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老虎》绝对是今年最高级的一部内地喜剧片。作为 《闯入者》和《邪不压正》的编剧,李非这次兼任了导演和编剧两个职务,大大提高了影片的执行效率和统一性。
《两只老虎》是李非“作者类”导演的个性之作,极具匠人气质,有着难得一见的细腻故事。影片叙事严丝合缝,以人物推动故事,凭借葛优、乔杉、范伟、闫妮等高水平演员的发挥和相互碰撞,令影片极具观赏性。
《两只老虎》最高级的地方在于“藏”,即依靠人物对话和彼此的互动为故事埋下大量“留白”,观众需要通过几个关键人物的出场,才能看明白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了解人物之间的潜在关系,读懂导演的意图和影片主题。
这种高级的故事处理方式,提高了观众观影的门槛,主线故事并非影片主题的落脚点,恰恰是众多二级人物以及需要脑补的支线故事才是理解人物和故事的关键。
这种以人物为中心,需要观众高度参与去填补留白,以及喜中有悲的故事基调,导致影片的得分一路下滑。不得不说,这样的得分明显低估了影片的质量。其实《两只老虎》是一部成年人的寓言故事,它有着极具共情感主题,即中年人如何抵御过去的创伤,生活的欺骗,找到全新的自我认同。
故事的开始极具荒诞气质,余凯旋(乔杉 饰)为了钱财绑架了富商张成功(葛优 饰),虽然一个是劫匪,一个是人质,但不对等的地位,差距颇大的人生经验,还有余凯旋骨子里的善良,让两人的身份地位很快对调。
余凯旋要100万赎金,而张成功“砍价”到200万,但提出要余凯旋为他办三件事情。
先是找女演员周原(赵薇 饰)询问她对张成功的看法,揭秘两人之间感情的真相:究竟爱我有多深?
三件事对应三个人,除了赵薇饰演的女演员,还有范伟饰演的盲人按摩师,以及闫妮出演的痴情女老板。于是戏子、瞎子、疯子,接连登场,他们纷纷对应了张成功过去对于爱情、友情,还有亲情的遭遇与遗憾。
而余凯旋不过是“曾经”的、更为单纯的张成功的镜子式对照。余凯旋的到来为张成功无法完成的救赎提供了机会。正在命运面前徘徊踌躇的余凯旋成为了中年人张成功跨越时间和空间限制的“分身”,而他在帮助张成功赎罪的同时,也完成了自我的蜕变,对未来和生活有了全新的认知。
在表现三位重要的二级人物,利用“藏”来丰富故事时,李非采用了大量的“戏中戏”手法,以及不少恰到好处的隐喻符号,一步步将藏起来的背景故事,以及张成功的过往和现在的选择一一揭露出来。直到最后,观众才恍然大悟,看到了张成功潜藏在心底的“玫瑰花蕾”,他始终没有安全感的根源。几场对手戏相当精彩,讲究起承转合,流畅且自然。女演员演戏没有感情是因为被张成功“偷”了心。
余凯旋的到来激发出了女演员的嫉妒和爱意,她将对张成功的感情投入到戏中,她在戏里的表达就是对张成功的回应。戏里和戏外由此打通,演员在戏里出演了真情,而在现实中却带上了面具。这是对她自己,也是对张成功的讽刺。
影片有一句反复出现的诗文:“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但其实并非是生活欺骗了他们,而是他们习惯性自我欺骗,接受不了生活带来的不安全感。张成功不光“看”不清爱情,也“看”不到真心。第二个关键人物盲人按摩师是他曾经的战友,因为受伤而失去了视力,在人生低谷时,他曾求助于张成功,可张成功却“怕他还不起”而拒绝。
这一段又是“戏中戏”结构,张成功借余凯旋发话,准备投资。盲人按摩师“看透不说透”,分别给两人“按摩”时,那些话中有话的台词,让观众很容易就听明白了人物各自的心思。
第三位关键人物是张成功家乡的初恋,女老板娘拿出的信件,对于过去的回忆,几乎将张成功的少年时代全盘托出。她也是张成功“出走”家乡,告别“梦想”,人生转折点的重要印记。她与余凯旋的那些台词,“一走就走了一生”等不光是对自己说,也是对张成功的人生总结。
可见,人物之间的台词,他们的互动行为,都藏着彼此的曾经和过往。除了部分插科打诨,剩下的对白都藏有深意,是建构人物的一块块重要拼图。
另外,三场戏的空间结构也极为考究。第一场戏中戏布置在“山洞”中,几次转场,都在室内,一次是化妆间,还有一次是烧烤店,在人物豁然开朗后,最后一个场景发生在阳光充足的天台上。第二场戏中戏更是采用了空间双层设置,人物之间仿佛隔着舞台幕布。张成功和余凯旋分别接受了盲人师傅的按摩,彼此通过声音感受到紧张。
但张成功在接受按摩时却沉默不语,一直忍着不愿发声。但人的脸是不会撒谎的,一直处于观察者位置的小孩突然发挥了作用,他蹲下来看到了张成功的眼泪,并告知了盲人师傅,由此人物内心的状态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一切尽在不言中。第三场戏同样出现在室内,但这一次是通过室内戏突出后面的室外戏份,那场在悬崖边上的谜底大揭晓。
几场关键戏,李非都采用了室内“舞台剧”的方式来拍摄,包括一开始用来囚禁张成功的废弃泳池,两人之间的对话也发生在室内。室内戏能够最大程度的聚焦演员,让观众留意他们的对白和身体语言,而这两点正是导演李非非常强调和突出的地方。其实,除了戏子、瞎子和疯子,还有潘斌龙饰演的“二流子”,他是余凯旋的同学,曾经因为余凯旋写诗而长期对他采用暴力手段,给余凯旋造成了心理阴影,是其一生的“转折点”。
整部戏的题眼是“诗和信”,如果余凯旋没有遭受暴力,可能会成为诗人;而张成功之所以一直没有安全感,是因为目睹了父亲的自杀,而父亲轻生的原因是他写的诗被人付之一炬。
诗和信是人们情感最隐秘的部分,是精神化的象征,当精神和寄托被磨灭和打压后,人要么选择带上面具欺骗生活,要么选择结束一生欺骗自己。儿歌《两只老虎》的歌词特别残酷,“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眼睛”,他们失去了看和听的能力,总是残缺着应对生活。
片中所有人物,就像两只老虎一样,总是残缺着的,他们失去了看、听,想的能力,无法再共情,去感受。影片就通过张成功的“寻人”经历,说明了人的一辈子都是在寻找自己“失去或丢失”了的一部分。《两只老虎》看似是一部喜剧,但实则是一部深深的悲剧。因为现实中的人们往往会选择放弃寻找,欺骗自己和生活。像影片中,张成功在结束自己一生之前“遭遇”了余凯旋的打劫,无疑是戏剧性的处理,这种概率小的让人有点失望。
所以,影片是治愈的,但现实却是残酷的。戏中戏的精髓在于模糊真实和虚构,但影片里的戏中戏与现实打通了关系后,究竟是观众才看戏,还是戏在演绎观众的生活,一时间,真叫人恍惚。这,就是《两只老虎》最高级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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