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正处在人民公社时期,我们的公社叫岭子公社,属于淄川区,后来改成了岭子镇,恢复到文化大革命前的叫法。喊公社也好,叫镇也好,仅仅是名称的改变而已,人还是那些人,地还是那些地。就是在这片美丽但不富饶的土地,让我们的祖祖辈辈在这里繁衍生息着,血脉传承着。
大自然没有恩赐给我们江南那样的秀美山河,也没有恩赐给我们江北那样雄壮的江山,仅仅赐予给了我们一片普普通通的丘陵山壑,这在别人的眼里看来是不美的,但在我的心目中是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美的。她的美,就在于她的朴实无华,坦然率真。她的美,就在于养育了我们,这比什么都美。
从小就听老人们说,我们这一带叫岭子峪,但真正用话说出来,就把岭子峪里的“子”字省略去了,说成了岭峪,但要说出我们当地的那种方言味来,还需把“岭”字的岭,拖得声音长一点,拐一点才行。
峪,山谷也。
我们岭子公社,坐落在一条狭长的山谷里。谷中间比较宽,有土地和水系,还有煤炭等资源。
岭子峪,东起台头崖,西至宋家庄一带,中间有十几个自然村。南面的山,总体上叫南山,但具体到每座山,各村有各自的叫法。北面的山叫冲山,就像一个大枕头,东西向着横卧在岭子大地上,但具体到每个村,也是各有各的叫法,我们就叫它北山。有趣的是,我们岭子峪,有两种颜色和石质的石头。从我们村南的西山向南是青石,而从西山向北则是竖石,煤炭就藏在这竖石山下。
按说,山沟也好,山谷也好,中间就不应该有什么山了,那怎么又出了一个岭子呢?岭子的岭,字典上有三种解释法。其中之一就是山岭。岭子的出现,是因为南山和北山跨度比较大,在南北山脉中隆起的一个山体,其实就是北面冲山向南延伸出的一条腿。岭子村就坐落在这个地方,也是岭子公社的所在地。
其实,岭子这个地方就是一个分水岭,向东向西都是下坡,它把在这片土地上产生的一切水流一分为二,一部分向东流去,途经张家庄、上、下店和下河、赵家、宗家崖、河洼等村,流向磁公社境内;另一部分流向西北,沿冲山脚下,经马大口和小口村,朝冶头方向流去。两股水最终在周村的萌山水库集合。
有了向东流淌的水,也就有了我们村北的那条泷水河,她就像一条玉带,缠绕在我们村的身上。
这条河的具体走向是,她从西而来,并直冲我们村西北,然后九十度地掉头向北到下河村西,并贴着下河村北绕到村东,再转头向南到我们村东北,又一个几乎九十度的转弯,向东方向的宗家崖村流去。
从这番描述中不难看出,下河村是与我们村相连的。
在河的西北面,有一片滩涂,看似纯土,实为细沙,但也被整理成了地块,仅种点地瓜,别的庄稼不长。还有一片滩涂,已成了绿树成荫的杨树林,鹁鸪鸟、喜鹊等鸟类经常出没在这片杨树林,我从这里路过的时候,还时不时的进去溜达一圈。
在杨树林的西侧,河床比较宽,河水少的时候,河水就会在比较低的河床上流淌,一旦水势比较大,或者发大水的时候,河水就会漫过整个河床。当河水消退了,从上游水库冲下来的小鱼,就会搁浅在河床上,路过的人们,就拾干鱼了。没有搁浅的小鱼,就成了河里的一成员。
从杨树林到沙化的土地,再到能搁浅小鱼的河床,不难看出,这条河最初是在北面流淌的,后因地质状况与河水的冲闯,河床逐渐的向南移动,移动的距离足有一百米,从此也可以看出,很久以前,河水是相当大的。
可惜的是,到我记事的时候,这条美丽的河几乎成了一条时令河,再后来她就彻底成了一条干枯的河了。
河一旦没了水的流淌,河岸两边没了水的滋润,花、草、树、木、鱼、虫、鸟等诸物,就会枯的枯,死的死;跑的跑,离的离;飞的飞,散的散,一片凋零凄凉的景象就会立马出现在面前,令人生悲。
打住,不说这些伤心的话了,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如果要从我们村看到河,只有两个地方能看得到,一个是村西,一个是村的东北角。正北是看不到河的,因为被下河村挡住了。
在西北的河边上,出现了几个泉眼,大小不一,其中有一个相对比较大,从现场判断,这些泉水是从东面村北水井那个方向冒出来的。不过,旱季是没有水的,只有在雨季时才会出现泉涌的现象,但水势不大。
每当下大雨的时候,河里的洪水就漫过了泉眼,但生命的泉水就会冲破混黄的洪水,翻将出来,并汇入洪水中,奔向前方。
河水在村的东北,也就是我们村与下河村的交汇处,有个逗留的过程,于是在这里就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河湾,但水不是很深。在河湾上,架起了一座滚水桥,供人们平时通行,一旦来了洪水,就只好等洪水退后才通行。去北山干活的时候,经常会遇上发洪水,没办法,只有等。有时候,那些不晕水的人,或者那些胆大点的人,就会看到洪水小一点的时候,顺着桥,小心翼翼地趟水过去,这事我也办过。
河的西岸,长满了柳树,河岸稍里的大部分都笔直地站立着,靠近岸边的大部分都把身子倾斜向河面,长长的柳条,像美女的秀发一样向河面垂下来,有的秀发轻轻地抚摸在水面上,其神态又向一个个仙女俯下那仙腰,以河水为镜,又以河水为玉液,在梳理打扮。她们的美姿,又活脱脱的跳进了河水里,潺潺的河水在微风的吹拂下,荡起一道道涟漪,让她们欢快的手舞足蹈起来。
附近的人家,都养着鹅和鸭子,它们和美女们朝夕相处,共同生活在这个地方,此情此景,美不胜收,赛过江南。
在我小的时候,曾记得一年四季常流水,河里有鱼有虾有泥蚯,我们一把连的小伙伴们,还经常在这条河里逮鱼、摸泥蚯、堵湾和洗澡呢。可后来,这条河就成了一条时令河。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气候变暖,天旱少雨,失去水源;第二是人为因素造成的,例如煤矿的开采,对水源破坏极大。
过去常流水的时候,其水源还不是来自簸箕掌、岭子那一带,别看它纵深较长,但没有常流水的水源,这长流水的来源主要来自司家窝村北那个泉子,它就在大姐家的菜园子附近。在大姐的菜园子里,有一棵大杏树,麦收前后的时候,杏就熟了。在我小的时候,经常去大姐家摘杏吃,也去看看这个泉子,所以我对它有印象。后来,泉子就逐渐消失了,泉水也不流淌了。自此,不知流淌了多少年的河,就成了一条枯河,时令河。
其实,泉子还在,泉水还在流淌,只不过流淌的形式发生了变化而已。据说,在泉子旁,盖了一个抽水机房,把泉水抽给了崇山西面的几个厂矿,供他们用水。
气候变暖,天旱少雨,泉水再被挪作他用,河失去了水源,自然就干枯了。
与那条美丽的河粘连在一块的,是那条进我们村的崎岖不平的公路,它贯穿于我们岭子峪东西,东起昆仑西至王村,简称为昆王路。
从昆王路下来,先是沿着曲曲弯弯的河滩的右侧向南走,然后上一个土坡,再沿着河的右侧向东南方向走至村西的中部入村。这段路,有一段离河里的水三四米高,路面仅有一个地排车的宽度,河水就在路旁流淌。有趣的是,骑自行车的人也要从上面走,多少年来,竟没有一个人害怕和摔到河里去的,无论是男女老少。
当时还没有柏油路、水泥路这一说,全部是土路,一遇到下雨天就变成了泥泞路了,脚下非常滑。
那个时候,有自行车的人很少。有的人对自行车非常爱惜,下雨的时候,不是人骑自行车了,而是自行车骑人,把自行车抗在肩上,防止弄上泥水,而自己却在泥泞里挣扎,可笑不?非也,物以稀为贵嘛!
在我的印象中,经常下大雨或暴雨,每到这时,我们就跑出校门口,站在高高的土堰上,看河里放荡不羁、横冲直闯的滚滚洪水,这就是刚才说到的第二个能看到河的地方。从上游冲下来的杂物,被卷在洪水里,时落时现地奔向前方。那情景,虽然好看,但令人头晕目眩。
在我入伍之前,就开始整修水利了,并且我也参与过。在我入伍后,整修水利的工作仍然继续进行,就在这期间,河道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一时间,滩涂没有了,杨树林没有了,弯曲的小道没有了,路边的两个生产队的地瓜炕没有了,西沟没有了,土场没有了,更可惜的是那条流淌在我心底里的泷水河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整的土地,和一条人造的呆直沟渠。改造后的沟渠很窄,俨然盛不下很多的水,更不用说是洪水了。可能是天公看出了一点眉目,就作出了一个成人之美的决定,从此不再下大雨或暴雨了,否则就会给决策者难看了。
经过改造后的河,看上去不美,其实就是不美。在我的心中,早已锁定了那条天然去雕饰的自自然然的美丽之河,是任何东西也夺不走的完美之河。
每当我回到家乡的时候,看到的虽然是一副别样的面貌,但我内心里充满了迷茫和惆怅,此时此刻,在我内心里呈现出的却还是那副原生态的模样,我的身,还是处在河边与杨树林间,而我的脚,虽然迈在比较宽绰的道路上,但我始终认为我还是踏在三十年前的那条高低不平,弯弯曲曲的土路上。这个时候,仿佛我又回到了孩童时的王国里,欢快的,无忧无虑地徜徉在我那多么熟悉的乡间小路上。
月是故乡明,乡是自家亲,水是门前河,风是我的歌,岁月烟云过,家乡住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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