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学是以故宫及其历史文化内涵为研究对象,集整理、研究、保护与展示为一体的综合性学科。2003年10月,在为庆祝南京博物院成立70周年而举办的“国际博物馆馆长论坛”上,时任故宫博物院院长的郑欣淼先生首倡“故宫学”这一学术概念,在当时即引发了学界的高度关注。

  近年来,故宫博物院着力拓展与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及其他学术机构的交流合作,越来越多的故宫院外学者也加入了故宫学的研究队伍,以融汇古今、结合中西的方式重新诠释故宫文化。这项工作契合了中共中央政治局第39次集体学习的精神——把中国文明历史研究引向深入。在主持学习时强调,要建立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文明研究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为人类文明新形态实践提供有力理论支撑。

故宫文化创新的理念和用意(故宫学的国际化与整体性)(1)

  在此背景下,记者近日就故宫学的学科建设、发展历程及国际影响等话题,对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故宫学研究中心名誉主任吴十洲、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刘平进行了专访。

  初识故宫学:不可分割的文化整体

  《中国社会科学报》:“故宫学”作为独立学科存在还不足20年,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还是只知有故宫,而不知有故宫学。您二位可否简要介绍一下故宫学的主要研究内容及其学科特点?

  吴十洲:故宫学的主要研究内容是明清宫廷史、故宫文物以及故宫博物院院史。比如,近些年随着清宫剧的热播,许多人去了解帝王生平、清宫礼仪等知识,这都属于宫廷史的研究范畴。再者,故宫馆藏文物180余万件(套),其中珍贵文物168余万件(套),在全国博物馆系统的珍贵文物中占比超过40%。乾隆曾在《石渠宝笈》《西清古鉴》等书籍中对清宫旧藏进行编目记述,这些书籍为我们研究故宫文物提供了很重要的借鉴资料。因此,故宫学又是以故宫及其丰富的收藏为研究对象的一门学科。此外,像1925年故宫博物院成立、1933年故宫文物南迁,及至近年来“四个故宫”(平安故宫、学术故宫、 数字故宫、活力故宫)的体系建设,都是故宫博物院院史重要的研究内容。

  在我看来,排他性是故宫学有别于其他学科的特色之一。这里的排他性是指在特定的知识体系下,研究对象或研究主体的潜在相关性能够被有效排除的性质。故宫学的研究始终围绕着皇帝、皇权、皇宫,自成一个学术范畴。再者,故宫的古建筑、文物藏品、历史遗存以及在此发生过的人和事,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文化整体,因此故宫学强调整体性,即整合原有的、单个的有关故宫的学术研究,由此形成一个有共同信念与学术目的的崭新理论体系和科学共同体。这样故宫学的理论要素将不再被还原到另一种理论中去,而是形成一种新的有着清晰边界的理论要素。正如郑欣淼先生所说:“故宫学将故宫作为一个文化整体来研究,从文化整体的角度去评估故宫的文物价值和文化内涵。”

  毫无疑问,郑欣淼先生在2003年提出的“故宫学”概念,使故宫学研究由自发阶段进入自觉阶段。至此,故宫学的学术路径已转向对相关知识发展模式的构建。

  刘平:我想从两个方面补充一下故宫学的学科特点。其一是跨学科性。就故宫的物质、文化层面而言,故宫学的研究内容涉及人文社会科学、理学、工学等诸多领域,不同学科研究方法的引入,是深化故宫学研究的助推器。其二是国际性。20世纪上半叶,大量明清宫廷文物流散海外,这也在客观上为更多的机构与个人参与故宫学研究提供了条件。如何联络海外宫廷文物文献的收藏者、研究者,如何激发海外学者对于故宫学的关注,如何使故宫学从中国走向世界,都是故宫学发展需要重视的问题。

  《中国社会科学报》:故宫学包罗万象,它与我们熟知的考古学等学科有什么区别?

  吴十洲:考古学主要是通过田野调查、考古发掘等手段,对古代的遗迹和遗物的整个系列、类型进行分析。考古学的主要作用是印证历史,比如一些出土的商周青铜器的铭文,为我们的历史研究提供了新材料。再比如,我们通过古瓷窑址的发现,可以印证历史文献所说的制瓷业情况,甚至还可以对历史文献的记载进行勘误。相较于考古学,故宫学与文物学、古器物学的联系更为紧密,其研究重点并不侧重器物的组合类型,而是文物本身的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

  《中国社会科学报》:作为故宫院外学者,您二位是如何进入故宫学这一研究领域的呢?

  吴十洲:1986年,我考上了南开大学博物馆学专业的研究生。在学习过程中,我读到了吴瀛(1891—1959)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写就的《故宫博物院前后五年经过记》。该书记述了故宫博物院1925—1930年初创时期的艰辛历程,引发了我对故宫博物院院史研究的极大兴趣,于是我决定将自己的硕士论文题目定为《故宫开院历史意义研究》。后来,我以硕士论文为基础,增补了一些材料,于1998年出版了《紫禁城的黎明》(2018年修订再版时更名为《紫禁涅槃:从皇宫到故宫博物院》),这本书的内容得到了故宫学首倡者郑欣淼先生的肯定。郑先生提出“故宫学”学术概念后,也将故宫博物院院史列为故宫学研究的主要内容。在与郑先生的交流中,我对故宫学的认知也进一步加深。2012年起,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今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开始招收故宫学方向的研究生,我也开始负责故宫学教学的相关工作。因为工作和个人研究兴趣,我与故宫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刘平:2005年,我有幸参加了国家清史纂修工程,负责“传记·农民领袖”项目,在对明末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的研究中,我开始关注明代宫廷珍宝的去向问题。我们知道,故宫文物是故宫学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所以当时我的研究已经和故宫学产生了交集。2014年夏天,我参加了第三届故宫学高校教师讲习班,对故宫学进行了较为系统的学习。近年来,我也比较关注故宫博物院院史研究,一直围绕溥仪小朝廷开展研究,发表了《紫禁城小朝廷的社会史研究》《逊清小朝廷与故宫学的萌芽》等论文。在更早的时候,我一直在研究清代秘密社会,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相关档案是必备的文献基础。由于这些学术研究,我非常关注故宫学的发展。

  故宫学的发端:从皇宫到博物院

  《中国社会科学报》: 二位老师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故宫博物院院史研究这一领域,尤其是开院前后的历史事件。那么逊清小朝廷和故宫学有着哪些关联呢?故宫博物院的成立又有何重要历史意义?

  刘平:故宫学作为学术概念出现的时间不长,不过以故宫、故宫文物为对象的研究要远远早于这一名词的出现。在我看来,故宫学的萌芽可以追溯到溥仪小朝廷时期。1912年溥仪退位时,由于《清室优待条件》这一文件,清朝皇室被允许继续居住在紫禁城内廷,直至1924年被驱逐出宫。在溥仪小朝廷存续期间,学界已开始对故宫及故宫文物开展研究,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民国初立,政府已经意识到设立博物馆、集中保护故宫文物的重要性。1914年2月4日,民国政府在紫禁城外朝部分设置古物陈列所。古物陈列所是故宫博物院建院历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故宫文物和溥仪小朝廷都是故宫学的重要研究对象。

  其二,在溥仪小朝廷时期,一些效忠小朝廷的学者,如罗振玉(1866—1940)和王国维(1877—1927),利用出入紫禁城的便利条件,着手对宫廷文物开展学术研究,其成果承先启后,故宫学的萌芽由此发生。同时罗振玉对内阁大库档案进行了抢救性收集,这些档案是我们如今研究故宫学的重要基础。

  吴十洲:1925年10月10日,故宫博物院正式成立,这是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大革命造就大博物馆,就像法国大革命之于卢浮宫博物馆,俄国十月革命之于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故宫博物院从皇宫到博物院的转变,也是中国社会由帝制走向共和的一个缩影。

  故宫博物院的开放促进了中国博物馆事业和博物馆学理论的大发展。中国博物馆协会首任会长马衡先生说:“吾国博物馆事业,方在萌芽时代。民国以前,无所谓博物馆,自民国二年政府将奉天、热河两行宫古物移运北京,陈列于武英、文华二殿,设古物陈列所,始具博物馆之雏形,此外大规模之博物馆尚无闻焉。有之,自故宫博物院始。”

  在我看来,马衡先生这一观点颇有道理。故宫博物院成立之前,中国还没有对国民文化生活产生影响的博物馆。故宫博物院的产生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为公众所接受,也充分彰显了博物馆“开放”意识与国民革命民主要求的一致性。

  《中国社会科学报》:1925年10月10日,故宫博物院的开幕典礼盛况空前,可谓万人空巷。时隔近百年,2022年7月3日,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以下简称“香港故宫”)的开放也是万众瞩目,甚至出现一票难求的现象。在您看来,香港故宫与北京故宫有着怎样的关联?香港故宫的开放可以给观众带来怎样的文化体验?

  吴十洲:香港故宫从外到内都与北京故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有许多与北京故宫遥相呼应的元素,比如朱红色的大门和门钉,馆前广场上的虚拟金水河以及内部空间的中轴线概念等。这些建筑设计中的匠心都体现了其与北京故宫在文化上的一脉相承。

  香港故宫的开馆可以给观众带来两方面的文化体验:了解中国古代辉煌灿烂的文明历程,感受中国近现代艰辛曲折的社会变迁。王国维先生曾以三句宋词对应做学问的三种境界,其一便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启发我们在做学问之时,要找到一个高点,才能拥有更广阔的学术视野。故宫中收藏的文物,许多都是皇室旧藏,代表着中国古代社会最高的工艺水准和文化取向。因此,我们可以把这些文物视作一个高点,去感受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而故宫的这些文物,能从过去由皇帝一人独自欣赏,到今天面向公众开放,也是一种社会变迁的体现。故宫博物院在筹备之时,即强调“绝对公开”的原则,这也是故宫博物院开院史留给我们的宝贵精神遗产。而今香港故宫的开放不仅很好地继承了当年故宫开放之精神,作为一座现代化博物馆,它还充分地应用了数字化的展陈手段,这也是落实所说“系统梳理传统文化资源,让收藏在禁宫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的有益尝试。我相信,香港故宫的开放,可以让香港市民零距离欣赏珍贵文物,体悟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厚重底蕴,增强香港繁荣昌盛的文化自信。

  《中国社会科学报》:为香港故宫展厅锦上添花的不仅是数字化的展陈手段,还有故宫学的研究成果。香港故宫的第二展厅“紫禁一日:清代宫廷生活”,其展览内容正是参考吴老师您此前出版的《乾隆一日》(2021年修订再版时更名为《乾隆十二时辰》)而布展的。请您为我们简要介绍一下这本书的内容,并谈谈香港故宫的设立对故宫学发展有何影响。

  吴十洲:《乾隆一日》这本书源于我在重华宫里看到的乾隆三十年(1765)正月初八日的一幅贴落。借着这个机缘,我随机选择了这一天,作为窥视乾隆朝,甚至“康乾盛世”的一个标本。乾隆皇帝当天与群臣联诗、批阅奏章、把玩古董等,通过梳理他的这些活动,见微知著,我们可以了解乾隆朝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多个方面。

  香港是国际化水平很高的城市,国家“十四五”规划也提出“支持香港发展中外文化艺术交流中心”,所以,我相信,会有更多的海内外学者以香港故宫为窗口了解故宫和故宫学。香港故宫的设立不仅可以彰显中华文化的向心力和凝聚力,还可以增强故宫学的国际影响力。

  故宫在中国 故宫学在世界

  《中国社会科学报》:“故宫在中国,故宫学在世界”是故宫学一以贯之的学术理念。那么,海外学者是如何评价故宫学的?他们又如何参与故宫学的研究?

  刘平:据我所知,由于故宫的博物馆属性、在地属性以及故宫学学科概念问世不久等原因,目前海外汉学界对此并没有太多的评价,但这并不妨碍故宫学走向世界,引起海外学者关注,吸引他们参与故宫学研究。其中,我们要充分注意已有的平台与路径。

  近年海峡两岸的故宫博物院多有合作,双方如何走出去、引进来,推动故宫学走向世界应该是以后合作的一个方向。此外,国际上对于故宫文物的研究,尚未出现有分量的成果,但不乏从事中国书画、陶瓷等器物研究的学者。近年故宫博物院多次与法国、英国、俄罗斯等国的国家博物馆开展交流,多次组织国际学术研讨会,多次在海外举办文物展览,已经引起海外学界的关注。这几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线下国际交流很难开展,不过故宫博物院已于前几年上线了数字文物库,数字化手段可以拉近海外学者与故宫的距离。

  明清宫廷史研究是故宫学研究的重要内容,也是海外汉学研究的一个热点领域。例如,白彬菊(Beatrice Bartlett)的《君主与大臣:中期的军机处(1723—1820)》(1991)、罗友枝(Evelyn S. Rawski)的《最后的皇帝:清代宫廷社会史》(1998)、菲利普·弗瑞(Phillippe Foret)的《规划承德:清帝国的景观事业》(2000)、欧立德(Mark C. Elliott)的《满族之道:清朝的八旗与民族认同》(2001)、张勉治(Michael G. Chang)的《马背上的朝廷:巡幸与清朝统治的建构(1680—1785)》(2008)等著作从很多侧面描绘了紫禁城与皇家园林的风景。所以,我们也要关注欧美明清史研究尤其是“新清史”的研究动向。

  《中国社会科学报》:故宫学与敦煌学都是依托世界文化遗产地发展起来的综合性学科,经过百余年的发展,敦煌学已经成为一门国际显学。那么,敦煌学之于故宫学有何借鉴意义?

  吴十洲:故宫学与敦煌学一样,都具有深不见底和横无际涯的特点,其内涵之丰富,涉及范围之广泛,从已发布的研究成果看,许多都是中国文化史、中国艺术史,以及中国历史(尤其是明清史)的重大课题。

  无论是故宫学、敦煌学还是其他学科,其发展都离不开科学共同体的构建。何谓“科学共同体”?按照美国学者托马斯·塞缪尔·库恩(Thomas Samuel Kuhn,1922—1996)的说法,科学共同体由一些学有专长的实际工作者所组成,由他们所受教育和训练中的共同因素联结在一起,他们自认为、也被人认为专门探索一些共同的目标,包括培养自己的接班人。

  进入21世纪以来,我国敦煌学研究发展迅速,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建立了一个很好的人才培养梯队。早在1998年,敦煌研究院就与兰州大学合作,设立了敦煌学博士点。这对故宫学的发展有很好的借鉴意义。

  2012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原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浙江大学、东北师范大学等院校开始招收“故宫学”方向的研究生。以我所在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为例,开设故宫学10年来,共招收78位硕士研究生,其中已毕业并授予学位的有71人,即将入学者7人。从2022年开始,我们还将招收故宫学方向的博士研究生。目前,已有不少毕业生进入故宫博物院或者从事与故宫学研究相关的工作,这些人才的加入为故宫学的发展注入了新鲜血液。

  此外,为培养高校师资力量,故宫博物院自2012年起连续多年开办高校教师讲习班,邀请高校一线教师前往故宫实地访问学习,这对故宫学科学共同体的构建也起到了促进作用。

  刘平:故宫学和敦煌学所依据的文献基础在20世纪初就已被学界所发掘,即内阁大库档案和莫高窟藏经洞文书,加上殷墟甲骨文和居延汉简,即人们熟知的“近代中国古文献四大发现”,这四大发现分别与故宫学、敦煌学、甲骨学和简帛学关系密切。但在由四大发现推动的综合性学科的形成中,故宫学是最晚作为独立学科出现的。

  1925年8月,日本学者石滨纯太郎(1888—1968)首次提出“敦煌学”。1930年,陈寅恪(1890—1969)先生为陈垣(1880—1971)先生所编《敦煌劫余录》作序,概括了“敦煌学”的内涵,同时,英文中也出现Tunhuangology一词。历经20世纪的发展,敦煌学成为一门国际显学。敦煌学命名比较早,国际化程度比较高,学科发育比较成熟,探讨故宫学的形成与发展,敦煌学是很好的参照系。

  如前所述,故宫学于2003年正式提出,而敦煌学的出现要远远早于故宫学。学科名词出现的先后次序是衡量学科之间自觉性程度的标尺,即使是从英文拼写情况来看,两者的差异也十分明显——敦煌学已有一个国际公认的英文拼写,即Tunhuangology,而故宫学则有Gugongology、National Palace Museum Studies和Studies of the Imperial Palace等不同拼写形式,说明前者已是国际性学科,而后者的国际化程度还有待提升。

  故宫与敦煌远隔数千里,所处地理环境有着极大差异,前者位于华北平原北端,是中国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后者则僻处戈壁荒野。在清末民初,故宫和敦煌都遭遇到严重而持续的文物流失之痛。故宫流失文物主要以字画古玩为主,而敦煌流失文物主要以经卷文书为主。

  1900年,道士王圆箓(1849—1931)意外发现藏经洞宝藏,时值“国变”纷扰,中国学者对这一发现茫然不知,而国外探险家闻风而动,斯坦因(Marc Aurel Stein,1862—1943)、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1945)、华尔纳(Landon Warne,1881—1955)、橘瑞超(1890—1968)等人接踵而至,获得大批文书文物,捆载而归。虽然这是一部“吾国学术之伤心史”,却把“敦煌种子”撒向了国外。故宫流失文物的去向当然也包括海外(包括众人熟知的被劫掠的圆明园兽首),但其建筑与文物、文献主体仍然留存于故宫与相关皇家园林。改革开放前,中国与海外隔绝数十年,海外学者无所凭依,后来故宫学之提出,只能先行一枝独秀。要做到满园春色,还有待时日。

  如何使故宫学成为世界性显学

  《中国社会科学报》:郑欣淼先生曾说:“清宫旧藏的文物、文献,流散在世界各主要博物馆、图书馆,还有档案馆,无疑比敦煌、吐鲁番更多。因此,故宫学成为一门国际显学,应该说比敦煌学和吐鲁番学具有更充分、更典型的条件。”刘教授您也谈到,改革开放至今,海外学者来华研究之便利性已经大大提升。有了客观条件,接下来就是如何推动和展开了。那么在您看来,如何才能使故宫学真正成为世界性显学?

  刘平:在我看来,要推动故宫学成为一门国际性学科,我们需要从以下两个方面作出努力。

  其一,放宽视野,规划范围。当今敦煌学的研究范围,已经扩及敦煌史事、敦煌语言文字、敦煌俗文学、敦煌与中西交通等方面。那么,故宫学的研究也不能局限于“故宫”一隅,除了故宫以及圆明园、颐和园、承德避暑山庄、沈阳故宫、明清陵寝(包括明孝陵、凤阳明皇陵)等直接相关的“故宫”内涵外,还应该重视大运河与漕运、粤海关与十三行(外国贡品、珍宝之来路)、李自成余部行踪(明宫珍宝去向)等与故宫直接间接相关的物事。尤其需要指出的是,现今提倡故宫学的学者,主要着眼于故宫建筑、文物文献、故宫博物院这几个大类,很少提倡与故宫有关的“人”的研究——作为政治中枢,作为皇家人物处理朝政、生活、死亡之地,故宫无时无地不与人相关,重视相关人、事、物的关联性研究,可以使得故宫学的内涵与外延更为丰富多彩。

  其二,加强国际合作,引领学术潮流。欧洲汉学在19、20世纪之交已经比较成熟,美国的中国学研究在二战之后独领风骚,日本的明清史与近代中国研究在整个20世纪别开生面,良好的基础为这些国家迅速接受、研究中国文物文献,推动新兴学科的出现、壮大提供了有力保障。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认真学习,消化吸收,使得敦煌学研究实力后来居上,这也是“加强国际合作”所结出的果实。故宫学研究内容以在地文物文献为主,研究力量以京津等地相关学者为主,但是,西方相关学科的理论视野、研究方法,欧美各大博物馆的保护、展览、研究技术,都可以拿来借鉴,有助于推动故宫学的国际化。荣新江在对敦煌学的发展历程进行反思时指出:“敦煌学是一门世界性的学术,敦煌学需要一种世界主义的精神,中国的敦煌学需要具有一种胸怀宽广的国际视野。”故宫学的发展,同样需要“世界主义的精神”与“宽广的国际视野”。

  就目前来看,故宫学的国际化程度不仅不能与敦煌学比肩,而且也和明清史研究的国际化程度有着不小差距。我自己和许多从事明清史、近代中国研究的美国学者有过较多接触,如孔飞力(Philip Kuhn)、韩书瑞(Susan Naquin)、穆黛安(Dian Murray)、王大为(David Ownby)等,他们都非常注重明清档案史料的运用,并且关注故宫这一富有历史触摸感的场所。韩书瑞在撰写《北京的寺庙与城市生活:1400—1900》的过程中,就用相当大的篇幅叙述紫禁城内的皇家寺庙和宗教行为。更重要的是,在这些外国学者的身上,人们同样可以看到早期敦煌学者积极探寻史料的精神,而我们的故宫学研究主力是故宫博物院的学者,他们更多的是关注文物、建筑层面。

  至于紧盯学术前沿,引领学术潮流,在这一层面,我要强调的是,20世纪90年代之后,学术界做研究,电脑、网络已经普及;近十多年来,数据库时代来临,治学方法大为改观。研究方法的升级换代,早已不是传统的“依赖卡片做研究”所能比拟的,而且,高科技检测(包括量子力学的应用)、概念史、历史人类学、新文化史等新兴学科的出现,不但改变了以一文一物为对象的研究,也改变了局限于书斋之内的研究。职此之由,我们现在经常说到的故宫学研究要注重“跨学科研究”“交叉学科研究”就有了目标旨归,那就是紧盯学术前沿,吸收消化,改良深化。

  我在前面提到“故宫学”名称的英译问题,我希望,随着故宫学的不断完善,Gugongology这一凝练的拼写,应该与Tunhuangology(敦煌学)、Egyptology(埃及学)、Assyriology(亚述学)一样,成为一门综合性学科的统一英文拼写形式,这本身就标志着一门学科的国际化程度。季羡林先生的一个重要贡献是提出了“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世界”的口号;同样,郑欣淼先生提出“故宫在中国,故宫学在世界”,也必将有力推动故宫学立足中国,走向世界。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班晓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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