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影或报道中认识齐溪的人,很容易认为她会是这样一种文艺片女演员:冷冽、敏感。
冷冽是从电影里来的,娄烨的《浮城谜事》里与郝蕾演对手戏的「小三」、单亲母亲;王小帅的《地久天长》里让王景春饰演的好人耀军出轨的「妹妹」;《下海》里在巴黎街头站街的性工作者等。尽管她在这几部作品里的角色都处于道德审判下的劣势位置,但她总能演出一种劲劲儿的冷冽感。关于她的报道则常常出现「敏感」一词,仿佛这样才是文艺片演员。
但这一天独自前来接受采访的齐溪是明快和洒脱的。她戴个黑色鸭舌帽,阴影下的脸没怎么化妆,也没有镜头里棱角分明的硬朗线条。说起话来也利落,按她自己的话说,飒飒的。在中戏,她是带着全班学生逃课的班长,没事就在南锣鼓巷瞎溜达;后来去孟京辉工作室,也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永远喜欢光着脚,往地上一坐抽烟的人。
原以为文艺片里需要演员敏感的特质,但齐溪似乎又是反面的钝感。拍《万物生长》时,她本来就已经要素颜出镜了,但一到剧组,收工后为了「培养感情」,她跟着大伙儿胡吃海喝,喝酒、吃海鲜,后来过敏,镜头里满脸疹子,导致后来一度被认为太丑而接不到什么戏。她说,「我是一个太『不要脸』的女演员了。」
这些年她拍过许多文艺小众电影,凭《浮城谜事》拿到了金马奖最佳新人奖,逐渐被贴上了演技派的标签。但她并不拧巴,没有什么「非如此不可」的劲儿,认为赚钱和接好戏,总得选一样。不红是事实,她也不认为在没体验过红的时候,就能清高地说自己喜欢过安静的日子。
在表演中她是忠于自我的人。知道那种理性的表演方式有时是更科学的,也是更保全自己的,但她却总是习惯于用生理上的感受去出演。她去参加《演员的诞生》,演的是《岁月神偷》里死了大儿子的母亲,而到真正表演时,她没有哭出来,也被章子怡点评为太过冷静。实际情况是,她在比赛前的两次排练里已经把自己哭得「浑身颤抖」了,但人的情感不可能每次都一样,她觉得自己骗不了人。
许多许多因素造就了她如今的状态,没有红起来,但又在业界受到认可。但很少人注意到的是,处于这个状态的演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是更自由的。齐溪三十多岁,但没有中年女演员的困惑,青年导演喜欢找她演戏,各种各样的剧本都会发到她手里。她可以从中挑选她想体验的人生,一会儿去巴黎体会「站街女」的人生,一会儿又去东北跟鄂温克族最后的女酋长的女儿学打猎枪。
当然她还是会因为演的戏没能被太多人看到而难过,这里边有运气等不确定因素,比如现在科幻电影大火,她自己早就拍的《拓星者》到现在还没上。演员的这种困惑,就好比问你,你更愿意体验更丰富精彩的人生,还是更愿意出人头地,最好的答案当然是二者兼具。
但齐溪在这个问题上还算处理得平衡,她的那种钝且洒脱的个性会帮她消化许多不开心的事情。比如前两天在戏里哭得抽不开身,她并不会觉得那是不保全自己而带来的痛苦,反而会想生活也挺难,「那不如就说,正好了,老娘今天想哭一哭,太好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哭,这也挺好。」
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刚刚毕业的时候演了《恋爱的犀牛》里的女主角明明,那是一个不太现实的角色,不太现实的剧本,所有人爱得痴醉,爱得疯狂。编剧廖一梅曾说过这么一番话,可以算作一种注解:「所谓『明智』,便是不去做不可能、不合逻辑和吃力不讨好的事,在有着无数可能,无数途径,无数选择的现代社会,人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最佳位置,都能在情感和实利之间找到一个明智的平衡支点,避免落到一个自己痛苦、别人耻笑的境地……」这是不偏执的、一种保全自己的做法,但戏里的明明不是这样一种人。
这可能是当初齐溪被选来演明明的理由。至少在这几个小时的采访里,齐溪能给人一种奋不顾身的感觉,这不是一种人人都有的天赋,就像她自己说的,「我觉得『玩儿』不是重要的,而是你要觉得这件事好玩,才是重要的。你享受玩的过程,你真的参与、投入,真的喜欢玩的感觉。」就像张艾嘉在评价她是个天生的演员时解释的那样: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神经质的东西。
以下是齐溪的口述。
文|杨宙
编辑|刘斌
图|受访者提供
我特别想演一些很极致的女性形象
在戏的选择上,我其实是个挺贪心的人。我演的那个欧洲电影《下海》里,我最嗨的是那种感觉:「她好特别啊」,《下海》里的女性就是这样。她是一个在巴黎「站街」的女性,她以为是去当保姆,谁知道其实去那边当保姆全是站街的。
而且这事是真的,导演(奥利维耶 · 梅斯)之所以要选择拍这么一个题材,也是因为他有一次路过Belleville美丽城,就被人拦住问,30欧来不来?他就开始关注这个人群。那里很有名,全巴黎人都知道,什么肤色的人都有,她们都有自己的地盘,中国人也有中国人的地盘,她们最便宜的20欧(睡一次)。
我和曾美慧孜提前去了那儿半个月,天天就在美丽城,坐那儿看她们怎么接客。那些手势我都是跟她们学的,(用手指比数字,表示价格),她们会有很典型的一个特点,拎着最普通的那种塑料袋站街,什么颜色都行,如果是拎着塑料袋,你就可以去询价。
她们自己还有工会,华裔的组织叫铿锵玫瑰,她们经常出来维护自己的权益。在法国,我们还拍了「莲花车」,他们会(给性工作者)免费发放避孕套、安全卫生手册、免费做身体检查,在她们想回国的时候帮她们联系大使馆。
我们中间有一个中国女演员,她就来自法国当地,过去因为没钱,她住过电影中那种(简陋的)宿舍,比我们拍出来的样子差很多。她说她去的时候都在想,以为巴黎是个天堂,谁知道到了之后连中国都不如,穷得不行,特别想回去,可是她们那一群人很久没有回国,提到回国这件事情就哭。我觉得其实这个世界挺多元的,多了解才会发现大家都用一种特别的方式生活着,完全不在你的想象之内。
导演找我的时候,我第一次是拒绝的,当时真的非常犹豫。一个是我本身不是一个会委曲求全的人,这事我干不了;一个就是我当时就考虑过这片子在国内上不了,这是一个纯欧洲的电影,只能在国外上映,因为题材啊,还有一些裸戏。
里面有一段戏我必须要裸着,因为她(女主角)被那个乌克兰人强暴了,你知道那里性工作者的死亡率非常高,在法国经常会有这样的女性被杀掉。所以我知道这一段戏必须要有,必须要拍出这样的东西,才能真正深刻地刺激到(观众),也才能让人体会到。如果你避着拍,你藏着躲着,这个东西就很虚伪,所以我没有任何疑问。
后来我接了戏,因为以我的经验来说,我知道我们这里不太可能拍这样的题材,在欧洲呢,完全是欧洲人来讲中国人故事的,又是非常之少。我就觉得我拍了就拍了,如果我不拍,那我的人生以后可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因为我不是说要通过做演员挣多少钱,这话也说得挺冠冕堂皇的,但事实上确实是这样,我对表演有很大的欲求,这个欲望可能就是我特别想演一些很极致的女性形象,而不想演一些可有可无的人物。如果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那我的人生会非常遗憾,要不然你说我干这行干嘛呢,嫁个有钱人不好吗?
《春风十里不如你》剧照
「不被看到」,对演员来说更有伤害
像《下海》这样的电影,我早就预料到在国内上不了。现在在拍的《莫尔道嘎》也是,从去年冬天开始,要拍到今年秋天,我们要在莫尔道嘎那里演鄂温克族人,一个只剩下200多人,马上要灭绝的一个民族,我能预测到它可能也是个比较小众的题材。
但当我接到这个戏的邀约时,我刚好看过几部讲鄂温克人的纪录片,那个纪录片非常有意思。鄂温克人非常憋屈,他们以前是游牧民族,换着一个又一个地方打猎、伐木,后来政府让他们下山,他们就特别痛苦。冬天那里最冷的时候零下40多度,那附近就有个地方叫「极寒」,极其的寒,他们爱喝酒,有时候喝多了在外边睡一个晚上就冻死了。
我和王传君(这部戏的男主角)都看过许多关于鄂温克族的书,我们还去了当地,见到了中国最后一个鄂温克族女酋长。老太太90多岁了,她的女儿也60多岁了,从小跟着爸妈上山打猎,教我们用起枪来,那眼睛放光。她说什么型号的猎枪是怎么上膛的,击发是连发还是单发的,子弹多大。我对这个民族特别感兴趣,接到戏的时候我就说,怎么这么巧,有人找我去演了。
但是像《下海》和《莫尔道嘎》这样的电影,拍摄题材比较偏,表演可能就永远只能被很少人看到,这个是我想好了的,也是我有所准备的,我知道它大概会是怎么样。有些片子我是主动地、觉得需要被大众看到的,但是辛辛苦苦拍出来可能不尽如人意——我其实也不介意这样说,但我真的有时候会感到伤心吧,就是辛苦付出了很多很多劳动,但是最后电影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见得能够与观众见面,我会觉得作为创作者来说,这是非常受打击的。
我拍过最苦的一个戏就是这样,叫《拓星者》,是一个科幻题材的电影。我们在克拉玛依的魔鬼城拍的,每天要承受六七级的大风沙,耳朵、头发、鼻孔和鞋子里全部都是沙子,我的头那段时间是洗不干净的。我每天要穿着60多斤的机甲服,拍打戏、吊威压,还要跑。有一天我拍完根本喘不过气来,要昏厥过去了,到现在我的胳膊都还很粗。而且克拉玛依晚上10点多才天黑,我们要一直拍,中间我只能上一次厕所,穿一次(衣服)大概要40分钟。
男演员是宋洋,《暴烈无声》里的那个男孩,非常能吃苦。另一个女演员是屈菁菁,也很能吃苦。后来菁菁去了《流浪地球》剧组。
我可以说,之所以要吃那么多苦,要怎么样怎么样,我会觉得这是一个需要被大众看到的东西,为它的题材和容量,它被寄予了被大众看到的希望。所以《莫尔道嘎》苦不苦,是苦,可是苦是完全在我承受范围内的,就是冷点,零下多少度嘛。但是「不被看到」这件事,对于演员来说是更有伤害的。
我当然也会接一些更热门、趋势看起来更好的剧本,比如最近接了个12集的网剧,和五百导演、王千源、鹿晗他们合作。但至于什么时候能播出,我们现在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看吧。」因为太多太多作品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状况,半途而废了。
演戏能不能红,我倒是不焦虑,我还是喜欢走在大街上,跟平常人一样一样的,不用被人指指点点拍照。但我也不是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不是在抗拒,只是这东西首先它由不得我。说真心话,因为我没有红过,我不知道红起来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没准儿体验一下也挺好的,是吧?
就是开玩笑说,我没体验过,所以我没有资格说我不想红的生活。因为齐溪你就没红过,你凭什么就说,我想要过安静的生活,那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吗?没准儿那样更好呢。
《地久天长》剧照
如果有一天能让我上月球,我是一定会去的
我本来没打算当演员。11岁的时候北京的军艺(原解放军艺术学院)来贵阳招小孩,我当时的舞蹈条件,比例啊,柔软度啊,乐感和协调性都挺好的,就从贵阳来到了北京。我在军艺很自卑的,因为全国最好看的小孩儿都在那了,我在那儿就只能是个凤尾。
毕业之后定向分配,我被分到了山东的部队里,下部队啊,去慰问啊,排节目啊。那时候工作太安定了,可以看到以后退休的样子。当时在济南我待得不是很开心,那里没有很多晴天,老是灰蒙蒙的,城市里到处都是工地,每天都是很多很多灰尘。而且我们那一届军艺的小孩,本来条件都非常好,是得过很多奖的青年舞蹈家,我们学了5年,吃了那么多苦,大家都身怀绝技,随便一跳都是让人惊艳的。来到济南后让我们天天去电视台,我们在后面伴舞。
我那时候给很多人伴过舞,给赵薇、莫文蔚、刘德华、郭富城,所有明星我都去伴过舞,因为那时候他们都参加《同一首歌》。可是我们明明以前都是想当青年舞蹈家的,怎么全都去伴舞了呢?谁说你唱歌的就比我们这些跳舞的技术要高啊!我还跟赵薇说呢,你知道吗,我17岁的时候就给你跳过舞。
有一次我看到我们班上一个拿过比赛一等奖的男孩,穿了件毛绒玩偶服在电视台伴舞,我特别心疼。那一刻可能也是我完全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我要离开这个地方。倒不是因为有任何的不好,只是说我觉得付出那么多年努力,我要的不是这个。
(当时)我听田原、听比约克,床头贴满了周迅、章子怡的海报。有个姐姐总会找来一些欧洲电影看,我当时的阅片量那叫一个大,几乎每天都会看两到三部电影,什么《红》《白》《蓝》三部曲啊,法国新浪潮电影,那个时候全看了。我自己看《黑暗中的舞者》,也不太看得懂,但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觉到没有什么东西比电影更直观,更能锤击你的内心。后来跟我同屋的一个女孩考了军艺的戏剧系,走了,我说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去考一个什么学校?
当时我爸不同意,我就跟他们吵架,我爸说你这军装穿得好好的,那么多年学跳舞,以后分房子啊什么的,特别安心的一个工作。我就说我不满足于一个中专文凭在手,我跳舞能跳几年啊。后来我在山东参加高考,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家教,山东全是牛逼的学生,我多吃亏啊。但我极度自卑也极度自负,我觉得自己其实挺好的。因为怕考不上表演系,我就报了中戏的导演系,然后就考上了。
当时我18岁,人生中第一次自己做了重大决定。我是一个特别想往外走的人,你知道有一种病叫「宇宙窒息症」还是宇宙什么症吗,冷知识,就是人在宇宙当中的一种密闭恐惧症。就是在宇宙里面,没有支点,因为它太大了,太黑了,所以人太小了。我经常想,你说我到底去哪儿呢,我小时候觉得在贵阳待着不好,要去北京,到了北京,觉得北京就那么回事儿。如果有一天能让我上月球,或者能让我去火星,我是一定会去的。
《万物生长》剧照
特飒
中戏快毕业时,同学跟我说,孟京辉那边在找人,考试就是「玩儿」,你好像挺适合去他们那儿玩一玩的,我说好啊,我就去了。因为我特别爱玩儿,什么唱歌跳舞啊,真心话大冒险啊,集体开玩笑啊都是我最擅长的。
当时在老国话(国家话剧院)的排练厅,孟京辉让我们上去讲笑话,之前我们班里有个同学特别喜欢讲冷笑话,我就攒了一肚子,我说正好,就狂讲。玩什么抢椅子的游戏,放一把椅子,我也抢不过别人,就是负责笑的。我觉得「玩儿」不是重要的,而是你要觉得这件事好玩,才是重要的。你享受玩的过程,你真的参与、投入,真的喜欢玩的感觉。
我在中戏就天天玩,大学这四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我们当时的班主任叫苏苏,也不让我们叫他老师,天天就给大家发烟抽,你们谈恋爱吧,谈恋爱是最好的学习,多谈几个恋爱,你看你最近状态不好,没谈恋爱,就是这样一个老师,40多岁,特别可爱,主张我们要玩儿的那种。
我就天天出去溜溜达达的,骑个二八自行车。那时候南锣鼓巷特别安静,根本没什么店,只有几家咖啡馆,全是老外在里面,我没事就去那个地方逛街啊,谈恋爱啊,约朋友出去。该上课的时候不上课,就出去做做指甲,喝点咖啡什么的,跟那儿胡聊,跟电影学院导演系摄影系一块儿混,玩玩摇滚,多开心啊,反正老师也不管我。
当时我在中戏的操场上打羽毛球,韧带断了,做完手术出院大概3天,就去唱KTV去了。我拄着拐杖,坐在那儿唱,进去的时候遇到一哥们也拄着拐,大半夜的两点多,我俩打了个招呼,说你这儿怎么回事?我说我打羽毛球,他说他打高尔夫。那时候无所事事太快乐了,年轻,没有焦虑(的事儿),我其实最大的精神头可能还是放在谈恋爱上了吧。
大一的时候我当过一次班长,因为我从军队系统过来的,又特别帅,大长发,走路带风那种,一去就抽烟,风风火火的,特飒,人生经历比他们那些从普高上来的孩子那多多了,他们都特喜欢我,全都选我当班长。我们班台词课都超级差,因为我根本不盯他们出晨功,我自己都起不来,谁还盯他们。我每天就偷偷把早上的考勤表全都画满,集体骗老师,反正老师也不会早上来看我们。有几个努力的,你们爱出出,反正我全部同学都画了,都到了。结果期末之后,我们班主任说,齐溪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替全部同学作弊。
我非常不靠谱,我不是那种能替别人妥帖安排事情的人,我经常忘事儿,如果状态不好什么的,我可能也不愿意接电话,不回信息,还是挺幼稚的一个人。当时进了孟京辉工作室,突然宣布让我演明明,就是《恋爱的犀牛》的女主角时,我还没看过,我知道这是个女演员都会激动的爱情圣经,我的上一版是郝蕾那版,好多人看过,但我没看过。我当时就说,是不是要排好久啊?
在当时那么一群演员里,我确实是最适合的,因为我看起来是最疯的一个人,也是最『不要脸』的一个人。我不是一个在意自己形象的女生,我到哪儿,地上一坐,没有怕脏啊什么的,我永远喜欢光着脚,也抽烟,也跟男孩相处,不是一个精致的女孩,而且谈恋爱也挺疯狂的,确实我很适合。
那时候演话剧挣不了多少钱,我固定工资最早是4000,演出一场两百,2008年的时候。当时《恋爱的犀牛》我还没演,毕业的时候去找房子,我就在三里屯租了个4000块的房子,一个人住,就在幸福二村,全住的是老外。我爸也支持,说「少吃宽住」,要好好地当个北漂,就得好好地租一个房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有这胆子吗,我不是当过兵嘛,转业费有十来万,大学的时候我没事帮人写个MV创意啊,演个MV啊,挣个几千块什么的。我在大学里面也是个富婆,没事就请大家吃个方便面啊,吃个新疆馆子什么的。后来转业费早就花光了,我花钱特别(快)。钱留着干什么,下崽儿吗?
我一直不是一个有钱的演员,我们家也属于那种,你要说多大的钱没有,但永远吃喝玩都在的。我一直知道我有挣钱的能力,只要我想挣。
话剧《茶馆》剧照
把自己的心拿出来才是难的
我演到第几百场的时候,就主动跟孟京辉说,我不想演明明了。现在的我,心境也不是那种心境了。也不是不那么相信吧,还是会相信,但因为到了一个阶段了,对于情感的理解是另外一回事了。以前就会觉得感情这个事情,就是爱嘛,干柴烈火怎么样的,吵架也是爱的表现形式,现在想把精力用在别的地方,没有以前那么有劲儿了。
(我觉得)自己相不相信角色这件事,非常重要,我认为必须要相信这个故事,相信这个角色。有一些角色我会觉得自己完全不能去接触,生理产生抗拒。我不介意傻白甜,我其实特别脑残,我也很爱看的。但总会有某一些东西我不行,很奇怪。当然了,如果要是能挣很多钱,那我就肯定去啊。
拍娄烨导演的《浮城谜事》时,我自己也在谈恋爱嘛,我就会觉得,「小三」这个事情是特别过分的,就会觉得不能允许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这样的事情。但反而我自己要演这样一个人,你知道我就特别地拧巴。但当时是娄烨的戏,他让我演什么我得演啊。后来我在拍的过程中渐渐换个视角看,就已经在心疼角色了。因为其实谁又能审判谁呢?我们没办法审判谁,人性是非常非常复杂的。
娄烨是那种能让你肆无忌惮地生活在他镜头之下的人,给你所有的空间,不会给你设限,让你尽情地发挥,你能做到足、做到爆,没有他不能接受的,我觉得这是特别爽的一件事。我当时有一场戏,他就是让我织毛衣,收拾屋子和做饭什么的。当时有点焦虑,(就想)说到底什么情况,半个多小时了为什么不喊停?后来我就不知所措,盯着镜头怒了,导演,你到底要什么?娄烨很调皮的,他自己在镜头后面偷偷乐。我那个时候还没太搞懂,没有在享受这件事情。
我后来拍过一些电视剧,知道电视剧的创作方法,不能通过生理创作。因为电视剧太长了,必须用一个宏观的方法去精准地看待每一场戏,只有这样,它整个人物几十集看起来,才会是对的。电影一般就120分钟或者90分钟,这个时候你动用你的生理和身体上的现场反应是足够支撑的,但电视剧不行。
有两种情况是需要技术性的能力分配的,一个是非常短的,你必须知道我每一场戏的功能性到底是怎么样的,得非常精准。还有一种就是像电视剧这种长的,你必须像个指挥一样,非常清楚所有乐器才可以。我就不太喜欢电视剧,因为我不是很有智慧,我到现在还是在尽可能地用生理,用生理去感受。
参加《演员的诞生》,角色里我的大儿子死了,章子怡的点评是对的,我确实应该浑身颤抖地哭啊,站都站不稳那种。但因为演了三次,走台一次,备播一次,(这两次)有的导演说你好好演,有的导演说不用用力,到时候会交叉剪辑。但我不可能不好好演,我演到那儿,我情感到了,我就特别悲痛。
后来我就跟章子怡说,(备播)的时候,我就是浑身颤抖了,我的感情到了那个地方了,人的情感不可能每次都一样的。但这个东西怎么办呢,我也不想骗人,我也不想故意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所以我就是这样了,我不适合参加这样的比赛。
前两天不是在云南拍戏嘛,我演的角色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杀人犯,警察来了她才知道,她就去拜佛,她只是一个家庭妇女,拜佛的时候她就看着大佛很难受,,我当时真的就闭着眼睛在那儿哭。这个之后,我就很难受,不太能马上开心起来,因为心中悲痛很大。
当演员其实挺难的,要随时随地地把自己——其实你说当时拍裸体被扒光,根本不难——你要把自己的心拿出来才是难的,太多演员不把心掏出来,不拿心(做事),不拿心跟人交往。当然我觉得演员的真性情其实也是要人去认真对待的,所以我为什么觉得电影很神圣,因为确实认真做电影的人,是拿真心在跟你们玩。
这样做演员,也不见得会伤到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出口吧。生活也都挺难的,如果一直说我的天哪,我又要大哭,要怎么样的,那样也挺痛苦的。那不如就说,正好了,老娘今天想哭一哭,太好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哭,这也挺好。
我觉得(对演戏来说),笨的办法和比较油的办法之间的区别,就是创作当中的敬畏感,至少对演戏有起码的敬畏。我们每次演话剧前,是要拜台要加油的。我不认为这是一种迷信,就是我在这个地方演出,它有它自己的灵魂,它有它自己的生命,虽然我们看不见,就是我觉得保持起码的尊重,这个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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