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面对“该账号封禁中”的B站个人主页，Lexburner将会回想起，陈睿叔叔带他去见识纽约时代广场B站上市敲钟的那个遥远的晚上。
在B站拥有809.6万粉丝的顶流UP主LexBurner（引起的风波依然没有平息。截至2月10日下午1点，话题“B站”、“B站被部分品牌方拉黑”已分别冲上微博热搜的第17、19位，使B站实现了一次尴尬的出圈。
这个话题，有些人谈《无职转生》，有些人谈下架，有些人谈女权，我想谈谈作为商业性网络社区的B站。
顶流UP主x霸权番剧，6年顶流，6天坠落事件的发展简述如下——
1月11日，日本动画《无职转生~到了异世界就拿出真本事~》（以下简称《无职转生》、《无职》）在bilibili独家上线，该作品的中国大陆版权由bilibili独家代理。
因其优秀的制作、节奏、剧情和原著的争议性情节，《无职转生》在前四话收获500W 追番和7000W 播放量，登顶B站番剧排行榜，成为“2021春番B站霸权”最热种子选手。哔哩哔哩董事长兼CEO陈睿也在自己的B站个人账号上关注了《无职转生》。如一切顺利，这将是B站“老二次元”精准买番能力的又一次大成功。
2月1日，《无职转生》第4话播出，内容涉及“孕期出轨”等大尺度内容和“无底线圣母”这类争议性话题，很多观众在评论区中表达了对作品三观的质疑。同日，动画评论起家的B站顶流UP主LexBurner在直播中谈到了《无职转生》，发表了诸如“要是成功人士看这种动画的心情就是体恤底层人士的那种感觉”等言论。
2月2日，Lex在自己的直播间就该动画长评区的几篇文章进行了直播展示和评论，其中不乏侮辱性词汇。这引起了一些观众的声讨。
2月3日，Lex与观众“对线”，称“我作为日漫区最大的UP主，没有更深入地说这部作品有争议的内容是给动画组面子，毕竟之前推广的时候b站他们来找我”。他还表示对于其他UP主，自己“给了他们六年时间都没追得上我”。
直播结束后的次日凌晨3:51，Lex在微博上发布了简短的道歉，“非常抱歉给所有人带来了不愉快，需要好好审视自己。”
2月4日，Lex前几日的直播录像被剪辑上传至B站，引起了更多用户的愤怒。他过去的一些不恰当言论也被翻出来“挂墙”。声讨Lex的声量越来越大，而拥护Lex的用户和粉丝也与之进行了论战。评论区中不乏Lv. 5和Lv. 6的高等级“大佬”会员和红名大会员付费用户，按现行经验值获取方法计算，一个不投稿的新用户最快需要5.4个月才能达到Lv. 5，14.6个月才能Lv. 6“毕业”。
2月5日22:54，Lex在微博上发布长篇道歉，但没能扭转舆论。论战继续。.
2月7日，“哔哩哔哩番剧”发布通知：因突发技术故障，《无职转生》第五集停止更新，前四集也将暂时下架。
《无职》下架事件将更多看番的观众卷入舆论场。该事件迅速出圈和升级，扩散到微博、知乎等其他网络社区，并将与事件相关的诸如阶层、女权等更广泛、尖锐的社会议题牵扯进来，使得争议和论战螺旋式上涨。
2月8日，哔哩哔哩官方发布《对UP主LexBurner违规以及违约行为的处罚公告》，封禁了Lex的账号及直播间，取消“百大UP”等荣誉及参加激励活动的资格，并将对其进行起诉。
2月10日，“B站”、“B站被部分品牌方拉黑”、“B站回应部分上架动漫被指侮辱女性”相继冲上微博热搜。B站官方在微博和B站上发布《关于开展春节网络环境专项整治行动的公告》。
根据B站账号UID分析，Lex不早于2013年1月1日才注册B站账号（早年B站游客也可享受全部核心体验，注册会员的增量体验只是彩色弹幕和高级弹幕）。动画区知名答主“鱼缸里的沫沫鱼”（以下简称沫沫鱼）在相关问题下答道，LexBurner从2014年出道后迅速走红，逐渐成为b站动画区扛把子；2018年，作为B站8名UP主代表之一，随陈睿赴纳斯达克敲钟；2019年7月，超越敖厂长成为B站粉丝数第一；半个月前，他走过2020年度哔哩哔哩百大UP主的红毯。
此前网传的一份“2020年Q3 UP主报价单”引起热议，例如游戏区UP主LexBurner，一条视频刊例价就要111.7万，制作周期15-30天。南方周末记者从多位MCN机构的业内人士处得到了这一报价的证实。他们表示，大部分知名UP主每个月收到的广告邀约多达二三十个，一般UP主会根据个人精力挑2-4个合作。
从“Started with ACG”到“Z世代乐园”，从“哔哩哔哩干杯”到“你感兴趣的视频都在B站”，从“后浪”到“入海”，从“拜年祭”到“拜年纪”。对UGC视频内容稍有消费的网民，都能直观地感受到B站对不断出圈的渴望和进击。
近几年，B站“玩活多、翻车少”，总体上风评颇佳。月活从上市时的7800万，迅速增长到突破2亿。而我国的初中到研究生阶段的在校学生数，也在2亿出头这个量级。B站还维持了用户的年轻态（大部分用户在25岁以下），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年轻人聚集的文化社区[5]”，这也是在2020年五四青年节发出《后浪》视频，试图切入更高年龄段用户的底气。资本市场对这些都看在眼里，B站市值也从上市时的32亿美元(2021/3/28)，飙升至487亿美元（2021/2/9），在最近1年增长了4.88倍。
从渗透率上看，B站几乎代表了Z世代。
正如B站上市前路演PPT所描绘的那样——“Started with ACG，we have become the welcoming home of diverse interests with multi-media content offerings.”始于ACG，我们已成为给多样化兴趣提供多媒体形式内容的网络社区。
正如哔哩哔哩董事长兼CEO陈睿在2019年财报中所指出的，“作为中国在线娱乐平台，我们得到了更广泛的认可。”
更广泛的认可，更多的用户，同时隐藏着更大的风险：随着大量用户迅速涌入，社区文化氛围如何保持，多元文化的进场也会使B站成为不同观念冲突的战场。
统一性与多样性 Unity vs. Diversity虽然在一些用户的眼中，B站还是一个(泛)二次元社区。但一个月活破2亿且大部分用户在25岁以下的网络社区，其用户群体除了代际特征外，不会具有其他特质。决心围绕用户做内容和服务的企业（B站前不久布局了支付），也不会单单做任何一种亚文化的社区。
今日的B站是容纳多样性兴趣内容和多样性年轻人的社区。
理想的逻辑是：
- 在C端，任何一个年轻人（乃至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根据ta的兴趣等偏好，在B站找到他喜欢的内容，并在推荐算法加持的信息流中，不断加深和发现自己的兴趣；即使“爱会转移”，也始终在B站这个大社区中打转，不会流失。
- 在B端，通过AI、大数据技术，实现“千人千面”，每个用户被打上了众多标签。广告投放只要确定自己的细分人群定位，就能按图索骥，在B站实现精准投放。
如此，内容的多样性实现了人群的全覆盖，AI技术实现了统一性、可扩展性，带来规模正效应。这似乎调和了多样性和统一性，形成了闭环。
唯一的漏洞是人——自然人是不可细分的多维属性个体。兴趣可以相互包容，但观点不尽然。B站出于商业目的（这本身光明正大），主动通过人格化的UP主做跨板块、跨圈联动（Lex从动画区转到生活区），相互导量，来拓宽业务范围、扩展品类。
但不同细分兴趣圈间有友好交流的一面，也有摩擦、紧张、矛盾的一面，加之UP主业务素养参差不齐，踩雷只是概率问题。比如说，如果某UP主就社会阶层等敏感问题发表不当言论，不要指望他的动画评论还能继续得到追捧。
而危机发生时，平台方的公关应对往往投鼠忌器、犹豫不定，容易赔了夫人又折兵（比如这次Lex和《无职》似乎都没保住），且最终汇集的压力只能由平台方——也就是B站来承受。
网络空间的割裂与交织记忆中上一次类似事件，还是某顶流明星引起的“227大团结”运动。其关键爆点是AO3社区因大量举报被限制访问，严重影响了AO3社区无关本事件用户的体验，同时引起其他社区担忧潜在举报的用户的“预防性打击”。
与“227大团结”“围攻光明顶”局面不同的是，“B站Lex-无职”事件的舆论场与《指环王》中的“五军之战”颇为相似。
“B站Lex-无职”事件牵扯了Lex、无职、B站、日本动画、阶层、女权、网络社交礼仪、文艺作品观等众多议题，各方侧重不同方面、持有不同观点，使得舆论场异常混乱，甚至令网民“难分敌友”。
但无论“吃瓜群众”在这场论战中输赢如何，短期来看，计入最大一笔损失无疑是事件的发源地——B站。
“Lex-无职”事件对于在“出圈”路上加速狂奔的B站来说，是一次打击，也是一次警醒。
笔者将这种网络舆论场混乱现象归结为“移动互联时代网络空间的割裂与交织”，其根源是人的多维性。
1. 人的多维性：自然人本身是多重身份、多重好恶观点交织的，地域、城乡、职业、经济情况、学历、爱好、价值观等等，都是一个个维度。对于某些议题，某个维度下切分出的细分人群，其群体内部会呈现出一致性。
在现实世界，由于地理、职业、生活范围的区隔，一个人只能与其活动范围内的人进行交互；而网络空间，则跨越了这些区隔，任何人可能和任何人遭遇。
2. 移动互联时代网络空间的全民互联。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9.89亿，其中手机网民规模达9.86亿。More is different. 10亿网民体量，带来2个特点。第1点是将人的多维性从线下搬到了线上，同时消除了线下的物理区隔。第2点是使得任何亚文化、任何小众观点都不是“小众的”。10亿网民体量乘以移动互联加持，等于传统的小众爱好都可以聚集起成千上万网民组成的虚拟社群，从而有能力在网络空间发出自己的声音。
3. 多议题、多立场交织，不同议题间的流量经由人和人所属的社区传导。任何公众舆论热点，都会牵涉或派生出多个议题。而每个议题下，又有不同倾向的支持、反对、中立多重立场。而每个自然人网民，对每个议题的立场，都不尽相同和一以贯之。不同议题之间，虽然从逻辑上讲可能是独立的，但“论战中的人”是整体，“人所属的社区”在论战中也往往被认为是整体（如传统的地域歧视何其相似），从而实现了不同议题的流量交换。而“通过人的流量传导”本身不可控，把流量引向雷区只是概率问题。
回到Lex事件，一般认为，导致Lex被封禁的关键过错，并非Lex对《无职》的评论，甚至不是因为《无职》下架，而是Lex之前对革命英烈的侮辱性言论。
4. 不同兴趣圈不天然相容。在B站、知乎作为全民性兴趣社区崛起前的PC互联网时代，有一个几乎一统天下的全民性兴趣社区——百度贴吧。在百度贴吧的全盛期，既有各种杂谈类大吧，也有众多垂直内容的小而美贴吧。伴随田园时代美好回忆闪过的违和点，就是“爆吧”这个被戏称为“网络攻防战”的群体性行为。2020年初“227大团结”事件时，10年前以百度贴吧为主场的“69圣战”，也时常被提及；甚至一些十年前尚显稚嫩的网友，翻出当年的“作战笔记”作为参考。“爆吧”行为涉及的不同贴吧，往往没有真正不共戴天、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是在网络这个惩罚机制较弱的空间中，不同社群间一种党同伐异的情绪释放。而对“爆吧”行为的处理，只能通过百度贴吧官方或其授权的技术工具，如同当前网络社区不当言论要只能有平台方操作处理。
当年的百度贴吧，第一没有跨吧机制，用户本身有区隔；第二自身未商业化。与之相比，采取信息流推荐机制的全民性网络社区，就像构建了一个不同兴趣圈贴身相处的“巴尔干火药桶”，而商业压力下的联动导流操作，就像站在火药桶上“打上花火”。
互联网社区内容风险管理能力重要性不断提升企业家常把商业模式革新比作边开飞机边换发动机，寓意在危机中解决问题。而冷战时期，面对喷气式飞机发动机容易熄火的问题，美苏分别提出了两种有代表性的解决方案，美国通过一体化成型的精密制造技术，大大降低发动机的故障率，这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而苏联，研发了空中快速二次打火技术，一旦发生熄火，可以迅速二次打火重启，这是“当危机发生时的快速反应”。
在2020年6月28日，哔哩哔哩十一周年庆上，陈睿谈到，“在B站有1686名员工全职为UP主服务，而且他们服务的并不仅仅是大家看到的知名的UP主，更多的工作内容是给中小UP主，甚至是很多不知名的新UP主。因为我一直认为我们能够给UP主做的最好的服务，是让UP主拥有更多的观众，是让优质的内容获得更多的流量，是让优质的UP主得到更多的粉丝。”
而LexBurner，此前是这一机制的受益者，现在是这一机制的反面案例。
上市之后，为了更好地留住和服务头部up主，也为了扩品类，B站会邀请他们参加综艺节目，比如Lex就与其他4位头部up主组成了一个类男团的综艺组合。综艺节目具有电视时代的传统心理印刻力，使头部up主从“普通人”中脱胎，呈现出明星属性、综艺属性。作为综艺节目参演嘉宾的头部up主，对节目的贡献主要是自身流量和人格/人设。
近期，内容风险的雷点不单单是内容本身，还扩展到了内容的生产要素。对于流量咖人设驱动的内容，up主运营不单单是内容质量运营，还包括人设运营和管理。从Lex案例来看，B站在这方面显然做得还不够。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问题总会出现，因此还需要做好危机公关预案。每个社区都有它独特的价值观，正如B站最新公告提及的“尊重”。当面对触及价值观的底线问题时，如何应对就是检验运营方自身价值观的试金石。虽然本次B站的处理不算慢，但也不算快。
呼唤相互尊重2月10日16:51，B站官方微博发布了《关于开展春节网络环境专项整治行动的公告》，强调“尊重，是社区的基石，是我们运营B站的基本指导原则。这其中，包含对用户的尊重，对创作者的尊重，对不同性别的尊重，对各种兴趣族群、文化圈层的尊重，以及对用户和UP主之间互相尊重的倡导。11年来，B站正是因为这个而不断成长。”
正如《后浪》中所说的，“很多人在童年，就进入了不惑之年，不惑于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或许网络上的争端永远无法停止，但对和谐氛围的追求应当是监管层、平台方、用户的共同努力的方向。在网络社区，没有谁是“大小姐”，每个人需要自尊，也需要尊重别人。相信年轻人会成熟起来，会像逐渐尊重版权那样，逐渐尊重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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