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深夜,C县城红玫瑰舞厅里依旧歌舞升平,人头攒动,旋转的激光灯的光束交织在一起,在空间里播撒的到处都是斑驳的光点,忽明忽暗,浪漫恍惚,男男女女在音乐的带动下有规则或无规则的扭动着身躯,释放着激情或柔情。舞台上乐队的鼓手也在卖命地敲打,似乎没有累的概念,鼓槌飞舞,激情飞跃。当鼓槌打在吊镲的边沿发出爆炸式的强音时,就像“导火索”点燃人们灵魂深处的激情,和飞机离开跑道腾空而起的瞬间“掉心”的感觉一样,令人亢奋不已,大家的身体狂烈呼应着音乐节奏,几近疯狂。在远离舞池的昏暗处坐着一个女人,她叫晓琴,三十刚出头,身材匀称,皮肤白皙,虽然头发有些凌乱,身体孱弱,但的确是个美人坯子。对于她来说是破天荒地的第一次走进这种场所,极致传统保守的女人代表,别人眼里的另类,平时连陌生男人都不多看一眼的她,怎么可能让陌生男人随便牵她的手,更别说还要搂肩搭腰地在舞池里旋转。昏暗处其实没有人看到她在小声抽泣,她真想大声哭喊,又生怕别人发现。心似乎在滴血。 她正陷入痛苦的漩涡中无法自拔。前几天病魔最终夺走那个本来会呵护她一生的人的生命,她世界里的天瞬间坍塌。俗话说:倒霉人离不了卦摊。的确如此,这些年她三番五次地往返于县城那个偏僻的巷道,找闻名当地的“瞎老爹”,看他摇头晃脑,用藏满污垢的大拇指指甲在中指间上下掐算,然后再唾沫飞溅地给她讲那些所谓的玄机,她听得越专注他说得越玄乎,直到把五颜六色的钞票堆在盲人老汉的桌子上。“小姐,陪我喝杯酒怎样?”一个穿着超前的年轻人靠近晓琴的座位搭讪,眼神扑朔有点挑逗的嫌疑。“滚!你妈才是小姐。”一向温柔贤惠的女人突然间像发疯的困兽回击道。“装逼,算你牛!”男孩并没有生气,做了个鬼脸,悻悻地离开。其实她并不适合这种氛围,只是悲痛欲绝的情绪一时无法释放,就像在沼泽地里挣扎的昆虫,渺小无助。
02
晓琴的命运仿佛是上苍给她画过符咒一般,十年内嫁过三个男人,都去上帝那里报了名,第一个男人给她丢下一个八岁的女孩和她相依为命。“祸水”“扫把星”邻居们看见她都不想再搭话,生怕把这种霉气传播到自己家似的。十年前在村里她也算十里八乡的村花,至十八岁出落的水灵后,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媒婆都快踩破她家的门槛,做手艺的;做买卖的;甚至还有大学生……可她全对不上眼。就偏偏看上邻村的一个当完兵在家歇业的穷后生。这后生当兵那几年父母相继病逝,给他丢下几孔窑洞,家徒四壁。唯一的优势长得还算俊俏。“晓琴,你再好好想想啊!以后受穷可是一辈子呀!”定亲的前一天母亲用袖口边擦泪边劝道。“傻闺女呀!你想要爹爹的命哎!”一向疼女儿的父亲也发话了。吧嗒吧嗒抽着汉烟眼里噙着泪。“不用你们管,受穷也是我自己的事儿。”晓琴语气坚决。定亲那天媒人只送过来一块大红丝绸被面,什么乡俗规矩“六六大顺”,“八八八发到家”,“九九九到永久”的这些礼金全然没有。“哼哼,傻货,老张家这闺女脑子不灵光哟!”邻居们也七嘴八舌的议论。不出一个月她就嫁了,幸好那男人对晓琴还算疼爱,自晓琴第二年生了姑娘后去地干活的事儿他全包了。等姑娘满了周岁,后生为了家里过上更宽裕的生活把地包出去,到城里打工,却不料两个月后就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逃逸,找到后也是穷光蛋,没有得到几分赔偿。“庆生呀!你走了我们娘俩怎么活呀!”出殡那天晓琴哭得撕心裂肺,几近晕厥。祸不单行,这事儿后没多久她母亲得了食道癌,因为没太多积蓄医治,一年后就撒手人寰。“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老父亲哽咽着和晓琴念叨着。“我回来吧!也好有个人照应。”晓琴担心父亲悲伤过度,这个家可不能再出什么事儿了。可没曾想父亲秋天在房顶晾玉茭摔下来,当场就断了气。“挨千刀的姑娘哟!上县城找找瞎老爹吧!犯了什么冲了呀!”出殡那天本家姑姑大声嚷嚷道。
03
认识第二个老公也不是偶然相遇,一见钟情。他是她在县城里打工时那个饭店的大厨。当时她逃荒似的从村里进了城,漫无目的地挨家饭店打听要不要服务员,多数饭店看见她那个两岁的拖油瓶就对她摆手,只有那个刚开的蒸饺馆接收了她。因为刚开业,老板也没能招到合适的服务员,看见她长相还算端正就勉强先让她试试。这一试居然还成就了一段姻缘。“你是哪个村的?”饭点已过,没有客人的时候厨子、服务员们都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大厨王伟好奇地问。“李家庄。”晓琴出于礼貌答道。“你丈夫是做什么的?”这一问让晓琴心里一阵酸楚,顿了顿,半天没说出话来。王伟见人家没有回答,也不好继续提问,吃完饭,径直去厨房忙去了。饭店打烊的时候,大家都收拾收拾各回各家,只有晓琴拉着女儿往车站的方向走去。“你在哪里住?在车站那边租了房子?”下班的王伟骑着自行车遇到她们母女时下意识的问。“嗯嗯。”晓琴搪塞道。后来,恰巧有一次他送姨妈坐车去市里去了车站一趟,这才发现晓琴母女躺在车站候车室的长椅上。善良的他可怜这两母女就收留她们住自己家里暂时住下,还联系了一个私立的幼儿园托班,把晓琴女儿安顿好。晓琴也知趣地打扫房间,盥洗被褥,缝缝补补。把一个五间房子的小院收拾干净妥当。而且这时她才发现王伟也是单身,二十七岁还没有合适的人选结婚。只有一个妈妈还在乡下村里,不习惯住城里的房子。和他姐姐一家住一块儿。日久生情,不了解内情的人都以为是三口之家,王伟下班后接姑娘,用自行车带着她们出去逛街。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多。谁也不好意思捅破那层窗户纸。还是饭店老板娘一再撺掇王伟,这才有了那次晓琴生日时候的表白。“晓琴,你跟了我吧!我不会让你吃苦的。”语言虽然朴实的像白开水,但着实让晓琴感动。含着泪点头默许,然后就是相拥而泣。小三口之家幸福的生活,邻居们都羡慕不已。王伟把妈妈也接过来,打算再生一个胖儿子,好让妈妈照看。谁知好景不长,一年后,王伟经常感觉腹痛,到医院检查才知道是胰腺癌晚期。晓琴和他跑到省城住院,后来又去北京海军总医院动了手术,昂贵的手术费和住院费使得晓琴悄悄背着王伟卖了房子,她想只要王伟病好了,卖她的血她也心甘情愿。却不曾想,手术后一个月他撒手人寰。与她阴阳两隔。那几天她一下子消瘦了,日夜哭得眼睛都差点失明。若不是三岁多的姑娘陪伴,轻生的念头都有了。
04
说起给第二任丈夫办丧事她还得感谢一个人,那就是县城棺材铺的曹老板,也是她后来的第三任丈夫。为了给王伟治病她花光家里所有积蓄,甚至房子也卖掉了,手里一分钱也没有。办丧事在县城里也是笔不小的开销,该借的亲戚都借遍了。王伟的姐姐背着姐夫送过来三千块。还差好多呢。正愁眉不展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王伟的远亲表哥。他姓曹,早些年贩卖水果发了家,四十出头,体型消瘦,额头下方镶嵌的那一双小眼睛熠熠发光,显出商家特有的精明。前年转行开了棺材铺,命名为“花海花圈”。生意比较“兴隆”,因为他开的店在县城为数不多的棺材铺中,店面比较大,品种齐全:什么花圈纸扎、棺材骨灰盒、金银元宝、香火蜡烛……有件事儿说起来特别邪门,自从他家开了棺材铺他老婆身体隔三差五地出“毛病”,说是病吧去医院也检查不出病来,找神婆说是“鬼上身”,吓得老婆和他离了婚,带着儿子重新买了房子搬走了。其实晓琴和曹姓王伟这个远亲表哥也碰过几次面,亲戚之间不是圆锁就是婚礼的,而且曹老板对晓琴印象深刻,毕竟晓琴有黄金分割的身段,走路袅袅婷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可是怎么张嘴呢?晓琴去了店门口又犹豫不前。“弟媳,来了!进来吧!” 曹老板早就瞟见了晓琴,也能猜出八九分她的来意。“表哥,-我-”晓琴眼里噙着泪支吾的半天没说出话来。“唉!弟媳命苦呀!我知道。节哀啊!以后日子还长的哩,想开些。”“嗯!”晓琴忍不住哽咽道。“有需要的物件就尽管开口,你不用花钱了,都是一家人。”曹老板声音细软的说道。边说边拿出一沓五千元钞票放在晓琴手中。“谢--谢--”晓琴哽咽着,若不是店里还有顾客,晓琴真想给曹老板跪下感恩。后来晓琴为了还钱就去曹老板店里帮忙,承担了服务员的角色,其实比服务员更周到,曹老板的衣服洗洗涮涮,一日三餐全是晓琴打理。爱情早已在这些琐琐碎碎中萌芽,一年后他们结合了。晓琴正儿八经地当上了“老板娘”。曹亮对她疼爱有加,穿金戴银的晓琴也扬眉吐气的成了有钱的主儿,半年后学了驾驶本儿,去哪里都是开着老公的那辆在阳光下发着蓝宝石光泽的奔驰。让人好生羡慕。
05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晓琴的幸福就像炉火燃烧最旺的时候,有人突然用冷水浇灭了它。曹亮是进货的时候犯病的,一起出去进货的伙计把他就近送进省城一家医院。“嫂子,曹哥快不行了,医生说是心梗,你快点来吧!”凌晨两点半伙计在手机里带着哭腔对晓琴说。等第二天晓琴驱车赶到省城医院的时候,曹亮已经在太平间特制的冰棺里了,脸色惨白的瘆人。“当家的,你是不想让我活了呀!”晓琴还没哭出声就感觉天旋地转,瘫倒在太平间的地板上。想到前一天出门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大男人,一下子就没了,晓琴怎么也想不通,临走曹亮还许诺去省城金店给她买一个庆祝结婚纪念日的钻戒回来。办完丧事,她无心打理店面,全交给伙计,一个人去了“瞎老爹”那里。“我家男人又走了,这次又犯了什么冲了?”晓琴哽咽着说。“还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命里水多,克父克夫。找一个克一个。”因为去的次数太多,报八字时候听声音也猜出是个谁。晓琴这次真的绝望了,三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梳理。痛苦的哭不出来,却不停的叹气。“闺女呀!可不敢在家这样闷着了,要得病的。”楼里对门的王大妈劝道。“是啊!你有个三长两短,孩子怎么办?”王大妈的老伴儿也附和着。黄昏的时候,晓琴勉强吃了王大妈端过来的一碗面条,让姑娘去对门写作业,她一个人径直去了红玫瑰舞厅。本想调整一下自己失控的情绪,没想到舞厅太过嘈杂。可又不知道该去哪里……等凌晨舞厅关门才回到家里。看着曹亮的衣服,用过的物件,痛苦依旧不断扩大。她彻底崩溃了……第二天,趁着姑娘去上学,她在镜子前打扮妥当,描眉画眼了一番,穿上当年结婚的礼服,然后打开煤气阀门,安静地躺在床上……
06
“妈妈--醒醒……”晓琴脑子里隐约感觉有人在哭喊,当她用力的睁开眼睛时候看见身旁有个小姑娘流着泪,四周一片雪白。“你是谁呀?我这是在哪里?”晓琴用尽全力的问。“你先不要说话,注意休息。”话音刚落医生就立马打断了她。“病人需要静养,暂时不要让她说话,谁是家属?跟我到医务室来一下!”主治医师说道。“我--们-”王大妈应声,拉着小姑娘跟了出去。从医生那里得知由于煤气中毒引发了后遗症,晓琴失忆了。以后是否可以恢复记忆,医生也无法判断。“多亏人家王大姐家两口救了命呀!要不是晓琴早见阎王了。”从医院回来,邻居老太太们在公园里瞎议论着。自从曹亮走了 ,晓琴又出了这桩事儿,店里的生意越发冷清,虽然伙计还在帮忙打理着,一天也见不到个顾客的影儿。店外正值秋季,树上的黄叶在秋风肆虐下,纷纷飘落。在地上打着滚儿,有的停在一处堆积起来……晓琴整日抱着一只灰色的小猫绻缩在店里角落那个木头做的小椅子上,目光呆滞,头发凌乱。老板娘是不是傻了?”人们总是这样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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