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文章中国突然“缺电”,我不太担心电,我有点担心人中间有一个热心网友留言
本文首发“海边的西塞罗”,号主授权推送
甚至一个读者直接在后台留言你怎么就知道这一波拉闸限电。就不是国家为国际博弈而走的一盘大棋呢?面对质疑直接给了如下链接。
侠客岛这个公号,是人民日报开在微信公众号上的新媒体栏目,正经的国家队,它的发言,是挺能代表官方立场的。这篇文章发出以后,还得到了人民日报官微的全文转发。
我觉得这篇文章对那些营销号来说,作用那真是釜底抽薪般的——那么多人高喊着:大家莫慌,这是上头的妙计,这是大棋呢!
现在《人民日报》明发下话来了:没什么妙计,也没什么大棋,就是一些地方的赶作业。
这道从天而降得如来神掌,打的原本分析头头是道的“大棋党”脸啪啪直响:他们还有啥话说呢?
当然,他们依然有话说。
比如被我分享了该文的那位读者,看过此文之后,就对我说:“哎呀,你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侠客岛”是官方身份,当然不便明说啦!正因为这是妙计,才需要自媒体做好分析,让更多人理解国家的良苦用心。”
好么,他这话一说,我算彻底没招了——原来拉闸限电到底什么意思这事儿,被限电的老百姓说了不算,“侠客岛”、人民日报这样的官媒“明发告示”也不作数,唯有那些“野生国师”们的“大棋论”才说了算喽,他们说有,没有也有。
我就想受累问一句,国家在下什么大棋,怎么都被你们猜到了?那你们这么讲,算不算泄露国家机密呢?
当然,我估计更大的可能,是这帮人在胡扯。
小时候看《我爱我家》,里面有段剧情,说傅明老爷子打拳,明明是练着练着练岔了气,都抽抽了,旁边的何平女士还在那儿的讲解呢:“野马分鬃,黑虎掏心,鹞子翻身,伏牛喘月,鲤鱼打挺……又一个鲤鱼打挺,再一个鲤鱼打挺,鲤鱼还打挺……”
我现在看某些大V讲什么“拉闸是大棋”,都觉得他们在搞高级黑——你看,这招鲤鱼打挺,使得多妙……
好吧,既然有人问了,我们就简单分析一下,都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么说,又是什么样的人在信。
2
首先,从供给方——那些营销号的角度讲,遇到这种事情,只有这么写,才即安全,又能来流量。
让我想起了一段历史。
说甲午战争的时候,那会儿报纸行业刚刚在中国上海等地萌芽,赶上战端爆发,各报馆们自然想蹭这个热点。
那怎么蹭呢?特奇葩,很多报馆找了一帮不第文人,把电报房发来的战况,加上一点“合理想象”,全部编成三国演义、封神榜那种章回体小说。
于是你看当时中国报纸的那些战事,写的都跟古典小说,文辞对仗,用笔华美,什么“效田单,左将军平壤大摆火牛阵”,什么“仿关公,定军门黄海智走拖刀计”……一个个写得可热闹了,而且全是咱这边高歌猛进,杀得倭寇哭爹喊娘,偶有败走,那也是“山人自有妙计”“在下一盘大棋”,不日就能扳回一城。
对比当时英日中三国的新闻画,你就能看出当时中国报纸的国际分析荒腔走板到什么地步:
英国当时的新闻画,都是素描,宛如照片一般精细的还原战场情况。
日本的新闻画,借鉴了其传统的浮世绘风格,明显有丑化敌人、美化自己的倾向,虽然也很扯,但好歹枪是枪、炮是炮,能看出打的是近代战争。
但到了当时的上海的报纸上,新闻画就宛如从绣像本三国、水浒上撕下来一般,完全是戏剧化的处理。
这么一写,报纸销量当然有了,可是最后仗打输了啊,马关条约割地赔款,报馆们先前比着那么高歌猛进,这怎么收尾才好呢?
简单,都怪签马关条约的人是卖国贼。
局势都脑补,
博弈全靠编。
无事下大棋,
出事骂汉奸。
如今网络营销号这分析国际局势的二十字真言,当年那些无良报馆其实早都掌握了。可谓初代“大棋党”。从那时起,大棋论和汉奸论,就是连着的。属于无良营销号的同一套PUA体系。
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写呢?
其实清末的报纸们也难,在当时的那个舆论环境下,实事求是地报道战况,不仅官府要来找麻烦,封你的报馆,读者也都看不懂。
是的,一个令我们尴尬的问题是,当时中国老百姓、哪怕是精英阶层当年对近代战争怎么打都是知识匮乏的——什么铁甲舰,什么哈奇开斯快枪,什么战争论,什么后勤补给、什么制海权,还有什么国家动员力,中国那些中层精英其实是一概都不知道的。因为这帮人都是考科举上来的,就知道四书五经,其余一概不懂。
也就是说,严肃的谈局势,在当时的中国,没有受众基础的。老百姓压根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类型的敌人。
但当时的中国,有一个观念是随着传统教育完全普及的:我堂堂中国是天朝上国,收拾日本这个蕞尔小邦还不是易如反掌?
于是这时候,你要理性分析战局不妙,不仅冒风险,也是没人懂、没人看的。因为老百姓就没有这个基础知识。你硬去讲,要因为违背了大众预期被问责:你居然说日本可能要赢,怎么可能?你是何居心?
既然理性分析是结果是“对牛弹琴”,最好的办法就是报纸降低预期,到结果就是,大家都图一乐。
最后就是,报纸钱赚到手了,老百姓虽然没获得真相,但你们看得爽了啊!就当又读了个新版《三国》《说岳》,岂不美哉?
但这已经不是对战局分析了,完全就是说聊斋。
不过,那会儿的报纸好歹还是有旧文人操守的,遣词造句也讲点古韵。写不出“日本吓尿,不传不是中国人”这种荒唐文字。至于分析国际局势直奔下三路,并想出“拉中国人的闸,将美国人的军”这种奇葩的“锦囊妙计”,只能有赖于他们的江湖后辈们。
再多说一句,其实当年上海那些报馆,出资兴办者多是洋人,这帮洋老板肯定知道近代战争究竟是咋回事儿,也不可能对中国有什么“爱国心”。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纵容雇佣的这帮不第文人产出这种瞎忽悠的“爽文”呢?
上不惹官府,下能骗无知群众叫好,报纸能卖得更好,如此罢了。
资本都是逐利的么。
3
那我们再转到受众这一侧来分析一下,说说为什么有这么多中国人喜欢上“大棋论”呢?
这事儿其实更有意思。
我记得前几年,国内老鼠会组织流行过一个骗术:给受害者洗脑,说他们参加的不是什么x销,而是国家正在秘密进行的某个“大型财富项目”,有关系的人才能进,你早入局,你就赚到了。
骗子们的这套说辞让很多入坑者深信不疑。不少大爷大妈直到窝点被警方一锅端了,还在那儿跟警察同志争辩呢:凭什么取缔我们?我们这是在秘密支援国家建设,你们级别不够,不要乱插手!
是的,遍览全世界,你可能都找不到哪个国家有中国这么多喜欢把政治与阴谋直接划等号的受众。很多中国人就喜欢把国家博弈,看作某个秘密屋子里的几个核心智囊秘密商量之后定下的“锦囊妙计”,不必为公众所知,也不能为公众所解。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说的就是这意思。
而只有权力关系者和那些“明眼人”才能识破此局,你听到了就算赚到。
很显然,无论是骗子,还是一些“大棋党”营销号,运用的都是这种受众心理——很多国人就是相信,真实的国际博弈,也跟三国演义里写的斗志一样风云诡谲,只有诸葛亮和司马懿这俩天才在“下大棋”,底下的人都跟提线木偶一样,傻乎乎的拿着锦囊遵照办理。
而把政治和外交看成一种很神秘的事情,这可能是我们两千年的帝制历史、老百姓与政治基本绝缘使然,也可能发源更早。
中学时我们都读过的《曹秽论战》,齐国进攻鲁国,鲁国节节败退,曹秽想去见鲁公。
但他邻居们怎么说呢?“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国家博弈,这是吃肉喝酒的上等人才考虑的事儿,你瞎掺和什么啊?
我估计如果当时曹秽身边应该也有“大棋党”,会跟他说:“你这就不懂了吧?引齐国来攻,诱敌深入,这正是国君的高妙所在啊,balabala……”
还好曹秽没听这帮人的,去见了鲁公。去了一问才知道国君果然没什么大棋。还是曹秽给他支了招。
《左传》记这么一笔,我总觉得有深意。曹秽虽然是“蔬食者”,但他的地位不同于秦以后的“百姓”,而是春秋时代的“国人”,而按先秦的习惯,国人其实是有参政议政权的(要不然鲁公也不会他想见就能见)。但在当时,政治哪怕对“国人”们来说,已经开始进入一种“半盲盒”的状态。大部分国人已经相信“肉食者”自有“谋”。老百姓的职责,不再是“间”而是去猜测、去顺应。
于是,什么“天威难测”、“天机不可泄露”之类的地摊政治学,成为中国此后蔚为大观的民间政治想象。
而这样的地摊政治学看多了,反而让一些人产生了一种虚幻的上位者幻想。“大棋论”跟着也就来了。
所以追根溯源,“大棋党”其实就是变种的草民思维——庙堂之事岂是我可“间”之的?我只负责看棋。
此外还有另一个问题。
马伯庸在《长安十二时辰》里有句话“ 大鹏展翅九千里,它看不见地下的蝼蚁了。”
我们现实中身边有些“大棋党”,你发现他们还没成大鹏原地起飞呢。就已经开始用“大鹏”的视角审视问题了:拉闸限电?没关系,苦一苦百姓么!只要能把美国人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就行!在中美博弈这盘大棋当中,任何个人利益都是可以被舍弃的瓶瓶罐罐么。
这话说的很大气,但就有一个问题:这帮喜欢站在“大鹏”视角看问题的家伙,其实自己也是个“蝼蚁”。他说要砸碎的那些“瓶瓶罐罐”,砸在别人头上他们当然不当心,却从没像想过,到了自己身上却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如此说来,“大棋党”,其实也是变种的看客思维——他人的权益与我何干?我只负责看棋。
说到这里,我想起微博上最近有个段子:
我觉得,这个可能是现如今叫醒一个大棋党唯一的方法了。
你无法打断他们围观“一盘大棋”的兴奋的看客心情——直到他自己被当成棋子,重重的砸在棋盘上那一天。
到时候,我想依然会有大V在冲着他喊:这你就不懂了吧?妙啊!这是一招大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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