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编点评

焦红军

《平原深处升起袅袅的炊烟—兼论鲁北风情的跨地域表达》是作家崔洪国以“故乡山川”为母题,以“平原深处的村落和升腾的袅袅炊烟”为写作意象而创作的大散文,繁复、博杂、绵长,是抒情,也是咏叹,如一曲咏叹调,回环往复,一咏三叹。

作者既深情凝视生于斯长于斯的鲁北平原,目光又越过鲁北平原,向鲁北平原的远方延伸。即使在写鲁北平原之时,作者的视角也是变幻多端的,作者将鲁北平原置于宇宙时空的坐标中,写出了一方土地所载之下鲁北平原物产丰富、文化悠久、奉献包容之大,鲁北文化伴随着鲁北人的脚步在京城、省域扎根,破土生长。同时,又呈现出生活在鲁北平原时空下的人们,劳劳碌碌,四季三餐、柴米油盐,日常生活简朴宁静所求之小。作品视野开阔,大气磅礴,语言凝练干净,毫无赘余拖沓之感,展示了一个故乡游子无论身在何处而心在故乡山川的跨地域表达。

平原深处升起袅袅炊烟

——兼论鲁北风情的跨地域表达

文| 崔洪国

这么多年,在外地,和别人谈话,自己创作关于故乡题材的散文,我经常引以为自豪的一句话就是“我的故乡在广袤的鲁北平原上,村庄就如同一颗璀璨的珍珠镶嵌在平原深处。”2010年我第一部散文集《寻找灵魂的牧场》的大部分文章都是以鲁北平原为背景展开的,我的文学启蒙老师高维生先生在书的序言中这样说过,“棒子是一种古老的食物,在平原的大地上,到处可以见到无边的棒子地。作家以安静的心情,温柔的目光,擦拭着镶金丝线的大叶子,经过农人的细心呵护,棒子茁壮成长。”

高维生老师评价的是我写棒子的情节,其实集子中《石磨情怀》《乡路》《留守思源湖》都是关于鲁北平原叙事的。我从小生长在平原,是平原的水土和风物人情浸润了我,后来长期工作的沾化离我老家一百多公里,也是在鲁北平原的深处,因此,我的灵魂和思想的触角一直就是在广阔的平原上放牧着,伸展着。正如我在那本书的后记中这样说的“生在鲁北,长在鲁北,鲁北的风物和人情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深深嵌在我流淌的血脉中,紧紧扯着我灵思的弦,在悠长的岁月里,故乡坦荡的平原,深蓝的天空,散淡的流云,蔼蔼的村落,袅袅的炊烟,火红的夕阳,如海的树涛,在记忆深处投下永远无法逝去的光和影。”

这些其实都是鲁北平原这个地理单元所具有的独特自然元素。从历史经纬和空间地域上讲,历史上本没有明确的鲁北地域界限,在1983年我的老家东营市设立前,鲁北统为惠民、德州、聊城三地区辖地,习惯称为山东省之“北三区”,因以概称鲁北,也就是山东省北部。如今的鲁北地区主要是东营、滨州,潍坊的西北部,淄博的大部分,德州的一小部分。

鲁北地区曾经是渤海革命老区。历史名人众多,东营的孙武,滨州的唐赛儿,潍坊的刘墉。鲁北地处黄河下游冲积平原,石油、天然气储量丰富,为中国第二大石油生产基地-胜利油田所在地。为山东省商品粮生产基地,是中国北方重要棉产区之一。老家的小麦、玉米、棉花,长期工作过的沾化的冬枣都很有名气。在天气预报中经常听到的“鲁北、鲁中山区和半岛内陆地区”中的鲁北其实就是我这里说的广义的鲁北。

我从小就是在鲁北平原上长大的,所以即令到了如今的天命之年,脑海中最深的还是鲁北平原的那些风物和人情。鲁北平原的山地和丘陵少,倘若你能够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数百里绵延不绝的无边无际的广阔平原,真得就和内蒙的大草原一般。人在自然的时空中,比如在平原上,草原上,隔壁沙漠中,茫茫大海上和在一年一年的时光飞逝中,是感觉非常渺小和无力无助的。你在平原上深处走,也许会遇到平原深处点缀的一个一个村落,那些村落都是“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一个四五百人的村落在平原深处是很渺小细微的。

在平原深处的一条路上,那些生长了很多年的杨树会顺着你的视野伸向很远很远的远方,路的两旁,就是那些一块一块方田组成的平原,在不同的季节涂了绿色、黄色、红色的彩釉让你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春天里,那些返青的麦苗在带着清冷的风中摇曳着,似扑头上脸的滚滚春潮,你的心中荡漾和升腾着早春的气息。芒种前后,那些麦子都金黄了,先是镰刀飞快地舞着,后来是崭新的机器在无边的麦浪里轰鸣着,平原很快就露出了平坦、光亮的底色。棒子就在那些麦垄间迫不及待地萌生着翠绿了。

深秋,我见到最多的是那些棉田开满了如雪的棉花。我小的时候,老家广饶种棉花的很多,棉花生长的过程还要不断的打药除棉铃虫,等到收获的季节,田里到处都是裹了红头巾,腰上扎了布兜拾棉花的妇女们。后来在沾化冯家工作,那里就是棉花盛产区,大片大片的平原上到处开满了雪白的棉花。还有,冬枣田里的冬枣树上挂满了红的冬枣—红色的,澄黄的冬枣上是一个一个细小的斑点,据果农讲,那是最正宗,最甜爽的冬枣,掉到地上能摔碎了。我曾经在济南的早市和超市看到过那种冬枣售卖,虽然价格不菲,但省城的人们还是很认那种冬枣。

在印象中,老家鲁北平原一个很有辨识的特征就是平原深处的村落和升腾的袅袅炊烟。在中国传统的山水画中,若有南方山水的,就是一脉青山,嵯峨起伏,紧邻了一汪水,有一条小船,船头站了渔翁在浩渺的烟波中间快意地度着平生,很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淡泊和宁静。若是有北方平原的,就是平原深处一个小村落,有袅袅的炊烟在村子上空盘绕着,一个牧童正从村口向着村外的田园而去。“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大约就是说的平原深处村落里的情景,这样的情景住在平原上的人很多都经历过,我自然也是熟悉的,那是一种平原的田园牧歌。有时那画里还有村头的一个水塘,晚上挂在村头老树的一轮皎洁的圆月,那平原就更富有诗意了。

平原深处升起袅袅炊烟,是古朴宁静的鲁北平原上很有诗意的一个意象。那些村落的房子都是整整齐齐的平房院落,一家前后靠着一家。我小时那会每家的院子都是规则的,见方的,孩子多的就是五间北屋,西边是饭屋,有的有两间东屋,也都不叫偏房,就是叫饭屋和东屋,有的主院外边是一盘石磨,牲口圈和放地排车的地方,我们家当时院外面的西南是我家和二叔家的猪栏。我记着我五六岁那会,我家的猪栏里还养过几头猪,平时养着,到了过年杀了,东家西家分分,也能过个好年。

那时村子里家家户户做饭都要烧柴火,春夏秋冬四季,开春烧积攒的枯树枝,入夏烧秸秆(如今早就禁止烧秸秆了),秋冬烧晒干的棒子骨头。枯树枝和棒子骨头硬棒,烧起来劲道,所以秋冬家里都要储存不少,秋天搓完了棒子粒,在场院里晒棒子粒的同时,几天的时间棒子骨头就晒焦干了,晒干的棒子骨头有时也会存放在院子一角的一个长圆形的仓囤里,用完了就取出一些,能够烧很长时间。那些枯树枝都是入冬换季后姐姐领着我在村外的小树林和田野里的田间地头捡来的,有时爹和四哥再都锯成一截一截的木条或木块,等灶里的引火旺了,再把那些木块放上,火势能保持很久,过年蒸馍馍、蒸包子、煮大骨头,娘最喜欢用那些枯树枝。

每天的早晨和傍晚,平原的深处和村子的上空都会飘荡着袅袅的炊烟,家家户户的饭屋里都会升腾起袅袅的炊烟。早春和深冬季节,寒气中,那些炊烟是浓的,从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卷起的轮廓是清晰的,有时升得很慢,偶有一阵风来,那些炊烟就随着风渐行渐远了。夏秋时节,天气热,水汽少,那些炊烟是淡淡的,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倘若不仔细看,你看不清它们的轮廓,不经意间,它们就飘过村子的上空汇入了无边的田园和平原。

早晨的炊烟会轻轻触摸天边的云霞,到了傍晚,那缕炊烟就随着夕阳的落下,沉入浓浓的夜幕。“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风儿阵阵吹过,你要去哪里。”故乡村落,平原深处的炊烟和邓丽君的《又见炊烟》是无数鲁北平原走出去的天涯游子最思念的意象,我也在那样的时刻想念着故乡的炊烟,无数次想过平原,想过村庄,想过娘,想过四哥和姐姐,想过很多很多关于平原的人事和风情。

炊烟是一种意象,在诗意的表达中可以是朦胧的,在叙事和抒情的表达中是清晰的。平原深处升起的炊烟是鲁北风情的一种载体,从那缕淡淡的,薄薄的,有时又是浓浓的炊烟你能延伸到对鲁北很多风情的思考和关照。就比如这饮食,鲁北的饮食和胶东是不一样的,胶东的饮食结构以海鲜和鱼类为主,我在之前的《胶东天地一云间》中说到过,此不赘言。鲁北的饮食结构以白菜、萝卜、茄子、土豆为主,面食以大饼、包子、馒头,早些年是玉米窝头为主,汤类以玉米粥,加了各种佐料的咸汤,类似于济南的甜沫为主,咸汤里放了粉条、豆腐、爆炒过的五花肉、碎白菜,为了粘稠和浓糊,有时下点玉米面或白面,咸淡适宜,非常可口。鲁北的饮食口味偏重,饭桌上各类腌制的咸菜,如萝卜、腌蒜和腌白菜比较多。饺子是鲁北平原的人们最爱吃的,而且饺子馅多以白菜肉、韭菜肉、萝卜肉、藕和韭菜加肉居多,在鲁北平原,很难吃到胶东的鲅鱼和墨鱼饺子馅。我老家和周边的潍坊寿光,淄博桓台、临淄,滨州的博兴饮食文化趋同,潍坊羊口的咸菜,潍坊肉火烧,博兴店子镇的粉条,淄博桓台的金丝鸭蛋在我老家的饭桌上经常见到,舌尖上经常吃到。

平原与山区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差异就是平原不受地理空间类似于崇山峻岭的那种阻隔,在地域上是开放的、阔大的,向远方是通达的。鲁北平原也是这样的,这种平原的风情很多是可以跨地域表达的。我老家那边,广饶。临淄、桓台、博兴、寿光之间亲戚礼道的多,不少姑娘都是从广饶嫁到桓台,有的男娃毕业后在博兴就业找了当地的媳妇,离家也就是半个多小时的车程。有的老家的孩子娶了临淄、寿光的媳妇。因为风土人情和人文习俗都非常相似,所以融入快,婆媳之间、妯娌之间相处都很融洽。亲戚连亲戚,这些县区逐渐从人文的趋同上就少了地域和地理的界限,而且这种融合随着时代的进步还在不断演进之中。

鲁北风情的这种跨地域表达还深刻表现在这种风情走出了鲁北平原这片乡土,带到和融汇到天南海北。远的不说,就说北京和济南。我当年在沾化冯家工作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在北京的冯家人特别多。后来逐渐了解到沾化离北京也就是四个小时的车程,冯家人特别爱闯荡,改革开放后到北京开宾馆成了冯家人在北京的一个产业和在家乡愿意显摆的事业。后来很多冯家人拖家带口去了北京,在北京开了宾馆,开了饭店,住了下来,我工作那会冯家人在北京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商会,成为在京的冯家人和家乡人联系的纽带。我在文章《沾化十五年》中写到过冯家人在北京开宾馆的事,后续还将在散文《向北是冯家》中详细探究。

在大美济南就更不用说了。济南到我老家广饶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相当于节日堵车的时候从单位到家的时间,上了高速一会就到了。周围的淄博、滨州就和在济南家门口一样。所以在济南,鲁北风情与泉城民风民俗的融合度更高。走在路上,碰到一位行人,随便一聊就是淄博的、潍坊的、滨州的、东营的,天地很大,有时也确实很小。在省城的机关、社区、大街小巷,上班和创业的人群中,很多都是和我一样从鲁北的乡土走出来的。滨州的陶然饺子在济南生意红火,东营的蓝海也成为济南餐饮服务业的精英。在那些大街小巷,还有无数的潍坊和乐、德州扒鸡、广饶肴驴肉、沾化冬枣、无棣金丝枣,无数的油饼点、饺子店、包子铺都成为鲁北风情和天下泉城深度融合的一些真实写照,走在街头,意念中你瞬间就能感到鲁北的风情正向着你徐徐吹过来。

多年来,我一直深度思考着鲁北风情跨地域表达这个话题,但是你置身那片平原深处的时候,你是无法从一个局外人,从一个更高的视野和格局去做一个超脱超然的审视,有一段时间我也为这个话题纠结过。如今,我离开鲁北乡土定居济南有十多年的时间了,从大美济南的视角,从一个自平原深处走出来的鲁北人的视角再去看平原深处升起的炊烟,再去看鲁北的风情,再去思考滨州网《大平原》所传达的那种开放、远方和博大,对鲁北风情的跨地域表达就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正如高维生先生当年说的“读完崔洪国的文字,鲁北平原在我的心中大起来了,辽阔了。”那时还有些不解,如今再回望鲁北平原深处升起的炊烟,真得释然了。

故乡的山川文案(故乡山川征文崔洪国)(1)

崔洪国,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写作学会会员散文评论委员会委员,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寻找灵魂的牧场》《与海阳最美的邂逅—崔洪国散文精品集》长篇非虚构纪实作品《列车前方到站徐家店》《胶东散文十二家.崔洪国卷》,在报刊、媒体、平台发表散文、书评400余篇。散文《济南的桥》获“第二届齐鲁晚报青未了散文奖”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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