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鲁迅先生的老师(跟鲁迅的老师学教书)(1)

教科书般的典范:跟鲁迅的私塾先生学当国学老师

——乙未年春日重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文/王扉

近日看到一篇文章:《中国现行教育体制不可能培养出大师》,作者是曾在百家讲坛讲过《孔子是怎样炼成的》的鲍鹏山教授。鲍鹏山此文的论点、论据和论证,笔者大体同意。中国现行教育体制不可能培养出大师,这个观点近年来基本已成为社会的共识。“读经”热的悄然兴起,也与现行教育体制的积弊难返有着直接的关联。

传统的私塾教育曾是大师的摇篮,这个是事实。鲍鹏山在该文中说,“我们今天的中小学语文应试教育,其诀窍是:1,读白开水一样的无聊课文;2,做反反复复的无聊练习。大师在哪里?原来有,现在被‘无聊’掉了。”这个说得也极是。但鲍鹏山在该文中称,鲁迅、胡适“他们的幼年教育,根本没有什么教学法,三味书屋的寿镜吾老先生,其教学方法,不过就是瞪着眼睛,大声说:‘读书’!”这个说法就有点冒失和轻忽,有唐突老先生之嫌。

为写作此文,笔者特意找出鲁迅的散文名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细细重读。在鲁迅先生的笔下,寿镜吾老先生的传统私塾教学法,描述得非常生动和完整,绝对可称之为“教科书般的典范”。简要地说来,有这么五条:(一)学习态度:“毋不敬”。(二)课程体系:读书、习字、对课。(三)读书方法:吟诵。(四)上课方式:小班混龄,一对一教授。(五)教学艺术:宽严相济,劳逸结合。

(一)学习态度:“毋不敬”。

“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先生的家了。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挂着一块匾道:三味书屋;匾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没有孔子牌位,我们便对着那匾和鹿行礼。第一次算是拜孔子,第二次算是拜先生。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眼镜。我对他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

传统私塾教育的第一条,就是行拜孔礼和拜师礼,从小培养学童的恭敬心。《礼记·曲礼》的第一句话,就是“毋不敬”。《礼记》曲礼篇里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礼,闻来学,不闻往教”,师道尊严,尽在于此。这也是《易经·蒙卦》里所说的,“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在这个前提之下,才有“蒙以养正,圣功也。”想养正一个孩子,首要之务就是学礼。也就是我常说的“习礼第一”。《论语》中有记载孔子对儿子孔鲤有名的两条庭训之一就是:“不学礼,无以立。”我给湖畔书馆凤凰国学堂自撰的楹联下联是:“习礼习琴习斌(文武),四习临门试翼凤凰”,“习礼”排在四习之首。我给凤凰国学堂的上课流程制定的上课礼是:上课伊始,学童需逐个上前给孔子像行揖礼,然后给授课老师行礼、请书。老师还礼、授书。求学以敬为先,不敬则外慢师友、内慢身心。心不敛束,何能求学!

影响鲁迅先生的老师(跟鲁迅的老师学教书)(2)

(二)课程体系:读书习字对课。

“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了。”

传统私塾教育的课程表,基本配方就是这老三样:读书(经典吟诵)、习字(书法课)、对课(做对子)。读书课的内容有两个序列:1、蒙学经典“三百千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幼学琼林、龙文鞭影等);2、国学入门“四书五经”(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习字,就是写毛笔字,这个就不展开说了。对课,往往是一边熟读《声律启蒙》《笠翁对韵》,一边学以致用做对子,从三言、五言到七言,做两个七言的对句,就是一首诗的格局了。古人的对课是极科学极有效的语文学习训练,又好玩又有趣。今日现行中小学语文教学中的组词造句跟对课比,简直弱爆了,又枯燥又无味。所以,古人念几年私塾后都能吟诗作对,出口成章,而今人读到大学毕业,不少连一封求职信都写不好,除了会黏贴、复制之外,写不出几句自己的话来。据说今日农村里的老人家对过年回家的大学生,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武不像关公,文不像相公”,干农活不会,写个对联也不会,待人接物更不会,不说“废柴”而说“书呆子”,那就是相当客气的了。

(三)读书方法:吟诵。

“于是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真是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有念‘上九潜龙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的……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

‘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这里的“读书”、“朗读”,均是吟诵。传统私塾教育的读书方法和教学手段,就是吟诵。民国大学者朱自清就曾说过,古文和旧诗词“非吟不能体会它们的口气……现在多数学生不能欣赏古文、旧诗词等,又不能写作文言,不会吟也不屑吟恐怕是主要的原因之一。”寿镜吾老先生的吟诵法,依字行腔,长短抑扬,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吟诵还有一个心诀,在句读断腔时会选加合适的衬字,做到“声断气连”。寿老先生吟诵的是清人刘翰所作的《李克用置酒三垂岗赋》,原文为:“玉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金叵罗颠倒淋漓,千杯未醉。”呢、噫、嗬三个语气助词,是寿老吟诵时酌情添加的。寿老吟到酣处,兴之所至,仰天而啸,悠然沉醉,其姿势,绝非轻浮得意的摇头晃脑。

(四)上课方式:小班混龄,一对一教授。

“‘先生,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我上了生书,将要退下来的时候,赶忙问。‘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脸上还有怒色了。”

传统私塾教育的上课方式,不是一对多的“车间生产式”的集体课。而是一对一的小班教学。真正的私人订制、因材施教,每个学生的授课内容、学习进度依个人程度而定。上课时,每个学生各念各的课本,各温各的书。老师教新课叫“上生书”,上生书时,学生走到老师旁边,站在那里听老师讲,听讲完毕,回到自己座位上去,所以说“退下来”。老师“上生书”是挨个给学生上,检查背书时也是挨个来。所以,我们看到,在鲁迅的笔下,同一个教室里,有人在读《论语》,有人在读《幼学琼林》,有人在读《周易》,有人在读《尚书》,其落差之大,跨度约等同于从学前班到初中。西方最新的研究表明,混龄教学能有效地促进孩子学习的主动性、立体地发展孩子的语言能力,全面地提升孩子的思维水平。你看看,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私塾教育方法是多么的高端前沿,多么的经得起时间检验。

(五)教学艺术:宽严相济,劳逸结合。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腊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书房里便大叫起来:‘人都到哪里去了!’

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跪的规则,但也不常用,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大声道:‘读书!’”

近年来风靡国内的蒙特梭利儿童教育理论认为,儿童的心理发展既不是单纯的内部成熟,也不是环境、教育的直接产物,而是儿童和环境交互作用的结果,是通过探索环境时所获得的经验从而实现的。而我国传统的私塾教育,向来重视培养孩子对自然的探索和感知能力。孔子教弟子学《诗经》,要求“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蒙学课本《神童诗》云:“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传统中国的读书人,是在大地上寻找花朵和诗意的人。自然的芸芸生命,是他们的交谈对象;二十四节气和传统节日,是他们的向导和信仰。庭院,后花园,园林,山林……传统中国的读书人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处于自然的核心,感受着自然与心灵相适相谐之大美。

湖畔书馆凤凰国学堂的院子里也有一个小花园,有木瓜树、番石榴、杨桃,以及一些杂花杂草,有时也种点豆角、丝瓜,每逢课间休息,小朋友都欢快地奔向小花园,在那里给树浇水,松土,看蚯蚓,吹蒲公英,摘野花,晒沙子,追蝴蝶……我有时透过书馆的玻璃窗,看着这些小小少年,想着小毛毛虫就是这样化蛹成蝶,想着课上给他们讲“鸿为江边鸟,蚕为天下虫”、“螃蟹浑身甲胄,凤凰遍体文章”等神童妙对,想着古人所说的“东鲁春风吾与点,南华秋水我知鱼”……想着如果此生能像寿镜吾老先生一样来教书,真可算没白当一回教国学的老师了。

影响鲁迅先生的老师(跟鲁迅的老师学教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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