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龙镇怪谈18:芝镇说第二部58咱家哪有什么邪(1)

□逄春阶

第四章 骆儿牛廙与曹大姐夫

“您喝口酒,把腰杆儿挺起来吧!”

听到张礼说:“少爷他……拿着刀子……”曹会长握毛笔的右手在颤抖,腮上那两道深皱也止不住哆嗦,大拇指上还沾着墨汁,也来不及擦,合上家谱,紧锁眉头,拄起拐杖,靸拉着棉靰鞡,踉踉跄跄跟着张礼来到后院。天井外毕毕剥剥的鞭炮声,他也听不到了。

石磨上,曹大姐夫盘腿趺坐,酒坛子怀里紧搂,窗下的石榴树枝子挑着他的狗皮帽子。他沙哑着嗓子吼:“你……你,你咋不开花啊!有本事……你现在开啊!挂满枝子,红彤彤……老天爷开花了啊,开的是……雪花!……老头子开花了,他开的是……天……花!”

刀子攥在手里,敲着酒坛子:“小孩子……出天花,老头子怎么也……开……天花!”

“混账东西……”

听到爹喊,曹大姐夫忽地从石磨上跳下来,刀尖儿对着爹的胸口,两眼直直的。

曹会长吓得往后一倒:“几口猫尿就拿不住了?”

刀尖儿又往上,戳着爹的鼻子。曹大姐夫咬着牙,改口茂腔:“爹啊,我想吃雪梨炉包,梨花馅儿,韭菜调,五花肉丁不可少,发面包皮褶朝下,圆圆的脸蛋儿朝天笑……洪武二年落了户,谁不说俺芝镇曹……”

“孽障!”

曹大姐夫已经醉得扶不住,张礼用膀子顶着,去夺酒坛子,怎么也夺不下来。

“一口雪梨炉包下了肚……”忽然把酒坛子扣在头上,要没有那大鼻子顶着,酒坛子的口儿就把头装进去了。那坛子里的酒哗啦哗啦下来,曹大姐夫伸着长舌头,舔着舔着,喊:“好酒啊,好酒啊!爹啊,爹啊,您喝口酒,把腰杆儿挺起来吧!儿子不孝,去了!”刀抽回去,朝着自己的肚子猛扎……

曹大姐夫“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酒坛子“咔嚓”也跟着碎了。

“混账东西,早不……晚不……”曹会长咬着牙说,“儿呀!儿呀!”

曹会长浑身筛糠一般,一阵惊慌,长叹了一口气。他担心的不是儿子,是大年夜里出了这事儿有辱门庭啊!在芝镇,大年五更死了个驴,不说好也得说好啊。

就听曹会长站在天井里,大声说:“好!好!!好!!!”

他跟曹家族人商量,先封住口,等过了初三再报丧。

初一一大早,家家户户都拜年磕头,胡同里,见面的,互相拱手,喊着祝福。藐姑爷也来到曹家,穿一身黑衣裳,一脸悲戚地跪下磕头。曹会长强颜欢笑,站着接受礼拜。磕完头,直起身子,藐姑爷剜了他一眼。

忙乱中,曹会长吩咐张礼去玉皇阁找李道士,讨了两道符来,贴在门上,又觉不妥,过年的红对联簇新簇新的,怎好盖了?遂找来火盆,把那两道符焚了。

过了正月初二,曹家老老少少,按照老规矩,磕头作揖,焚香祭拜,把请到家里过年的列祖列宗一一送回去,算是完成了送家堂仪式。曹家这才对外报告了曹发珣病亡的凶讯。曹会长要草草地埋掉儿子,骆儿牛廙却坚决不从,她非要给丈夫风风光光地办个葬礼不可。

头一件是要到寿光慈伦去请慈伦大鸡来镇邪,叫谁谁也不去。曹会长不点头,谁敢动腿?

曹会长很不耐烦:“咱家哪里有什么邪?还要请慈伦大鸡来镇?”

骆儿牛廙说:“有邪气!这屋子里有邪气!”

“真是胡闹!”

“都不去,我去!”

一大早,骆儿牛廙穿着重孝,过了浯河,又往西北走了三十里,离慈伦还有五里地,突然就听到了嘹亮的鸡叫划破长空,劈头盖脸涌了过来,一个长调还没完,另一个紧接上,忽而低沉,忽而高扬,忽而平行,忽而交错,忽而混搭,那叫声清脆,透明,水灵,激昂,那叫声既开阔悠扬,又萦回缠绕,难解难分,真如一团钢丝闪着金光甩上了天际,弯弯勾勾,铮铮淙淙,此起彼伏。骆儿牛廙感觉不是鸡在叫,是干枯了的棒槌秸在叫,是干巴巴的叶子在叫!密密麻麻的莛秆在叫!荒崖上的石头在叫!石头缝里的青苔在叫!叫声繁密,却悦耳动听,是威武的雄鸡大合唱。

骆儿牛廙的心忽地被唤醒了!她骤然变得浑身通红,是干柴丛中的一团火。她把发髻拆了,披散开的头发金灿灿的,如雄鸡挓挲开的羽毛,如风吹的锦缎,又如云切的朝霞。她一弓腰,运一口气,挺胸抬头,鼓鼓的前胸顶着了苍白的棒槌秸。她怒眼圆睁,对着那旷野“勾勾——哦”地也吼出了一嗓子,不过瘾,又“勾勾——哦”来了一嗓子,棒槌秸上的露珠被唰啦唰啦震落了一地。这丰富表情和音调,是对生活和梦想的热情礼赞,心胸悄没声儿地扩展着,大过了芝镇。她几天来挤在胸间的那污浊之气烟消云散,她心中充满了活得更好更光明更美丽更坦荡的力量。

进了慈伦,听着骆儿牛廙诉说完曹家的事儿,慈伦一个老太太抱出一只大鸡说:“闺女啊,不用愁。母鸡没有奶子,还饿死小鸡了?!”

大约曹发珣死后三个月,在一个春雨之夜,曹会长被杀死在自家猪圈里。有人说是骆儿牛廙干的。是不是她咱不知道,只知道她回了娘家,入了牛兰竹的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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