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慈禧垂帘听政,正所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女人当家,国事多衰。
就连民间也是发生了无数的奇情冤案,而这其中:杨乃武与小白菜案、名伶杨月楼冤案、太原奇案以及张汶祥刺马案最为轰动,后人称之为“清末四大奇案”。
而最为民间所熟知者,莫过于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
单纯从案情来看:该案件有偷情、投毒、奸杀、酷刑、上访、司法贪腐、官官相护、明主沉冤等诸多故事情节,实为史上罕见之奇案。
但如果再细究该案的背后,却不难发现:案件曲折离奇,早已经超越了冤案本身。
隐藏其后的,更是晚清朝廷高层彼此间的明争暗斗。
1、羊吃白菜:案情的起源
“羊吃白菜”,是当时人们对杨乃武与小白菜案的一种戏称。案件本身很简单:
杨乃武是今日浙江杭州余杭人,时年33岁,还中过举人,家资颇丰,应属中产。
2、公报私仇,余杭县令刘锡彤踏出了第一步
事情也就巧了。杨乃武在当地也算是个人物,平日里就得罪了县令刘锡彤。
刘锡彤这下得着了报复杨乃武的机会,加上围观群众不明真相的瞎起哄,县令刘锡彤便很快断了案:
为了避嫌他与杨有过节,他先从小白菜这里下手。通过重刑与诱供,让她供称是杨乃武给的砒霜,由她下的毒谋杀了葛。
刘锡彤拿到小白菜的供证,立刻将杨乃武辑拿归案,先是上报革去其举人功名,然后令其认罪。
杨乃武确实是条汉子,在连番严刑拷打之下,始终没有承认这事。
刘锡彤觉得,已经拿到了毕的认供,又自恃自己朝中有人,即使杨不招,也还是很有信心地结了此案,将勘验审讯各情上报给了他的上级部门:杭州府。
3、顺理成章,杭州知府陈鲁错上加错
杭州知府陈鲁与余杭县令刘锡彤,两人原本私交甚好,加上刘锡彤本来就有将杨乃武置于死地的想法。
于是陈鲁也就做个顺手人情,对初审结论根本没有细究,复审时根本不听杨乃武辩解,大刑伺候,跪钉板、跪火砖、上夹棍。
县里的大刑杨乃武挺过来了,但到了知府这里,他终于顶不住了,最后屈打成招,也就认了罪。
到此,杨毕二人都认了罪,陈鲁就即据犯人供词及大清律令,判了毕秀姑处凌迟处死,杨乃武斩立决。
审判结果报上去,只等上面批复流程走完就可以执行了。
4、一支签支撑起的信念:杨菊贞踏上了上访之路
杨乃武有个姐姐叫杨菊贞。杭州知府的判决一出来,她就决定上访救弟弟。
在她决定上访前,杨菊贞去庙里求了个签,签诗这样写道:
“荷花开处事方明,春叶春花最有情”,“若问归期在何日,待看孤山梅绽时”。
解签人说:你心中所求之事,会达成的,至于何时,孤山梅绽时。
也正是这支签,彻底支撑起了杨菊贞的信念。
按照大清律令,她先到浙江按察司、布政司与巡抚衙门去申诉。
按察使蒯贺荪就个懒官,他接了状纸,简单走了两堂形式,即判定原审无误,依陈鲁所拟罪名,上呈给了巡抚杨昌浚。
案子进入到了巡抚会审阶段。
杨昌浚还算是个谨慎的人,他在会审同时,派了候补知县郑锡滜到余杭密查此案。
但刘锡彤立刻接待了他,并施以重贿,郑锡滜便以“无枉无滥”四个字禀复了杨昌浚。
杨昌浚便认为案情确实如此,于是照原拟罪名结案并上报了刑部。
按清律,巡抚会审已算是终审。
杨乃武与小白菜案到这里,基本就成了铁案。
现在我们回头梳理一下:
余杭县令刘锡彤——杭州知府郑鲁——按察使蒯贺荪—— 巡抚杨昌浚
清朝帝国从纸面上设置已经够严密的审转制度,事实上很轻易就被私人恩怨、人情贿赂、懒政不作为以及下情不明彻底攻陷。
1874年4月,杨菊贞和杨乃武的妻子詹彩凤,两个女人带着杨乃武亲写的诉状,步行两个多月从杭州走到北京,向都察院衙门递上诉状。
都察院非但没有受理,还派人将她们押送浙江,再次交给巡抚杨昌浚处理。
杨昌浚对这事依然很是慎重,特意又安排杭州知府陈鲁,重新审问此案。
陈鲁自然极为痛恨杨家上京告御状,利用提审之时再对杨乃武施以重刑,最后依旧维持了原判。
杨乃武的老婆詹彩凤彻底绝望,放弃了……
只有杨菊贞坚定地相信:她抽的那支签不会骗她。
5、当清廷高层各派别介入后,案情本身已经不再是重点了
决定二次进京时,杨菊贞开始动了些脑子。她想到要用弟弟的举人身份与人脉关系,分别找了三个人:
汪树屏:与杨乃武同科中举,哥哥汪树棠在都察院当御史,祖父做过大学士,京城人脉极广,汪树屏为此事给哥哥汪树棠写了封信。
吴以同:与杨乃武同年的同学,胡雪岩的私人秘书,他带着杨菊贞见了胡雪岩,胡很慷慨地资助了她进京费用与留京生活费用。
夏缙川:杨乃武的朋友,武举人,他有个堂兄夏同善是翰林院编修,当时正好在杭州,正准备返京。
当年9月,杨菊贞和詹彩凤二进京。到北京后先去拜见了夏同善,然后在夏的引见下,与浙籍在京的30余名官员相见后,分别向步军统领衙门、刑部、都察院递交了诉状。
夏同善是杨乃武翻案的关键人物,因为他与光绪皇帝的老师翁同龢私交甚好,通过这层关系,杨乃武案最终引起了慈禧的关注,她为此专门下了谕旨:
“着由刑部饬浙江巡抚杨昌浚,督同臬司(即按察司)亲提鞫讯,务提实情,毋枉毋纵。”
一桩原本普通的冤案,最终能够直抵朝廷最高层,人脉无疑是最最重要的因素。
当案件到了此种地步后,案件本身也就不再是重点了,重点立刻转移到了朝廷高层的权力角斗。
古代官员任职,一般都执行属地回避原则,浙江的官大抵不会是浙江人来当。
那么当时浙江的官场,是谁的人在把控着?
——是曾国藩的人在把控着。
这么一说,大家就大概明白了一点:
曾国藩的人在浙江欺负了浙江人,那么在北京当官的浙江人,自然就咽不下这口气。
但这只是高层权力角斗的第一层,背后还有更深的一层:
曾国藩在平掉天平天国后,功高震主,慈禧一直想找个机会敲打敲打曾国藩,并尽量剪除一下曾的势力。
杨乃武案正好给了慈禧这样一个机会:
她以为民申冤为理由,利用在京的浙江派,来帮助她来打击曾国藩的湖南派。
慈禧玩这种权力制约平衡,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6、朝廷最高层的权力角斗,第一季
冤案本身,往往并不复杂。
复杂的是:如果认定是冤案后,对冤案制造者的追责。
所以纠正冤案面临的最大压力与困难,多是原审集团极力维持原判、拼死保护自己的决心。
如果说,冤枉者申冤是一种求生本能;那么,制造冤案者维持原判同样也是一种求生本能,而且比前者更为强烈。
其时,浙江按察使蒯贺荪业已病亡,杨昌浚奉慈禧谕旨后,便派了湖州知府许瑶光再去审理。
因为得了慈禧的过问,许瑶光再审讯没敢有刑,只是叫杨乃武与毕秀姑如实招来。
杨乃武此时知道案情峰回路转了,于是两人全部翻供。
许瑶光接连审问了数次,开始意识到此案背后水太深了,一时竟不敢结案,案子一拖再拖,审了两个多月没有结案。
北京那边看浙江没有动静,次年又派了浙江学政胡瑞澜提审杨案。
杨昌浚现在也成了冤案制造者,他一边对劝胡瑞澜不要没事找事,一边又向胡推荐了他的同乡、刘锡彤的亲家宁波知府边葆诚协同会审。
胡瑞澜见此情景,也不愿趟这混水,干脆直接都交给边葆诚会审。
刘锡彤到现在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用重金贿赂了会审的相关官员。
可怜了杨乃武与毕秀姑二人,被多次用刑、日夜熬审,最后一堂会审中,杨乃武甚至双腿被夹断,毕秀姑更是被烧红的铜丝穿双乳而过……两人终于熬刑不过,再次屈打成招。
胡瑞澜于是继续依照原拟罪名奏报慈禧。
7、朝廷最高层的权力角斗,第二季
当胡瑞澜把会审结果上报朝廷后,在京的浙江官员立刻就做出了反击。
浙籍京官迅速动员起来,力主翻案。
给事中边宝泉奏请慈禧,将此案提交刑部审讯。但慈禧以“未有先例”为由不予批准,但责成刑部关注此事,并令胡瑞澜再行提审。
年底,以汪树屏、吴以同为代表的18名浙籍士绅,联名写状纸到都察院,夏同善亲见两宫太后,再次奏请将案件提交刑部审讯。
为了逼慈禧一把,夏同善竟然对慈禧说了这样的话:
——此案如不究明实情,浙江将无一人肯读书上进。
数日后,慈禧答应将杨毕二人提京交由刑部审讯。
浙籍京官与当地士绅合力,终于扳回一局。
杨乃武案又重新迎来一丝翻案生机。
8、朝廷最高层的权力角斗,第三季
光绪二年三月,杨乃武毕秀姑以及相关人证、卷宗相继解送到京。
五月刑部举行由刑部主审,都察院、大理寺参与的三法司会审,此乃清朝最高规格的审判。
首次会审,杨毕二人,均再次当场翻供,并指在府在省供词均为屈打成招。
次审与三审,分别询问了相关证人。
终审之日,提嫌犯与证人当堂对质。
最后终审结果:葛品连之死与杨乃武无关,毕秀姑也没下毒。
为慎重起见,最后三司审议决定:在调尸复验后,再了结全案。
年底,由刑部尚书桑春荣率领堂官、司官、仵作、差役等人开棺验尸,有经验的仵作依据《洗冤集录》所载的验毒之法,证明葛品并非中毒,只有骨头表面因地下潮湿略有发霉。
案情至此大白于天下。
9、问责:朝廷高层权力角斗的高潮
杨毕二人蒙冤已成事实。
按清律,如果此案平反,那么,制造冤案的杨昌浚、陈鲁、刘锡彤等人,就必将被追究错判的责任。
真正的角斗,到现在达到高潮。
以四川总督丁宝桢为代表的一派,极力反对平反杨案,其理由为:杨乃武风流成性,亦非善类,此是铁案,证据确凿。
与当初夏同善逼慈禧那句话一样,丁宝桢也说出同样的话:
——这个铁案如果要翻,将来就没有人敢做地方官了!
而以夏同善为代表的浙籍京官,则力主平反杨乃武案、惩办冤案制造者。
两派相持,刑部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理?
可见冤案翻案之难,从来都不在案件本身。
慈禧最后的表态,为杨乃武案与这两派争斗做出了判决:
光绪三年二月十六日,慈祥下谕旨:
杨乃武因“不知远嫌”,与毕秀姑同室教经、同桌吃饭,杖一百,革除举人功名,不得恢复。
毕秀姑“实属不守妇道”,仗八十。
薄惩之后,两人均释放回家,从京抵杭州时,恰好正是“孤山梅绽”的日子。
而对冤案制造者,慈禧借机对包括杨昌浚在内的30余名官员进行了撤职查办,其中多数为湘系官员。
冤案始作俑者刘锡彤发配黑龙江效力赎罪。
杭州知府陈鲁、候补知县郑锡滜、宁波知府边保诚均革职。
杨昌浚与胡瑞澜两大员则“即行革职”。
此时,湘系领袖重任已落在左宗棠身上,湘系经历此次打击元气大伤。
待左带湘军平定新疆回来后,湘军也就基本解散,不再为慈禧所忌惮。
一段冤案终于得以水落石出,围观群众以为是正义最终得到了的胜利。
真正的赢家慈禧在一边偷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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