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吴霖先生赠《学林侧影》,发现施蛰存先生有关四鳃鲈鱼的传说,颇为有趣。

夺舍孔明珠(孔明珠四鳃鲈鱼)(1)

旧时文人爱吃的多,从李渔到袁枚,从梁实秋到汪曾祺,留下过多少脍炙人口的美食篇章。再看施蛰存、戴望舒、叶圣陶等二三十岁时,峥嵘岁月中,写作编稿之余也有机会抽空聚餐,吃完抹嘴不算,回家还要记日记,相互写信问候时再约来顿。近来旧时文人尺牍热,我们这些爱“附庸风雅”的后人,乐意通过信札上的蛛丝马迹与他们拉近关系,谓之“共情”。

读吴霖先生赠《学林侧影》,发现他编入旧稿“愚园智者施蛰存”一文后有篇长长的“补记”,着重考证了施蛰存先生有关四鳃鲈鱼的传说,颇为有趣。

夺舍孔明珠(孔明珠四鳃鲈鱼)(2)

(孔明珠少时与父母)

“补记”是从我父亲孔另境1935年编、鲁迅先生赐序言的《现代作家书简》一书说起的,其中有一封叶圣陶致施蛰存信函,抄录如下:

蛰存先生:

承饷鲈鱼,即晚食之,依来示所指,至觉鲜美。前在松江尝此,系红烧,加蒜焉,遂见寻常。俾合家得饫佳味,甚感盛贶。调孚振铎,亦云如是。今晨得一绝,书博一粲。

红鳃珍品喜三分,持作羹汤佐小醺。滋味清鲜何所拟,《上元灯》里颂君文。

弟 叶绍钧 十二月二十八日(十八年)

叶圣陶先生信中感谢施蛰存先生赠送的鲈鱼即为松江名产四鳃鲈鱼。

当时,冯雪峰、丁玲、沈从文、刘呐鸥、戴望舒等一帮当年活跃于文坛的青年想必大多单身,居住在上海,激昂的心,年轻的胃,塌瘪的钱袋子,打牙祭的机会不多。1929年10月施蛰存在家乡上海郊区松江新婚,一个招呼便将这些人招呼去乡下参观婚礼。

夺舍孔明珠(孔明珠四鳃鲈鱼)(3)

(施蛰存)

正是松江名产四鳃鲈鱼上市的时候,为了招待好他们,施伯伯特地吩咐办喜宴的菜馆为这桌上海来的贵客加一个四鳃鲈火锅。效果果然如主人所希望的十分喜人,酒席上这帮才子、才女眼见到苏东坡《赤壁赋》中“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真身,品尝到美味,不由诗兴大发,谈笑风生,畅饮到夜深,搭火车而归。

那一次,郑振铎先生没有同行,听说了众文友的口福颇为羡慕,以至隔了一年仍耿耿于怀,邀上叶圣陶、徐调孚一同赴松江拜访施蛰存,申请补吃四鳃鲈鱼。正如叶圣陶信中所述,那次没有吃到鲈火锅,吃的是家常加蒜头烹制的红烧鲈鱼。好客的施蛰存怕客人吃不尽兴,离别时还让好友携生鱼而归,并指导了另一种白汁烹调的方法。叶圣陶回家后如法炮制,与家人一同品尝到一盆“至觉鲜美”的白汁鲈鱼,并趁兴赋七绝诗一首。

据吴霖“补记”中考证,施蛰存写到四鳃鲈鱼的文章除了《云间语小录》中《鲈》那篇随笔,还有《滇云浦雨话从文》。施先生在松江与文友有过的“啖鱼之约”,在其他朋友的日记中也有记载,而上文叶圣陶书信中,三言两语提到那条小小的,有四个鳃的鱼,那些打包生鱼,改红烧为白炖等可爱细节,是尺牍读者的意外收获。

吴霖著文严谨,为“已经并不存在的四鳃鲈鱼”拜访施蛰存时再次问他,答曰味道“好!”鱼呢,“早就没有了!”他又在施蛰存给他的回信中找到证据,“三十年代我住在松江,几次请上海文友到松江吃鲈鱼火锅,叶圣陶、郑振铎都吃得十分高兴。”

至今我仍不确切知道,被这批旧时文人津津乐道的野生松江四鳃鲈鱼是什么时候开始绝迹的。记得2010年上海世博会开幕前,报上曾经有报道过上海水产科研人员立志研发养殖四鳃鲈鱼,仿佛即将成功的样子,已有接待国宾的酒店在设计四鳃鲈鱼菜单,我很激动着意关注,遗憾的是最后在世博会公布的国宴嘉宾菜单上没有找到这条小鱼。

我曾纳闷,为什么在上海一谈起土产就指向松江,就要说到四鳃鲈鱼,一说四鳃鲈鱼就要搭上文化大师施蛰存伯伯。我想大约本地实在是拿不出几样喊得响的土产,文化附加值高的更少,幸亏松江属于上海,幸亏施伯伯身上发生过几件与四鳃鲈鱼有关的文人雅事。

夺舍孔明珠(孔明珠四鳃鲈鱼)(4)

说起来不好意思,我是个实用主义读书人,吴霖的《学林侧影》我拿到已久,只是粗读一遍,留下印象,想起来去查找是因为前一阵电视台“寻味上海”纪录片节目组要拍清明节塘鳢鱼,找到我当嘉宾。我想,塘鳢鱼除了清代袁枚和现代汪曾祺曾经在文章中提到过几笔,还能有什么故事可讲呢?要不拉扯上与它同科,长得很像,味道差不离的松江四鳃鲈鱼来说说事吧,可不还得拉扯上施蛰存伯伯。

后来在纪录片《寻味上海:清明限定美食》成片播放中,我意图将俗名为“痴虎呆子”的塘鳢鱼以迹近攀附的方式搭车四鳃鲈鱼没有实现,但是因为这条小玩意的缘故,我详尽了解了父辈文人间几件美好的事情。如吴霖所言:“写信人叶圣陶、收信人施蛰存,信中提及的郑振铎、徐调孚,乃至信里‘一绝’中提到的施著《上元灯》,今天均是史册留名者。所涉的缘起,令叶圣陶‘至觉鲜美’的松江鲈鱼——民国文人交往的雅媒,今已为绝响。此札信息之丰富,情怀之温暖,使此信亦终成一绝。”(孔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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