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负相思意34 34遗爱倾城(1)

神秘少女

老严和老叶在厦门合开了一间旅馆。员工本来只有两个本地年轻人,前段时间有个叫丁芸的女孩来应聘,正好缺人,就把她留下了。

这天,老严把围巾拿出来吹风,恰好被丁芸瞧见了,她凑过来问:“围巾是手织的吧?现在都看不到这样的款式了。”

老严用手抚摸着围巾:“我妻子织的,不知不觉二十多年了。”

丁芸笑道:“阿姨手真巧,我要是也有阿姨这么能干就好了。”

老严垂下眼帘,摇摇头:“巧什么。就这一条围巾,她从秋天织到了第二年快入夏。织完了,她兴高采烈要给我戴上,那时候已经热起来啦,谁还戴围巾啊,我就一把扯下来扔一边去了,就为这个,她还哭了一场……”

丁芸笑嘻嘻地说:“您真是老公楷模,阿姨都去世二十多年了,您还是一如既往惦记着她。”

老严的心突然一沉。他并没有说妻子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丁芸怎么会知道?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丁芸,看她神色坦然,又想,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妻子二十多年前就去世的事,周围邻居也都知道,也许是他们茶余饭后随口讲出来的。

但从这以后,老严就不自觉地对丁芸多留意了一点儿。渐渐地,他发现事情不那么简单了。

有一回老严午睡没睡着,支着躺椅在后院蔷薇花丛下眯着,半睡半醒间听到一个声音问:“他每年这个时候都回北京吗?”似乎是有人点了点头,那声音又说:“每年都回去给他妻子扫墓啊……”

老严一个激灵就醒了,每年这时候都回北京给妻子扫墓的,不就是他自己嘛!而问话的人,正是丁芸。

第二回老严从外面散步回来,走到门口,就听到丁芸的声音。

“他说过他妻子是怎么死的吗?那么年轻,肯定是出了意外吧?”

另一个打工的男孩儿小海说:“终归是伤心事,谁愿意去回忆啊。喂,你怎么好像对严叔的事特别感兴趣啊?”

“哪有!”丁芸打了个哈哈,“好奇嘛。”

老严站在走廊上,海风吹来,他不由打了个哆嗦。这个女孩,究竟为何而来?

陈年旧事

这天清晨,老叶和老严照旧在公园练太极。老严觉得有点儿头晕,怕是着了凉,便回旅馆加件衣服。老严扭开门把手,赫然发现书桌前站着一个人。

听到开门声,那人迅速抽出了正在抽屉里翻找的双手,回过头来。

是丁芸。两人对视了一眼,老严反手把门关上,他不想兜圈子:“说吧,你想干什么?”

丁芸有点儿慌张,但很快镇定下来:“我回答您的问题,但您也要回答我的问题。”老严头晕,就着门口的藤椅坐下:“你有什么问题?”

丁芸靠书桌站着:“您跟周围人说您妻子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从那之后您再也没娶。但是,有一回我偶然看到您的档案,上面写的是‘未婚’,也就是说您根本没结过婚,那这个妻子……”

“关你什么事!”提到妻子,老严立刻失去了冷静。

“您不说,我也不会说。”丁芸没有、被吓住,“那我们就别谈了。”

老严狠狠地看着她,但他实在想弄清楚这个女孩的来头,便一字一顿地说:“你要讲信用。”

原来,老严确实没结过婚。他口中的妻子小烟其实只是女朋友,一直到小烟去世,两人都没领证。

“我们都在孤儿院长大,小烟从小就喜欢我。我不学好,跟着街上的地痞混,但小烟很争气,十七岁就到玻璃厂上班,赚的钱全贴给我吃喝玩乐。就这么过了好几年,她想结婚,可我不想啊,就随口哄她给我织围巾,织好了就说结婚的事。”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小烟小时候冻坏了左手,除了拇指和食指,其他三根指头都很难弯曲。织一条围巾,对她来说何其艰难。

“我只想让她打消结婚的念头,没想到,小烟真的去织围巾了。织了大半年,亲手把围巾织好了。那时候我正和兄弟们商量大事,没空理她,一把就把围巾扯了甩到地上。”

丁芸在心里为小烟叹了口气,问:“什么大事?”

“偷东西。我们去偷被抓了,判了四年。那几年只有小烟来看我,我让她去嫁人,她却说:‘你死也好,活也罢,这辈子我只等你一个人。’我哭了一宿。那以后我努力改造,认真悔过,就在我出狱前三个月,小烟去世了。”老严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是想知道她是怎么去世的吗?是车祸。”

丁芸眼里亮光一闪:“肇事者抓到了没?”

“没有谁肇事。”老严靠在藤椅上,抬头望着天花板出神,“是意外。”

房间里静了一会儿,老严看着丁芸,“我说完了,说你吧。”

丁芸笑笑:“其实除了在这里工作,我还是个自由撰稿人。因为无意中听说了您和您妻子的事,感觉这里面肯定有故事,就想调查一下,说不定能写个好故事出来,赚点儿稿费花花。”

老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恐怕叫你失望了。”

丁芸似笑非笑:“您等等,我回房间拿点儿东西。”

暗藏玄机

丁芸很快回来。关上门,她把一沓照片“啪”地丢在老严面前。老严一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些都是我近来偷拍的。您在叶叔房里翻看他的票据,您拆叶叔的信再封好放回去,您查看叶叔手机,甚至,您还偷看叶叔的日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这个习惯不是最近才养成的吧?”

见老严不答,丁芸继续说下去:“你们以前都在北京待过,叶叔来了厦门,过不久您也来了,还正好是隔壁邻居——您几十年如一日地翻看他的私人物品,如果说您纯属好奇,谁都不会信吧?”

丁芸等了一会儿,见老严一直咳嗽着不说话,叹一口气说:“我不想逼您,但如果您不跟我说点儿什么,我就只好拿着这些照片,去找叶叔说点儿什么了。”

丁芸要开门,老严伸手把门按住了。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老叶……就是当年的肇事司机。”

当年老严出狱时,案子早就结了。事故责任完全在小烟一方。老严不能接受这个调查结果,三番五次去找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但办案警察说得非常清楚,小烟弥留之际,在医生陪同下,神志清楚地讲述了案发经过,是她自己感冒了,头昏脑涨,在大雾天里突然横穿马路导致事故发生,和司机没有关系。

丁芸不解:“既然是小烟亲口说的,您为什么不信?”

“因为我收到了一封信。”老严打开书桌的抽屉,从抽屉深处摸出一张纸条,递到丁芸手里,“信里,就是这张纸条。”

泛黄的纸张上,是一行小字:小烟无辜。老严疲倦地坐回藤椅上:“这肯定是某个知情但不便露面的人给我的消息。小烟那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不看路?我拿着纸条去找警察,但因为有小烟自己的口供,而且缺乏证据,警察也没有办法。”

丁芸捏着那张纸条:“所以,从那之后您就跟着叶叔,想从他那儿找到蛛丝马迹?”

“他当时开的是厂里的车,出事之后厂里就把他辞了。他回了老家,我就跟着回了他老家。我刻意接近他,和他成了朋友。但我和他相处了大半年,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疑。我心灰意冷准备离开,老叶知道了,请我吃饯行饭。”老严抬起头,看了看丁芸,“就在吃饭的时候,他喝多了,迷迷糊糊地说,他害死了一个人。我问害死了什么人,他说女人。我再问,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您觉得有戏,就留下来了?”

老严咳嗽了一阵,满脸通红:“我也是坐过牢的人,我知道坐牢是什么滋味,虽然我怀疑老叶,但没有确切证据,我不会把谁冤枉送进监狱。”

丁芸轻轻点头:“您也是好人。”老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从那之后,我就跟着老叶,两人好到睡一个被窝。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以他善良的性格,不会是撞死了小烟不肯承担责任的人。但我在他身边,又确实能感觉到他有一个很大的秘密隐瞒着。”

因为始终没有证据,这么僵持着,一晃就是五年。五年后,老叶和一个叫娟娟的女孩处了对象,准备结婚了。

“我每天晚上都对着小烟的一张黑白照说说话。那天我跟小烟说,老叶找到了归宿,这事情就这么算了吧。我实在太累了,准备参加了老叶的婚礼就回北京。谁知就在婚礼当天,老叶跑了。半个月之后,我收到他的信,他说他当年是在北京害死了一个女孩后侥幸逃回老家的。他说他不配结婚,不配幸福。”

老严垂下头:“他告诉我他在厦门落脚,我就跟来了厦门。”

“那您现在还想知道真相吗?”丁芸问,“如果真的是叶叔害死了小烟,您会追究下去吗?”

老严怔了一下,彻底愣住了。

丁芸的电话突然响了。

遗爱倾城

丁芸接了电话后,请了半个月假去办事,等她回来,旅馆里却没有了老严的身影。

旅馆里的人说:“严叔的咳嗽老不见好。去医院一检查,是肺癌。”

丁芸赶到医院,病床上老严正在昏睡。只十多天没见,他却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病人完全没有求生的意志。”来查房的医生在门外跟老叶说话,“有很多癌症病人都不是被病拖垮的,是被自己吓的。久而久之情绪越来越消沉,病还没治人就已经不行了。”

傍晚老叶回去准备晚饭,丁芸在医院换班。

“您醒着的吧?”丁芸望着病床上闭着眼睛的老严说,“您这么放弃治疗,就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了?”老严依旧闭着眼,却摇了摇头:“你那天问的问题,我仔细想过了,就算现在知道老叶是凶手,我也不会再追究了。这么多年,他做了不少好事,就算赎罪,也已经赎清了。”老严叹息了一声,继续说:“这么多年,我就是靠着寻找真相支撑着活下来的。现在既然真相都不重要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只想早点下去陪小烟,听她亲口给我讲讲当年的事,比什么都好……”

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丁芸抬头,站在门口的,是提着保温饭盒的老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是小烟想让你活着呢?”老严和丁芸都愣住了。

老叶闭上眼回忆起来。那是个下着毛毛雨的深秋傍晚,雾气弥漫。老叶不小心撞坏了车灯,要赶在维修厂下班前去修,车开得很快。

在过那个熟悉的拐弯时,他没有减速。快速前进的车子扫过了一个很大的弧度,老叶听到“砰”一声响,车身一震,他猛然惊醒过来:撞人了!他急忙跳下车去看,是个年轻女孩,被卷到了右后轮下面,鲜血在地面缓慢地散开。老叶扯着嗓子喊:“来人啊,救命啊!”

就在这时,那个躺在地上,脸白得像纸一样的女孩睁开了眼睛。她说她男朋友快出狱了,他是个心灵很脆弱的人,如果她死了,恐怕他也不会独活下去。

于是小烟奇迹般地撑了三天三夜,揽下了车祸的全部责任。作为交换,老叶要设法让她的男朋友好好活下去。

三个月后,老叶按照当初的约定,在她男朋友,也就是老严出狱时,寄了一封信。信里有一张纸条:小烟无辜。就是这封信,让老严坚定了要帮小烟找出真相的想法,才一直跟随着老叶生活了这么多年。

丁芸恍然大悟:“所以,从一开始您就知道严叔来您身边的目的?”

“是的,如果他不来,我还要想办法让他来。”老叶看向老严,“这是我答应小烟的,我必须一点点给你线索,让你坚持着活下去。”

老严别过脸。老叶淡淡地说:“老严啊,你在观察我,我何尝不在注意你。你没信心要回北京了,我就装醉告诉你我害死了一个女孩;这么多年我写的日记,其实全部是写给你看的……”

老严突然问:“那一晚,在我窗子下面的那个黑影,是不是你?”老叶一愣,随即点头:“是,是我。其实我每天都偷听你和小烟的照片说话。那天晚上,你说你太孤单了,你很想她,不想追究这件事了,你要回北京,去她的墓地看她,永远陪着她。”

老严突然掀开被子,狂怒地坐起来,一拳挥到老叶脸上:“所以,你他妈的就在第二天跑了,把娟娟一个人留在婚礼现场?”

他虚弱的身体经不住这个猛烈的动作,踉跄一下差点跌倒,老叶顾不得擦一下进出鼻子的鲜血,一把搀住他,边把他搀回病床边说:“我打听过,娟娟后来嫁人了,过得很好,小烟在天之灵保佑着她。”

“你这个蠢货!王八蛋!”老严气喘吁吁地怒骂。

丁芸赶忙递了纸巾过来,老叶接了,胡乱擦着鼻血:“我这辈子虽然做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还和兄弟你捉迷藏,斗智斗勇几十年,但我不觉得辛苦,我没有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我白天吃得下,夜里睡得香。老天这么厚待我了,我知足了。”

丁芸抹了一把眼泪,转脸去看老严:“严叔你呢?小烟阿姨这么对你,你就不冲着这份心多活几年给她看看吗?”

老严没有答话,“呜呜”地在病房里哭起来。

一个星期后,老严的病情稳定下来。这天天气好,丁芸送了饭,推他去晒太阳。

“你不用总来看我。”老严说,“本来我也不想打听你究竟是谁了,不过你总来晃,我又忍不住想问。你很眼熟。”丁芸推着轮椅的手停了一下:“我和我爸爸长得很像,二十多年前,您曾经每天去找他,堵在我家门口骚扰他,后来还拿了他给的钱买车票去找叶叔。”

“你……你爸爸……”老严眼睛睁大,恍然想起来什么,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说他做了一辈子警察,唯一让他放不下的,就是当初小烟阿姨那个案子。那时候车不多,关于车祸的技术鉴定也非常缺乏,所以他总觉得有问题。两年前我爸退休了,闲下来,越来越纠结这个案子,吃不下睡不香,头发大把地掉。医生说他这是心病。”

老严一愣,随即又笑了:“那你爸爸都知道了?他怎么说?”

丁芸推着轮椅往前走,暖风迎面吹来:“我爸说,既然过去这么多年,事情就这么算了。不过我要继续在这儿工作,把您和叶叔都照顾好,他才安心!”

老严在心底长叹一口气:小烟,你都看到了吧,我这把老骨头暂时还不能去找你呢!#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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