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份有部港片拿下了第38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的影帝奖,8月份这部电影就登上了豆瓣的口碑榜。
开分8.0,随着打分人次的增加,评分不降反升到了8.2。
这部电影就是——《沦落人》
讲实话,很老套的港片。
无论是从海报、名字、剧情,还是人物上来看,都是近年港片常用的风格。
比如海报,和《桃姐》一样,都是截取人物互动的温情一面,同时又从细节处流露出人物处境的艰难和落寞。
光看海报,就知道这是一部聚焦底层边缘人,有笑点也有泪点的温情片。
再看名字,和《一念无明》一样,《沦落人》的名字也是高度古语化和禅语化的,既能表达香港底层社会的现状,又完美贴合电影的意境。
还有人物:
一个坐着轮椅,一个推着轮椅。
这种设定怎么看都像是港版的《触不可及》。
但这种设定已经不足够有吸引力了,无非是把演员换成我们熟悉的面孔,剧情上再稍做些本土化处理,最后讲的不还是那个大家看腻了的残疾人和佣人的友情故事。
这种操作早有好几个国家做过了,但最终成品都超越不了法国的原版。
所以当有人把《沦落人》定义为19年版的《桃姐》、加强版的《一念无明》,亦或是港版的《触不可及》时,希瓦以为都是不够有信服力的。
因为影片的观影体验,远比以上说法都更有记忆点。
如果你抱着审美疲劳的心态,漫不经心地打开这部港片,看到最后,你很可能会骂骂咧咧地哭成狗,然后反问道:
香港电影到底真的落寞了吗?
先从剧情上讲起。
《沦落人》确实讲的还是那个大家熟悉的残疾人和佣人的故事。
只不过这一次,它舍弃了影射阶层歧视和贫富差距的野心,转而把焦点,专心致志地放在了小人物的身上。
所以男主昌荣,不再是一个家财万贯的倒霉大佬,而是一个又穷又残的底层等死人了。
面对生活,昌荣有多卑微呢?
他曾是一名建筑工地的工人,有一个并不富裕但至少能吃饱穿暖的家庭。
但在一次意外事故之后,昌荣脊椎受损,脖子以下的部分都不能动了,只剩下手臂还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
出事之后,昌荣妻离子散,性格变得敏感古怪,最后连亲妹妹都不再待见他。
他只能靠着拿微薄的补助金,聘请便宜的菲佣来照顾自己生活下去。然而请来的佣人还常常都会因为忍受不了照顾昌荣的劳累和恶臭而逃掉。
只要上一个佣人逃走,下一个佣人还没找到,期间昌荣就不得不一个人忍受垃圾成堆的生活。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穷则生穷……等等,所有底层人该遇上的,都被昌荣给遇上了。
所以片中的昌荣和阿莲,更像是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怜关系。
阿莲也是菲佣,刚来的时候,昌荣很怕她跑掉,所以就算语言不通,昌荣还是把她留下了。
阿莲不会讲广东话,昌荣不会讲英语,因为沟通问题,两人还闹过许多笑话,这点影片有多处爆笑体现。
比如刚开始,昌荣告诉阿莲进楼的密码是2468,说着还要吐槽物业把密码设定得太简单了:
“不知谁弄的,白痴啊,这么简单不如不弄了,2468是什么密码。”
结果骂了半天,阿莲还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因为她听不懂粤语,不知道昌荣是在教她开门。
还有这段,阿莲在打扫卫生,昌荣嫌她干活不利索,于是用更不利索的英语骂了阿莲一句:
“你就系个大茶煲啊!”
阿莲一听很懵,大茶煲?什么茶?什么煲?
后来晒着衣服想了想:哦~是大trouble(麻烦)……
问阿莲为什么地板擦不干净的时候,也是问对方:
“你的地板怎么擦得no clean(干净)的”?
黄秋生的台词功底简直在这些片段里得到了完美展现,能把广东味的蹙脚塑料英语讲得如此流畅,都快让人忘了他中英混血儿的身份了。
还有后期,当昌荣和阿莲关系变好之后,昌荣开始教阿莲说广东话。
阿莲想学“谢谢”怎么说。
昌荣就告诉阿莲:
“如果是别人帮你一个小忙,就说‘唔该’;如果是帮了大忙呢,就说‘多捻谢’(真他吗谢谢你!)”。
结果当阿辉来家里吃饭的时候,阿莲就真的对人家说了句“多捻谢(真他吗谢谢你!)”。
瞬间戳中所有人的笑点。
当然昌荣和阿莲的关系也并不总是好的。
比如刚开始,阿莲就只是把昌荣的家称为“避难所”,她来这只是为了打工挣钱的,顺便逃离原生家庭的不幸。至于和没有人情味的雇主发展什么关系这种事,阿莲从未想过。
昌荣亦是,一开始他并不信任阿莲,甚至有些看不起对方。
阿辉带着小孩不能看的电影来找昌荣,两人一起消遣。
同时阿莲也出去找同行聚餐,喝喝菲佣小姐妹的下午茶。
这里镜头交叉切换,当阿莲在菲佣小姐妹中做自我介绍的时候:
镜头带到了昌荣看的片子,里头的素人也在做自我介绍:
当片子里的素人被问到是不是第一次的时候,阿莲也被同行问到了这个问题,然后阿莲回答了“是”。
阿莲和女主的相互对应,看似毫无关系的一段交叉剪辑,其实反映的就是阿莲和昌荣性别上的尴尬关系,以及菲佣在香港的社会地位。
据统计菲佣在香港的数量高达35万,是占佣人比例最高的一个人群。他们便宜好用,但同时又被社会看不起。
片中阿莲去菜市场的时候,都会被阿姨随便宰,可见连卖菜的都瞧不起当菲佣的。
所以一开始,昌荣也并没有平等看待阿莲。
但微妙的是,这种不平等关系是经不起推敲的,它甚至只是昌荣对自己内心深处自卑的掩盖。
比如这段:
昌荣半夜想伸手去拿手机,结果跌到了床下面。
他没有叫醒阿莲去扶她,而是选择继续在床下躺着,做了一夜的虚梦。
梦里昌荣坐在一栋高楼里,楼既像是医院,又像是家。
然后昌荣慢慢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你以为他只是想站起来看看楼下到底有什么。
结果他只是站起来,从楼上跳下去。
这一幕是极具冲击力的。
阿莲曾问他梦想是什么,昌荣说不出来。
影片的后半段,我们知道了昌荣的梦想是和儿子一起完成那场因事故而错过的毕业旅行。
但其实内心深处,昌荣的另一个梦想,或者说念想,是赶紧结束自己。
然而他连这件事都做不到。
和儿子相处的时刻,昌荣可以在清醒时回忆;而出事故和坐轮椅的时刻,昌荣却只敢在梦里正视。
看《沦落人》的观众,或许会想昌荣和阿莲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不管是法国原版的《触不可及》,还是美国的翻拍版里面,主角和佣人的性别都是一样的,而到了《沦落人》这里,则变成了异性。
一个女佣亲密照顾一个男性的吃喝拉撒睡,还帮对方洗澡换尿片等等,观众多少都会有些瞎想。
但其实这并不是导演刻意“加戏”的。
据悉电影的灵感来源,是导演陈小娟有一次走在路上,迎面看见了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后面的滑轮上就站着一名菲佣。
他们看似亲密但又不够亲密的样子,引发了导演的思考,于是才有了我们如今看到的昌荣和阿莲。
而关于阿莲的故事,现实中也有原型对应。
香港曾有一名叫作Xyza的菲佣,她在雇主的帮助下得到了人生的第一台照相机,并获得了奖金最高的哈姆丹国际摄影奖项,还被保送了纽约大学。
片中在赛展上和阿莲握手的那位女士,就是在呼应这个故事。
影片还获得了香港专项奖金资助的300万港币,黄秋生也是零片酬出演,没想到在帮助导演实现了梦想,还给自己带来了一座影帝奖杯。
片中令人动容的情节有很多,但有一处不得不提。
影片前段昌荣教阿莲讲广东话的时候,阿莲曾问过对方,“love”用粤语怎么说。
昌荣当时说的是:“黐咗线(神经病)。”
结果最后离开的时候,阿莲就对着昌荣离去的背影,说了一句:
“我黐咗线(神经病)你”。
不敢回头的昌荣,又接着骂骂咧咧地嘟囔了一次。
然后镜头慢慢拉远,从此只剩下昌荣一个人乘着轮椅前行了。
明明是两人开玩笑的混话,最后却变成了最动人的情话。
大概是情话吧,一种超越了友情和爱情的感情,一种只属于予梦人的感情。
《沦落人》的导演陈小娟是一个新人,但《沦落人》的质量,却证明了她的潜力,以及香港电影产业的实力。
跟《触不可及》比,《沦落人》的本土化做得很好;跟《桃姐》、《一念无明》等港片比,《沦落人》也继续保持着进步。
我们常说香港电影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但近些年,香港电影却依然在用聚焦底层人的温情片暗暗发着力。
影片当然还不算完美,比如女主演技不够娴熟,尤其在影帝黄秋生的映衬下,显得稚嫩很多。
比如剧情太过圆满,尤其是昌荣和妹妹的强行大和解,来得太过突兀和程式化。
但总的来说,《沦落人》是非常真诚且感人的。
它比预期的要好,有着温暖人心的力量。
好电影给人思考,而《沦落人》不仅给人思考,还给人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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