若狂:周亚夫断言说一月破敌,竟然真正就一月破敌,好,太好了,吴楚军为七国之首,吴楚一去,则大势定矣!现在要做的,就是发布诏书,号召汉军将士趁胜追击,将七国之乱彻底平定。
于是景帝下诏,明七国之罪,并动员各路大军深入多杀,凡叛军三百石以上官吏,一律杀无赦,绝不容许法外留情。胆敢有非议诏书及不按诏书行事者,一律腰斩。结果整场七国之乱,光汉军斩首数就有十余万级(“诸将破七国,斩首十余万级”),再加上梁军杀的,还有战后收孥的(注5),连坐的,投降的,杀个三四十万不成问题。
血流成河。
就是要把他们杀到怕,看他们谁还敢造反!
景帝不算个暴君,但他对政敌的心狠手辣凶残无情,在汉代诸帝中绝对排名前列(注6)。
不久,盘踞在城阳一带的周丘听闻吴军败走,也慌忙南逃,行至半途暴病而亡,其军全数逃散。
二月三十日,天空出现日食。七国反王的末日,一一降临了。
吴王刘濞狼狈南窜,渡淮越江至丹徒(江苏省镇江市东丹徒镇),收集散亡士卒,企图沿江自守,再图东山再起。所谓东越,就是浙江一带的百越人,汉惠帝三年,曾封春秋时越王勾践之后裔东越君长摇为东海王,建都东瓯(今浙江温州),又称东瓯王,后来子孙相传,与吴通好。吴起兵时,东越王骆望曾拨兵助吴,驻扎丹徒为吴后援。这些前文也有提及。
刘濞太天真了,也太愚蠢了。想当初项羽不过江东,还能换得一世英名,而刘濞呢,只靠那东越万余兵力,以及一帮残军败将,居然想要东山再起,你说他犯傻不犯傻。结果周亚夫衔尾追击,一通猛揍,吴军全部被俘,刘濞却不知去向。
他自然是跑到东越去了,除此之外,无处可逃。
周亚夫下了一道通缉令,以千金悬赏吴王首级,并专门派一使者,秘密前去告知东越王。
千金,也就是一千万钱,这在景帝时足足可买数十万斤的粮食了,东越穷乡僻壤之地,哪里经得起这种诱惑。再说刘濞如今穷途末路,对东越而言只是危险与累赘,根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还不如交给汉朝,换取金钱和免罪,这可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于是,一个多月后,东越王骆望假装请刘濞前来劳军,暗中却在校场设下埋伏,一举将刘濞擒杀,传首长安。景帝念东越杀死吴王,不究其罪,仍加赏赐。唯有吴太子刘驹趁乱逃至闽越,从此亡命天涯,踏上复仇东越的不归路(武帝时多次鼓动闽越攻东越,最终灭其国)。
至此,吴王刘濞四十年之处心积虑苦心经营,三个月内全数破灭,一场游戏一场梦。
不久,围攻齐国的胶东等四王也被汉将栾布击败,纷纷逃回自己的封国,遭到周亚夫部汉军围追堵截,四反王皆畏罪自杀。齐地叛乱历时三月余,亦被平定。
六国全灭,现在只剩了赵王刘遂一路孤军还在负隅顽抗了。当初刘遂起兵之时,还信心满满的发兵至赵西界,欲与吴楚联兵西进。然而吴楚被困于梁都之下,联络已久匈奴单于又只陈兵边境,持观望态度,而郦寄所率平叛军也已杀到,刘遂势单力薄,无奈只得退回邯郸城内坚守(注7)。郦寄久攻邯郸不下,历时七个多月。最后还是平齐的栾布帮忙,北上赵地,与郦寄合力进击,以水灌城,这才将邯郸攻破。刘遂军败,跳下城楼自杀。
至此,汉军经过七个多月艰苦卓绝的战斗,斩首十余万级,终于彻底平定了七国之乱。景帝刘启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这噩梦般的半年,终于结束了!
景帝非常幸运,历朝历代都不怕农民起义,就怕藩镇造反,最怕的是大规模藩镇造反,因为这对一个王朝是毁灭性的打击,就算最终能够平定,也会让王朝元气大伤,连带政权合法性都会大打折扣。西晋闹八王之乱,闹了十六年,西晋给闹没了;唐朝闹安史之乱,乱了八年,盛唐给整没了;明朝平燕王之乱,历时四年,结果皇帝朱允炆被干掉了。所以历史上谁要能快速平定大规模藩镇造反,那可以说是再造江山之功。然而周公平三监之乱用时三年;满清平三藩之乱用时八年;只有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只用时三个月(大规模战争只有一个月),对民生的影响降到最低,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西汉帝国在建国之后发动的第二次统一战争,对于西汉后来大国崛起、称霸东方世界的情景来说,其意义好比南北战争对美国的意义。而周亚夫,便是奇迹之子,便是大汉恩人,便是中国的罗伯特·爱德华。如果没有他,也许汉景帝会变成朱允炆李隆基,甚至也许匈奴会掺和进来搞乱天下。总之,再造大汉,鼎定盛世,周亚夫居功至伟!
接下来的时间里,刘启便开始给自己的儿子重新封王,并重新定义分封制度。
第一步:除楚王之位另择楚元王刘交之子刘礼(注8)继承外,齐吴赵三国的反王地盘,均封给景帝诸皇子,且每人一般只领一郡,以缩减其势力。
第二步:将诸侯国属下的南北边郡皆收归中央,以统筹边防组织与建设,同时可防止诸侯势力与境外蛮夷勾结;如燕王刘嘉虽未参与反叛,但辖下六郡地盘实在吓人,现将其中五郡全都收回,只留一个广阳郡稍微意思一下。
第三步:“令诸侯不得复治国”,即规定诸侯王(包括列侯)不得再插手地方政务(注9)。
第四步:将诸侯王所收赋税中的大头“口赋”以及其境内的山海盐铁资源都收归中央,以削减其经济实力,并增强中央的财政收入。
第五步:实施印章制度改革,将诸侯王的玉玺降为金印,与汉朝三公同级;将诸侯国相的金印改为银印,与汉朝九卿同级。
第六步:规定诸侯国四百石以上官吏悉数由朝廷任免,并省其官,损其员,降其秩(注10)。这样一来,诸侯王的政治地位便进一步下降了。至公元前144年刘武死后,景帝又将强大的梁国一分为五,分给刘武的五个儿子,进一步剖分王国;待到汉武帝再行“推恩令”,便可将这延续了数千年的诸侯封建制长久的封存起来,进入一个中央高度集权的新格局之中。
从商鞅变法到七国之乱,历时两百多年,踏着无数百姓与豪杰的血泪,完善成熟的秦制度帝国终于要成型了。景帝一次孟浪的政治行为,没有带来悲剧,反而歪打正着达成了历史伟业,这应该感谢贾谊的“剖分王国策”,感谢晁错与梁国臣民的牺牲,但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周亚夫。
注1:睢阳城之高大坚固可见《史记·梁孝王世家》及梁刘昭《后汉书》注引《北征记》之史料记载,另外20世纪90年代中美联合考古也发掘证实,睢阳城在先秦宋都的基础之上又加高加宽,规模相当雄伟。汉乐府收录有《筑城睢阳曲》曰:“筑城去,千人万人齐抱杵。重重土坚试行锥,军吏执鞭催作迟。来时一年深碛里,著尽短衣渴无水。力尽不得抛杵声,杵声未定人皆死。家家养男当门户,今日作君城下土。”
注2:高祖时投降匈奴的韩王信之子。汉文帝十四年,韩王信的妻儿子孙率领部众降汉。韩颓当生于匈奴,故从小精通骑射,为汉景帝时骑兵名将
注3:即泗水入淮河之处,在今江苏省淮阴市之北、泗阳境内的李义口。有缘的是,这里便是汉初名将淮阴侯韩信的故乡,唐代崔国辅诗曰:“泗水入淮处,南边古岸存。 秦时有漂母,于此饭王孙。”想来韩颓当在拿下淮泗口之后,应会惊讶于此地最大的名人,竟与自己父亲同名同姓吧。
注4:即今安徽砀山县,在睢阳以东60公里,乃汉高祖刘邦当年以亭长押送刑徒而落草为寇之处,也是他彭城之战惨败后的重起之处,于汉家意义重大。五十年后,这里竟又成了汉朝平定七国之乱的大本营。
注5:据《汉书 武帝纪》,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五月,“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此时已是14年后了。
注6:就算是高祖吕后,处理叛乱也一般是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特别是不会去弄那些中低层的将官。事实上,就连韩王信之子韩颓当、燕王臧荼之孙女臧儿,都能在汉朝好好嫁人好好立功。但汉景帝就是不想这么做,他就是不想给那些叛将重新做人的机会。
注7:其实抢夺洛阳武库与敖仓粮食的关键任务应该是离得最近的赵王刘遂最有可能成功,但刘遂比刘濞还水,真是无语了。
注8:刘礼为楚元王刘交第三子,楚王刘戊之叔,刘戊谋反时,刘礼在京城担任宗正,并未参与。
注9:按《汉书 高帝纪》载高帝十二年三月诏:“而重臣之亲,或为列侯,皆令自置吏。”现景帝也将侯国的这些自治权一并废除。
注10:如诸侯国的太仆与郎中令竟由二千石降至千石;诸侯国的国相也降为中二千石,至元帝朝更降为二千石,与郡守同秩,位在郡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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