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牛我实在是太熟悉了，自我懂事起，家里一直有一头大水牛，是爷爷养的，小时候，我总是抱怨，为什么家里养的牛而不是马？
农人为何不养马，只养牛？
要是马，就能像武侠剧里一样，仗剑走天涯，南方的农村很少有人养马的，即便养了马也少有用来骑的，多是做马车之用，如果谁家庆生或者婚嫁什么的，我曾经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
父亲告诉我，牛的力气大，可以用来耕田，马只能用来拉拉车，这大概是农村牛多而马少的主要原因。我又问：为什么不养黄牛呢？
黄牛力气小，只能用那些小犁，一天只能耕几亩地，而且在水田里几乎走不动路，但水牛就不一样了，水牛力气特别大，能从早干到晚，一天能犁十几亩地。水牛力气确实大，在泥泞的水田里也能健步如飞，但是力气大，脾气更大。
那对大角就是最好的证明，那弯刀形的犄角随着年龄的增长，能长到近半米，老年的水牛，两只角甚至长到都快连到一起，水牛对自己的那对牛角颇为自豪，经常冷不丁的就对旁边的东西施以突袭，大部分时候是敢蚊子，但有时也会攻击到人。
生与死，和死亡的擦肩而过
我曾亲眼目睹我的姐姐被水牛袭击，那天，我、姐姐、邻居大姐姐一起走在乡间小道上，路边栓了一头水牛，姐姐走在最靠路边，她和邻居大姐姐一路走一路打闹，不知怎么就推搡到了牛身边，那牛受了刺激，突然将脑袋一摔，一根锋利的牛角朝着姐姐袭去，她整个人瞬间被抛到了空中，我急忙上前查看，发现她并没有哪里受伤。
只是背带裤的整个裤兜都被扯烂了，原来那牛角正好刮到她的裤兜了，我暗自庆幸，如果再靠近那么1cm，后果真的不敢想象，那天姐姐穿的正好是红色的背带裤，我一直以为是这身衣服才让它受袭的，后来才知道，牛是色盲，它大概本来就脾气很大。
水牛脾气很大，两只公牛如果拴得近，在一起很容易打架，一旦打起来就分不开了，我还看到过一只牛角被打断的水牛。
所以大人们总是告诫我们：不要到牛的旁边。农村有很多关于牛的传说，附近就有人被牛给顶死，说它总是喜欢打牛，所以牛报复它，附近的派出所民警出动，开了好几枪才把牛给打死。
自那以后我对水牛更多了一丝畏惧，牛大概也是懂感情的，不然也不会有牛会流泪一说。
相比于暴脾气的水牛，黄牛要温顺得多，它的犄角小小的，很少攻击人。
我曾看过人给黄牛接生，给黄牛接生要找一个有坡度的地方，平原唯一有坡度的地方就是坟墓，牛主人牵着牛去到一处凸起坟墓，牛前支踏在坟头上，让身体保持45°，这样更利于生产。
当牛头出来后，牛主人就开始拉着小牛往外面拽，牛犊生下来以后，身上血肉模糊，母牛会把小牛舔干净，不到半个小时，小牛就蹒跚着站了起来，这个代表死亡的地方，却成了生命的出生地。
把牛放死的放牛娃
一头牛犊长大并不容易，特别是水牛，水牛因为汗腺不发达，需要时常到泥浆里打滚，稍不注意就可能被晒死。
我的邻居“强哥”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家里的劳动力，他的父亲年轻时脾气很爆，而且好赌，他的母亲因此而服农药自尽，早早辍学的他，成了家里的放牛娃。
一次，他把牛系在田里，自己去玩了，那时正值大夏天，等到傍晚时分他才想起系在地里的牛，等到察觉时，牛犊被活活晒死了，90年代，一头几百斤的牛犊对农村家庭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资产。
惹下了大祸的他，被他父亲捆在了树上，扬言要打死他 后来乡人过来劝阻，才作罢，我第一次知道，看似强壮的水牛原来是这么脆弱。
养牛虽然不复杂，但是要有耐心，我爷爷常说：你不能整天让它吃干草，吃不饱，牛是没力气的。
平常的时节，地里有庄稼，牵牛去吃草就要格外小心，以免它误食了别人家的庄稼。早上放一遍，晚上放一遍，寒来暑往，365天，日日不怠。
只有冬天的时候稍微轻松点，冬季是牛难得的休息日，田里也没有作物，放牛就比较随意了，可以用一条长长的绳子把牛拴起来，我们那边叫“觅”牛，觅这个词用得非常形象，这样栓牛有个好处，牛可以获得很大的活动空间，它们以那个木桩为圆心能吃上一整天，吃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圆形，农人只要按时给它们换位置就好了。
所以很多农人养牛都是按照股份制的，买一头牛一起养，你一、三、五用，他二、四、六用，可是有的户主喜欢用牛力换人力，在自己养牛的日子把牛借给别人。
我爷爷经常为此和人吵架，他常说：“牛也需要休息！”
爷爷和牛
性格古怪的爷爷和别人总是很难相处，他脾气不太好，总是容易发火，但是唯独对家里的牛啊、猫啊、狗啊爱惜得紧，我奶奶常说：“你对那些畜生那么好有什么用”，爷爷总是沉默不语。
大概是早年的际遇让他愤懑不平。他早年读书很厉害，是镇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正值文化大革命，高中毕业就是最高学历。
后来征兵的时候，考上了飞行员，但那时候战争的阴影还未走远，我的曾祖母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去当兵，并放出话：“你们让他当兵，小心枪杆子朝内”，就是这句话，成了他一生的污点。
文革的时候经常被挂牌子、批斗，他再也没有出头之日，其它“老三届”同学都有了出路，只有他，选择住在没有人烟的“垸子”里，喜欢念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死或生”。
16岁就结婚的他对人生没有太多的选择，还在读书的时候就有了第一个孩子，听奶奶说，爷爷会拉二胡、吹箫，还喜欢写歌、写诗，二胡我见都没见过，说是被奶奶烧了，而那根萧一直保存在衣柜中，我看过几次，箫身已经有了一条裂纹，再也吹不出好听的声音。
30岁以前，它们村里有名的浪子，因为是家里的小儿子，又读了些书，因此不事生产，更不会耕田，可到了年老，那条水牛却与它终日相伴，以前不会的农事，现在也都学会了，他就像牛栏里的那条水牛一样，只知没日没夜的耕作。
他和那条桀骜的水牛一样，自从栓上鼻子上的木栓之后，再没有脾气。
去年回家，我发现牛栏里没有牛了，奶奶告诉我：牛卖了，现在都用旋耕机了，一亩地50块钱，比养牛划算多了。
牛失业了，不用再干活了，水牛甚至连做肉牛的价值也没有了，但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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