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家庭爱的缺失和教育的不完整,导致了我和弟弟最后都染上毒瘾,走上了一条害人害己的路

郭 毅

晓莉是女所里公认的“台柱子”,不仅所里组织的每一次文艺演出,她都要身兼主持、独唱、舞蹈等多个角色,而且她的节目还走出了劳教所,参加地方和省劳教局组织的文艺汇演,还获得过不错的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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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在所里的每一次优异表现,都会计入最终的“诊断评估”,会列入提前出所的依据。她告诉我,按照她自己的估计,她可能会提前三四个月出所,但她始终有一个困惑,她不知道出所后能否还像在所里这样无拘无束地唱歌跳舞。

歌唱和舞蹈已经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融进她的血液中了,特别是现在成为一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后,她知道时间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只想尽情地舞蹈和歌唱。

“一个画夹俘虏了我的心”

我高中毕业的第二年就参加了工作,那一年我刚20岁出头,在区上的锅炉厂上班,单纯、活泼的我很快成为厂里众多男同事追求的对象。加之我喜欢唱歌跳舞,厂里的各种联欢晚会、文艺活动我都会成为车间班组首推人物,我在舞台上展示着自己的青春与活力。

那时候,同一个班组的一位谢大姐对我特别关照。刚上班就能遇到这样一位大姐,我觉得特别幸运。

有一天,谢大姐说,她有一个亲表弟,在市化肥厂工作,小伙子长得不错,想把他介绍给我做男朋友。我笑了笑说:“大姐,我还小,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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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姐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一天周末,我刚下班收拾完东西准备回家,谢大姐就急冲冲地跑过来说:“晓莉,你姐夫今天不在家,我一个人在家也闲得慌,今天到我家一起吃个饭,也好陪大姐说说话。”我本来是一个挺爱干净和讲究的人,平常很少到别人家去住,但还没容我拒绝,谢大姐已经连拖带拽把我拉出了办公室的门。

谢大姐带我一块去买菜,最后还买了饮料和白酒。我一直告诉大姐我从来不喝酒的,而且买的菜也不像我们两个人能够吃得完的。

那天,谢大姐一连做了七八个菜,我就有一种预感:今天的客人肯定不止我一人。果然,在菜做好5分钟不到,一个男孩子如同约好似的来到谢大姐家。当时,男孩并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人长相一般,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个子比较高,应该接近一米八。在整个就餐的过程中,男孩一直显得很拘谨。事后谢大姐告诉我,由于我这位大美女实在太漂亮了,他在我面前显得不自信。在那天的晚餐上,我还知道了这个男孩就是谢大姐经常向我提起的她的表弟,名叫张波。

吃完饭后,谢大姐的表弟就走了。晚上,谢大姐一直在我耳边讲她那位表弟如何老实,如何勤奋,如何会疼爱人,别的我倒并没有多少印象,至于最后一条会疼人,我确有体会。饭后聊天时,当我杯子里没水时,他都会及时为我杯子里添水,显得眼里特别有活儿。

第二天,谢大姐就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可能是谢大姐整天在我耳边念叨,谢大姐那位表弟张波的印象逐渐在我脑海中清晰起来。

在谢大姐的安排下,我与张波有了第一次约会。说是约会,就是我们一起喝了一次茶。由于我是第一次约会,也不知道讲什么,加之他的话也不多,就这样我们只是东拉西扯谈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干脆两人都无话可说。

在与张波的交往中,我知道他在市化肥厂搬运车间上班,那是一个劳动强度很大的工作,上班很辛苦,特别是在农忙季节,他们会更忙一些,这个季节化肥的用量会大增。

张波也会常借口去找谢大姐,到我们单位来看我,每次来,他都会为我带上几种我爱吃的水果。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交往的加深,我对他竟然产生了一种依赖。

一天,张波在今天看来非常平常的一个举动,竟让我莫名感动:那天晚上,我刚吃完饭在家看电视,张波打电话叫我出来一下。到了我们约定的地点,从来不知浪漫的张波让我闭上眼睛。等他让我睁开眼睛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画夹。那一刻,我竟有些颤抖。那是一个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我不仅喜欢唱歌,而且喜欢画画,在我那个不大的房间的墙壁上,贴满了我画的各种人物素描和花鸟。我一直梦想有一天背着自己心爱的画夹,走进大自然中,画那些山水、花鸟、树木。

我完全没有想到,细心的张波还是在与我时间不长的交往中,捕捉到我的兴趣爱好,满足了我的一个小小心愿,在一个普通的晚上,带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张波还告诉我,他刚买了几盘有关李玲玉的磁带,不妨现在就到他家里去听一下。也许是还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感动中,也许李玲玉是我特别喜欢的歌手,我想也没想就对他说:“好呀,好呀!”就这样,我到了张波的家里,听完几盘磁带后,夜已经很深了,当我提出要回家时(其实我们两家相隔并不太远,坐出租也就四五分钟的车程),张波一下子拉住了我,一切我都明白了:他想留我在他家过夜。

我没有再坚持,那个原本在我眼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孩子,在那样的夜晚竟然是那样美!那是我第一次在一个异性家里过夜,可能还是缘于感动,也就在那一天,我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了自认为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尽管后来证明当初是那样的轻率。

张波紧紧拥着我的时候,我竟然泪流满面,不知道是为自己的最宝贵的第一次的失去而流泪,还是为别的,但我分明能够感到一个男人臂膀的力度与身体的热度,真的能够融化一颗心灵。

那一天,距我们第一次见面仅仅才3个来月。当时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只是觉得我情感的荒漠,太需要温暖,哪怕它并不那样炽烈。

张波的那份爱与温存,是我的家庭所不能给予我的。

“奶奶的爱伴我和弟弟长大”

我和弟弟是在奶奶的爱与叮咛中长大的,缺失的是父母的爱。

记忆中,父母永远都有吵不完的架,白天吵,晚上吵,吵到最后,他们自动解除了婚约。

父母没有离婚前,一直做着贩菜的生意,那是一个辛苦活儿,顶着星星出门披着月亮回家。父母早出晚归贩菜,根本没有时间照看我们。

每天早上,都能看到桌子上父母留给我们姐弟俩的早点钱,起初是奶奶带我们去吃,后来我们姐弟俩结伴去吃。

桌子上的早点钱,是记忆中父母留给我和弟弟的爱。

父母争吵的话题在今天看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父母争吵打斗后,母亲的啼哭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第二天,父母还是照常去上菜,好像昨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许两个孩子、一位老人一家五口生活的压力,不允许他们奔波忙碌的脚步停留下来。

虽说奶奶没多少文化,但她的善良和细心,把我和弟弟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奶奶毕竟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我和弟弟在青春期的精神困惑,奶奶无法给予我们及时的疏导。正是家庭爱的缺失和教育的不完整,导致了我和弟弟最后都染上毒瘾,走上了一条害人害己的路。

这些都是后话。

无论是父母离婚前还是离婚后,父亲对我和弟弟都很好,非常疼爱我们,从小到大都是父亲给我买新衣服。有时候父亲对我甚至比对弟弟还要好,这主要是我那时学习成绩很好,不大的家里,墙壁上贴满了我得的各类奖状,而且我还能歌善舞,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整天像一只快乐的精灵。

每每看到我从学校拿回奖状,或者当众给奶奶唱一首动听的歌曲,跳一段优美的舞蹈,左邻右舍的邻居都会纷纷夸奖我。这种对我的赞美最终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企望我和弟弟能够成才,成了父亲的精神支柱。

我始终觉得对不起奶奶,她不仅在晚年承担了养育我和弟弟的重任,而且现在还要在风烛残年,去咀嚼她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儿、孙女,双双不争气所带给她的精神上的摧残与折磨。

我一直在心底骂自己是一个无情的人,我一再用行为证明着自己的残忍:吸毒、戒毒、劳教、感染艾滋病病毒,以至这次接受强制隔离戒毒。

奶奶现在和父亲、后妈住在一起,一生的劳碌、苦难并没有击垮奶奶的身体,虽说现在已经80多岁了,依然身板硬朗、耳聪目明。入所后,我打给家里的电话有时候是她接的,从父亲那里,她已经知道了我的全部,包括被感染。传统、正直而又善良的奶奶在电话里告诉我,是党和政府在救我,是他们在帮我治病,要我在这里好好听党的话,奶奶还在电话里跟我说,她晚上做梦都在想我。

每每接完奶奶的电话,我都会痛哭一场。我真的想早点回去,尽点孝道,毕竟她已经80多岁了。

“父亲跪求警察别关我”

一份轻率的爱,注定是个短暂的悲剧。

很快我发现张波的行迹和表现令人匪夷所思:要么给他打电话时通了但很长时间无人接,要么一起到外面吃饭或娱乐时,往往一个多小时后他就呵欠连天,好像头天晚上根本没有睡觉,接着他就一定会找借口打电话或上厕所外出约半个多小时,等他再回来时已经像换了个人似的,精神焕发。

终于有一天朋友们聚会时,张波告诉我他要去趟厕所,谁知一去就是40多分钟。我有些不放心,就到厕所里找(厕所是不分男女的那种,入厕者只需在里面把门插上),只有一个门关着,很显然,里面有人。我在外面喊张波的名字,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决定就在厕所外面等,故意喊了声“你不出来就永远在里面呆着,我走了!”喊完后,我轻手轻脚地等在厕所外,大约10分钟左右,张波果然从厕所里出来了。为探个究竟,我不顾他的阻拦,冲进厕所,在垃圾桶里,发现一只刚被丢弃的带血的针管,直觉告诉我:张波在吸毒,并且刚扎完针。

我只觉天旋地转……

张波说他吸毒已经有两年了,原来是单位的一位工友在他们等着装运化肥太困时,就拿出海洛因说这东西提神。他还说在他们那个搬运车间,好多人尝过。后来张波上瘾了,现在已经发展到了注射。

张波还笑着说:“没事,没有宣传上说的那么厉害和可怕,你看,我的身体不是很好吗?”说完还使劲地拍了拍胸脯。

当一下子把你推到一个始料不及艰难的境地时,除了去面对和接受,别无选择,更何况张波已经是我生命中一个如此重要的人!

很快,在张波一遍又一遍的怂恿下,我沾了第一口,并且很快无力自拔。

张波吸毒的事很快被父亲知道了,没有丝毫犹豫,他坚决让我与张波分手,口气强硬容不得半点商量。

在父亲的强压下,我只得选择屈服。屈指算了一下,与张波相处、相恋只有半年。

张波的离去,让我的情感又陷于一片荒漠。

2001年,我在一家歌厅里吸毒时,被公安机关当场查获,在公安局禁毒大队做完口供、笔录时,鉴于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他们决定对我进行强制隔离戒毒。那是我第一次被强制隔离戒毒,也是我的家人第一次跟公安局的人打交道。戒毒决定书送达到家里时,我已经一连好几天没回过家,正为我的安危而担忧的父亲和奶奶他们都惊呆了,他们不明白,一向乖巧的女儿怎么会去吸毒呢?当得知我要被关进去6个月时,他们更是显得异常恐慌,在他们看来,坐牢6个月(他们一直把戒毒看作是坐牢),是一个不短的刑期。

“扑通”一声,父亲一下子在警察的面前跪下了,声泪俱下:“求你们放了她吧!她还小,不懂事,回头我好好教育她,你们这样把她关进去,让她将来出来后如何做人呀?”

然而法律是无情的。

在戒毒所关了7天后,我被放了出来,后来才知道是父亲花了5000多元钱把我保出来的。当时想起来无所谓,好像那是他们应该做的,现在觉得自己真的好没良心。出所的一瞬间,我发现父亲一副焦急的神情,我只是被关了短短的7天,他看起来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出所后,为防止我再到外面去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父亲放弃做了10多年的贩菜生意,整天在家守着我,寸步不离,然而在一个星期后,我还是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出了家门,复吸。

就是那一次逃走,在我看来,家从此对我如同樊篱,束缚着我的自由,并且变得可有可无。我错误地认为,只有逃离,逃到家以外的世界里,才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

“我的性伙伴有好几百人”

细算下来,和我打过交道的男人不少,但真正有过真感情的不多,算上张波应该是只有两个人。

命运注定我这辈子与姓张的有缘,我的第二个男人也姓张,人家都叫他张总,是一家旅游公司的老板。由于我们市靠近长江,来自国内外的游客络绎不绝,张总经营轮渡旅游的生意异常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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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波分手后,我常到酒吧喝酒、歌厅唱歌来打发空虚的时光。一次,几个要好的姐妹相邀到一家夜总会去看演出,演出以歌舞为主,就是常见的一曲终了有人鼓掌有人献花的那种,接着就是富豪大亨点歌一掷千金的轮番斗富。

与张总的相识充满戏剧性。

当时张总也在现场看演出,在一个与观众互动的环节中,他是被自己单位的员工鼓噪到台上的。张总上台后,非常绅士地说:“我希望台下的哪位女嘉宾上来与我对唱一首湖南民歌《龙船调》。”台下没有动静,这时,我们的那帮人来疯姐妹纷纷喊叫起来,让我上去。张总的唱功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由于配合较默契,还是赢得了观众热烈的掌声。

一来二往中,我与张总熟识了,当张总得知我不仅歌唱得好,而且舞蹈也相当了得时,每次他们公司组织活动,他都会邀请我过去参加。我每一次的精彩表现,都极大地满足了张总的虚荣心,每一次他在给朋友介绍我时,都会说:“这是我的好朋友晓莉。”

当张总向我表达那种意思时,我没有拒绝,毕竟吸毒上瘾的我每天的毒资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在一次聚餐后的晚上,张总开车把我拉到了一家豪华宾馆。

第二天一早,张总打电话让秘书送来20万元,他把一大包用黑色塑料袋包裹好、还没有拆封的20叠人民币丢在我面前,说了这样一句话:“20万,我包你一年,唯一的要求是这一年里不允许别的男人碰你。”

很快,我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同时辞去了锅炉厂的工作,花了七八万元买了辆小汽车,一来为了显阔,二来为了方便与张总约会,我当起了张总的“全职情人”。

一年后,张总来我这里过夜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已经明显感觉到他对我腻了。我知道像他这种男人历来是喜新厌旧,与其等他明说,还不如自己知趣地离开。我们和平地分手了。

张总给我的20万元很快被我花光了,为了满足日益增大的毒瘾,我只好当起“小姐”。那段时间我们市上的经济发展飞速,一些洗浴中心、娱乐场所和夜总会仿佛一夜之间冒出来,好多里面都有那种服务,因此当“小姐”的生意好得不得了。由于我长得还算不错,又年轻,我的“生意”更是出奇的好,好多是回头客,和我发生关系的有好几百人,那时候真的好挣钱,很多时候没有采取安全措施,我想肯定有人被感染。

可以肯定地说,我就是那时候被感染艾滋病病毒的,一定是被别人感染的。

我希望早点出去,我会跳舞,民族舞、现代舞都会。我最大的愿望是出去后能当一名幼师,教小孩子跳舞、唱歌。只是当我被感染的消息传播出去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我们老乡从这里走出去的有好几个,其中有人告诉了我的生母,说我被感染了。母亲现在不理我,她都那样,何况别人呢。

采访手记:

晓莉绝少在我面前谈起她的生母,整个采访下来,这一直是我心中一个大大的疑惑。当我合上采访本时,晓莉才稍显轻松。“我的母亲因为我得了这个病而没有与我联系,来所后她从来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这话时,晓莉很伤感。她还告诉我,母亲与父亲离婚后,又重新组织了家庭,对方也是二婚。“她过得并不幸福,男方的两个孩子始终不肯接纳她,连声阿姨都没有喊过一声。”但晓莉始终认为,作为母亲,从情感上一定要接纳她这个女儿,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几个亲人了。

晓莉说,这是她最不能容忍和接受的,也是她慢慢把母亲遗忘的理由。晓莉在说这话时,眼角里噙满了泪花。

我希望晓莉出所后,尽情地用舞蹈和歌声宽慰年迈的奶奶、生父,以及生母。

来源:法制与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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