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久久仰视周村的,不仅仅因为它是一个商业重地,更因为它是一个文学高地!蒲松龄的文学巨著《聊斋志异》就诞生在这里。这便有“蒲学圣地,聊斋渊源”之谓。
在中国文学史上,《聊斋志异》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它是中国古典短篇小说之巅峰,它既是中国文学的瑰宝,更是世界文学的明珠。因此,蒲松龄与莫泊桑、契科夫同被誉为“世界短篇小说之王”。
《聊斋志异》的中外影响是巨大的。如今,根据聊斋故事改编的戏曲剧本不胜枚举,聊斋故事已天下流传。莫言自称是蒲松龄的传人,鲁迅从12岁就读这部小说,郭沫若评价说:“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老舍评价说:“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
然而,大多如我一样的人,只知蒲公、只知聊斋,却不知是一座尚书府、一个家族,成就了蒲松龄、成就了这部巨著。
这座尚书府,就是毕自严的府第,这个家族就是淄西毕氏家族。
走进周村的西铺村乡村记忆博物馆,就读懂了一个家族的兴旺之本,就走进了一部巨著的创作之源。就是在这西铺村,蒲松龄应同邑的毕家聘请,设帐西铺庄,在毕家教书33年,从而创作出脍炙人口的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
对于蒲公来说,从一个教书先生到一个伟大作家的跨越,在时间上历时30多年,而在地域上却只经历了一个尚书府。按着现在的说法,尚书府就是他的创作基地。生活的况味、灵感的捕捉、视野的开阔、乡间的传说等等,所有这一切,都是他取之不尽的生活源泉和创作的根脉。
尚书府的主人,叫毕自严,明万历二十年进士,累迁至户部尚书。毕公一生不喜金钱,唯爱读书。其子毕际有任江南通州知州。爱交友,与当时文人雅士交情笃深,喜读书,“志欲读尽天下书”。毕家的万卷藏书楼,蜚声齐鲁,名闻华夏,与当年宁波的“天一阁”比肩齐名。此地,乃富贵之府、贤孝门地、诗书世家,为淄西毕氏家族“十七世诗礼门第,五百年孝友家风”发迹之地。
说起毕氏家族,当地同行者侃侃而谈,盛赞不绝。明初,毕氏迁居西铺村,勤俭持家,艰苦创业,立德树人。始终遵循族训:“承前谟,不居间,不放债,不攻煤井;愿后世,学吃亏,学认错,学好读书。”毕氏后裔以“耕读传家,诗书继世”为治家宗旨,贞厚节义,重德从善,代有贤达。
正是这一家族力倡读书、宽厚至仁、识才爱才,才与蒲松龄建立了深厚的情谊。说起蒲翁与毕家结缘,当地有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说。
清朝康熙初年,蒲松龄进省城赶考,路经尚书府,正遇毕家晾书于路边,蒲公见到众多名著奇书,喜出望外,立即徘徊其间翻看。此事被当时的毕家主人毕际有得知,断定此人必是高人,遂将蒲松龄接到府中攀谈,毕际有喜文善交,二人相见恨晚。后来,毕际有得知蒲松龄考试未中,便专程到蒲松龄家里,聘请蒲松龄为毕家的家庭教师,蒲松龄欣然应允。
科举无望,大志难酬,灾年频仍,缺衣少粮。正值中年的蒲松龄在人生路上挣扎之际,毕家伸出援助之手。为稻粱谋、为读书计,这是蒲公最初的权宜之策,但蒲公着实没有想到,在毕家,他完成了著书的最大愿望。从他到毕府“坐馆”教书,一直到他“撤帐”回家,他在毕府生活了33年。就在这期间,一部惊世之作,酝酿而成。
那么,何以见得他做教书匠是权宜之策呢?因为委身教书是他十分不情愿的事情,他曾写过一首诗:“墨染一身黑,风吹胡子黄,但有一线路,不当孩子王”。这首诗充分表达了他不愿当教书先生想法,可他大半生却在毕家坐馆,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遇上了一个可以使他大展宏图的好馆东。如此说来,这首诗可改为“若有一线路,可当孩子王”了,而这一线路,就是毕家为他提供的优越条件和高规格待遇。
行走在尚书院,思绪万千。风从耳边滑过,仿佛听到当年毕家弟子诵书的声音,以及蒲公“万卷楼”上翻书的声音,或是“绰然堂”中写书的声音。这声音,或带着童稚之气,或带着笔墨馨香。这座宅院,在我的心目中,越发高耸起来。这是一个家族精神屹立的可靠凭证,更是一座文学丰碑的稳固基座。
在这座尚书府里,蒲公的精神是愉悦的、待遇是丰厚的、见识是广远的、主仆是亲密的、灵感是腾跃的、创作是激情的、想象是辽阔的。所有这一切,都是这个伟大作家和这部最伟大作品的催生基因。
就在这个府上,蒲公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毕府为其提供了丰厚的物质待遇,使其能够养家糊口。设帐初期,家中贫寒,设馆后,已是岁有余粮,地有五十亩,已然是当年的小康了。况且每逢蒲公参加岁考、科考、及秋闱,毕家皆慷慨解囊,多方资助。
也在这个府上,蒲公吸取了浩瀚书海中的文学精华。“万卷楼”里的十万本藏书,他可以尽情地翻看阅读。用他的话说是“书充栋,凭君剪”。这使他有了极其广泛的知识储备和辽阔的创作空间。
还在这个府上,蒲公获得了极大的尊重和心灵的慰藉,并拥有了极其优越的著书环境。毕家敬重他,待若上宾。特别是蒲松龄屡试不中,毕府都百般安慰。就连他“闱中越幅被黜”时,毕际有的侄子毕盛钰也来劝慰。蒲松龄遂写《大圣乐·闱中越幅被黜,蒙毕八兄关怀慰籍,感而有作》的这首词,以示感谢。至于创作环境,蒲公写诗赞道:“几榻悠然花未老,朝朝乘兴杖藜来”,并多次称赞毕府清幽环境,这充分道出了他在这里静心读书、专心写作的一种状态。
正在这个府上,蒲公多了些热心的素材提供者和参与创作的同仁。在蒲公的引领下,毕家人氏皆以给其提供创作素材为荣,还积极参与创作之中。特别是毕际有还亲自为《聊斋志异》撰写短文,其中的《鸲鹆》和《五羖大夫》,就是毕际有写好之后,由蒲松龄稍加润笔而收入《聊斋志异》的。蒲公为了表示对老馆东的尊重和感谢,特别在篇末注明是“毕载积先生记”和“毕载积先生志”。另外,还有一位叫毕世持的人,续补了《聊斋志异》中篇幅较长的《马介甫》这一个故事。
仍在这个府上,蒲公结识了天下名士,开阔了眼界。毕府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又是诗书世家,与文化名人多有交往。通过毕家,蒲公结识许多文人雅士。特别是在结识了时任刑部尚书、著名的诗坛领袖王渔洋后,二人书信甚密,赠诗唱和。王渔洋曾为《聊斋志异》写下了最早的题诗:“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这是王渔洋对这部巨著所作的极有眼光的鉴赏和评价。
恰在这个府上,蒲公与馆东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和浓重的情感。33年与毕家相处,他们俨然是一家人了。这种超越了馆东与塾师关系的人间真情,令蒲公感佩之至。毕际有逝世后,蒲松龄连做了八首诗,痛悼“十年同食友”的老馆东。其中一首写道:“商今略古日科头,一旦骑鲸赴玉楼。临别清谈还竟夕,谁知永诀已千秋!孙多业足光先德,子孝犹堪解母愁。名寿如君复何憾?伤心最苦在离忧。”这些诗,伤心刻骨,泣血歌哭。毕际有离世后,应其子毕盛钜所聘,蒲公又在毕家坐馆20年。少馆东与蒲松龄年龄相仿,二人同桌共食,抵足而眠,情如兄弟。蒲公在给毕盛钜的诗中写道:“廿载金兰道义熏”,青灯好友我同君,年年援止情无限,只恐别时不忍云”,足见两人交情。不仅如此,蒲公对他的弟子也极其喜爱,诗云:“高馆时逢卯酒醉,错将弟子作儿孙”。这说明,蒲公早已把自己融入这个家庭了。
无须讳言,因有蒲公殚精竭虑的著述,有万卷藏书的滋润,有名人雅士的相帮,有幽雅闲适的环境,有毕氏一门的支持,有主宾深厚的情义,方有《聊斋志异》的横空出世。
一个伟大的作品,造就了一代伟大的作家,一个厚德的家族,成就了一个伟大的作品。这是西铺村之幸,是一个家族之幸,更是华夏文学之幸。
我,站在这诗书门弟,那一砖一瓦抑或是一抹绿色,仿佛都是那万卷藏书楼中的一张张书页,读,却读不尽,看,却看不完……
艾明波
艾明波,全国公安文联副主席。教育部所聘“十一五”重点课题组作家专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舞台艺术创作中心成员,全国公安诗歌贡献奖获得者。
出版个人专著六部、发表作品三百余万字。有作品被收入语文课本和公安教材被广泛传诵并被公安部警察博物馆收藏。他担任策划、撰稿的公安部春晚等省内外大型文艺晚会三百余台。系公安部大型文化文艺活动总撰稿。多次荣立公安系统个人二等功、三等功,他撰稿的晚会及作品多次荣获国家星光杯一等奖、国家金钟奖、公安部金盾文艺奖、黑龙江天鹅文艺奖。
现供职于黑龙江省公安厅政治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