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地狱是人心(地狱变最可怕的人心)(1)

"我想在黑夜的寂静与孤独之中赎回自身,品味自己的骄傲。"

——波德莱尔

昭和二年(1927年),芥川龙之介拖着病体,忍受着越发强烈的神经衰弱的折磨,为焚屋,丧夫欠下高利贷的姐姐一家四处奔忙。

身心俱疲的他再一次试图寄情与文学与宗教的世界,意图如此前与复杂矛盾但自由民主的"大正时代"的"美好相处"一般,再次寻求与已经到来的扭曲而黑暗"昭和时代"的现实世界平衡共处。

真正的地狱是人心(地狱变最可怕的人心)(2)

但这一次他的幻想与努力失败了。

在他眼前的这个国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未来的阴云似笼罩着他灰暗的内心,模糊而可以预见的以后,成为他不想再去的"地狱"。

是的,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终其一生所寻找的,以为得以寄托的宗教世界,(佛、伊斯兰、基督)其实到头来依然逃离不了现实的摧残,寄托幻灭之后,自己还是得不到解脱。

于是心灰意冷的他,在完稿了《续西方人》之后,留下多封给大家的"告别信",合上枕边的《圣经》,安然地离开了这个地狱般的人间。

这一次,是真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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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难想象,芥川龙之介这么一个历经母疯,亲人伤逝,病痛缠身且爱而不得的敏感文人,居然可以他在人生最痛苦的1918年的"地狱"中活下来。

那一年,受尽家族摆布,管束压抑的他,终于第一次鼓起勇气"反抗"家族,准备和自己爱的人结合,却不料用尽全力还是敌不过家族的权势和威慑,只能麻木地接受"联姻"。

抑郁而苦闷到难以发泄的他,选择避入文学与宗教的世界,寻求一个可以脱离"地狱"的路与答案。

于是,他在试图在《地狱变》里,探寻让他活下去的未来人生之路。

真正的地狱是人心(地狱变最可怕的人心)(4)

是的,或许于很多读者和评论家们的观点来看,他们在《地狱变》这个故事里的聚焦:

要么落于借古讽今的故事本身,体现出来的对现实社会的抨击与讽刺,比如封建领主的残暴,对下层人民的悲苦压迫;

要么落于故事里各种人物行为体现出来的深刻精神,比如"艺术至上"的良秀,"至真至美"的良秀女儿,"唯我独尊"的崛川大公;

要么直接升华至浅显而深刻的"艺术与道德"的矛盾对立选择。

但这些其实都只是流于《地狱变》这个故事本身的意义,但于当时的芥川龙之介来说,或许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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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时代”复原图

毕竟,生于仕宦世家的他,不管从家庭的地位,财富,还是自己本身的天资与才华上,都属上上之选,所以真正让他内心精神世界陷入悲哀的矛盾挣扎的,就是除此之外的"求而不得",比如自由与活着的理由。

于是,在爱而不得如陷入"地狱"世界般的那年里,如发泄般投入全部身心寄托的《地狱变》里,承载的,或许就是他对未来迷茫无措的宣泄与追寻。

更重要的是,越是繁花似锦般民主自由的"大正盛世",越是感觉风雨欲来的阴云开始蔓延,独属于文人的敏锐与不安,让他摇摇欲坠,于是他说:

"人生,远比地狱更像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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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不是地狱,地狱在人间"战国"时代的不疯魔,不成活

明治二十五年(1892年)芥川龙之介出生于在东京的仕宦自家,自小深受传统汉学影响,其本人也有着深厚的汉学造诣,不止通读各类儒学经典,更是对通俗汉学文学有着广泛的涉猎。

不过日本的传统汉学很特别,它是自唐代开始由"遣唐僧"从佛学"顺带"而来的,于是在这里面,佛学及其思想必然是被包含于内的。

所以,于芥川龙之介来说,他的文学世界其实从一开始就和宗教的世界紧密相连,于是成名作《罗生门》也好,这里想说的《地狱变》也罢,看似取材于古典历史故事,但其实归到原点,都属佛家"禅谕"的延伸。

《地狱变》这个标题本身就是佛教的一种艺术题材,指"为劝善惩恶而描绘各种地狱苦状的图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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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变”石刻

如此一来,这个发生在日本混乱而扭曲黑暗的战国时期(1467年-1615年)的"寓言故事",天生就带着"难以言明"的种种属于那个愚昧时代矛盾悖论的深意。

短短万余字,写就的是一个悲伤而绚丽的"人间地狱"故事:

骄傲而古怪的"丑画"师良秀,被当时封建领主崛川大公逼迫画一幅"地狱变",却因为自己"艺术至上"的完美要求,而害了心爱的女儿被活活烧死,最后良秀在完成了完美"艺术"地狱变之后,自杀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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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战国时代”

故事发生的"战国时代",当时政局混乱而动荡不安,群雄割据,民不聊生,于是故事里的崛川大公就是那里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何况这个故事还是以服务于他家二十年之久的老仆的第一视角写就。

很自然,天然带着"崇高滤镜"的视角写就的故事,本身就带有暧昧不清的虚假,比如对主人"神话"般,胎梦显灵,盛比秦始皇等描述,而针对画家良秀,则是目空一切,性情古怪,无耻懒惰的贬低描述。

这种反讽的"反向描绘",正是芥川龙之助擅长而无奈的叠加"寓言"。

正如照应现实的"大正时代",即使自由和民主之花似盛开在这个时代,但身在其中的他,却依然惶惶,"明治时代"尖锐矛盾的阴影在他心中仍旧挥之不去。(比如,传言当时他只是在小说中写了一个好色天皇与女子嬉戏的情节,就被当局封禁。)

尤其在故事里,似乎一切悲剧的源头,皆来自那个"伟大"的崛川大公的压迫与恶意,就像萨特所说:"他人即地狱"般的残暴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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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真相真的如此?

或许不尽然。

因为其实每个"他人",至少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可以"自由"选择的,即使在那个充满绝对权威的战国时代里,身为著名画家的良秀,未必没有其它的出路。

只不过,于他而言,他的画可以名垂青史,如故事的开头那副"地狱变"最终成为了崛川大公家的传家宝一般,才是他毕生最高的追求,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看,这个"地狱"般的结果,其实根本就是"他人"无法逃避责任的主观选择。

那么,换句话来说,其实女儿被活活烧死的悲剧,根本就是良秀自己的选择,从一开始崛川大公要求他画地狱变时,他就已经意识到最后的悲惨结局。

虽然时代的桎梏让他即使想去抗争,也难以成活,但天生似融入血液般"艺术至上"的追求,让他枉顾人伦,变得加倍疯狂。

所谓"不疯魔,不成活",于是在这个"地狱"时代想活着,要么"作品"永垂不朽,要么注定"人死"被时间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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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照

都说芥川龙之介擅长借古讽今,但其实在这个故事里,他想说的或许只是生在这个看似"自由"的大正时代里,仕宦家族的悲哀,爱而不得的痛苦不仅是一种追求,更是象征着人在这个时代里所向往却被牢牢束缚的个人自由。

于他而言,挣脱不了的宿命,就像是人间地狱,不是"他人"制造的,而是只有唯一选项的,自己难以承担后果的人间才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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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死亡,是人间地狱的"唯一"解脱

1918年,命运多舛的芥川龙之介,天真的以为长大后他就会拥有把握自己命运的能力,于是准备和初恋才女结婚。

但很遗憾,在那个看似"自由民主"的时代里,传统仕宦家族依然固守门第,家族里的子弟,是没有婚姻自由的,只有匹配的身份和地位才能相互"联姻"。

于是,只能屈从于现实,知晓不能也无力抗争的芥川龙之介,把一切的苦闷全部倾注于可以肆意驰骋的文学创作里,以及寄托在可以给予些许安慰的宗教世界中。

由此融合后写就的《地狱变》,就自然成为了他宣泄,探寻与寻找如何继续"活下去"答案的故事承载物。

所以在《地狱变》的故事里,情节在字里行间的虚假、无耻、诡异、残暴与邪恶,人物在设计上的扁平反向异化,都成为了一种疯狂的异样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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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在那个混乱而黑暗动荡的战国时期,被好好"圈养"在崛川大公府上的著名画家良秀和女儿,即便真能脱离这"宿命"般的魔掌,离开那里,但到最后,或许终究还是人如草芥,死路一条。

没办法,属于战国时代的普遍时代悲剧,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良善多于丑恶,动荡混乱的时局,或许是故事里良秀和女儿永远无法承受的更加悲惨的命运。

于是历史照进现实,芥川龙之介在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明白了自己难以逃避,只能接受的唯一宿命,仕宦家族的优良出生,自小衣食无忧,可以接受良好教育的一切,其实都是有代价的。

而抗争这一切的结果,或许真的如愿结婚之后的他,最终依然承受不起家族无上权柄下的"结局"。因为在他的时代里,所谓追寻"民主和自由"所付出的代价,往往只能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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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照

他对"老朋友"说过一段话:

"自杀者也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杀。我们的行为都含有复杂的动机。但是,至少现在的我确实是茫然不安、我对我的未来是茫然不安的。"

虽然这是"最后"的留言,但是照进《地狱变》的故事来说,或许他设计的故事,用女儿在烈火中活活烧死的悲切,以及自我放弃一切,只为达成"艺术至上"的永垂青史的枉顾人伦,就是他对自我未来人生之路的探寻结果与选择。

既然人间地狱无法逃脱,那么或许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何况同赴黄泉。

是的,"地狱变"的画到最后的呈现,居然是庄严的,正如佛家用此艺术题材所追求的劝善惩恶之意,作为传家宝永恒流传的《地狱变》,会让所有人铭记这个悲惨的故事,永世为后人敲响警钟。


写在最后:

其实很难想象,在经历如此打击,且真的看清"一切真相"的芥川龙之介还能活下来,尤其此后数年,他的病体每况愈下,还兼之神经衰弱的折磨。

或许,正是《地狱变》的悲哀,才让他有了活下来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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