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肥肠

文/图 芒果君爷爷

制作 芒果君奶奶


这道菜被做出了吃不起的样子(这道菜令淑女难以启齿)(1)

少时读《儒林外史》,其它章节早已忘怀,惟记得范进的岳父胡屠户“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走了进来……”肠子是猪下水,人们多视之为污秽之物,当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范进家徒四壁,数月不得荤腥,岳丈杀猪卖肉,却提着涎渍的大肠权当礼物,这位彻身透着市井之气的胡屠户,显然带着对“烂忠厚”女婿的不屑与歧视。胡屠户并不知晓后范进时代的大富大贵,不然他定会提着肥瘦相间的后臀尖造访亲家。清人吴敬梓写章回小说,自然依照范家背景和势利之徒的处世哲学去述写,可以猜测,吴敬梓是蔑视猪大肠的。字里行间,可以想象“文木老人”拈断髭须时的奇思妙想,以及握铅抱椠刻画文中人物的模样。继之著书270年后,本人再次阅读此卷,非但未发思古之幽情,反到琢磨胡屠户的那副大肠,总觉得范进家境窘迫,那副大肠的洗涤和烹饪在他家中是有难度的。


这道菜被做出了吃不起的样子(这道菜令淑女难以启齿)(2)

常读到淑女们挥毫泼墨的美食文章,话语幽默,文笔隽永,但凡涉及大肠入馔,多少有些联想,因其是猪的消化器官,食之恐斯文扫地,故字里行间总是自嘲一番,再倾笔写下肥肠入嘴的感悟。其实大可不必,啖食肥肠并非矝持丧失,何必羞羞答答忸怩作态呢。


这道菜被做出了吃不起的样子(这道菜令淑女难以启齿)(3)

煸炒

当然,并非所有淑女对待肥肠都会遮遮掩掩,《民国太太的厨房》著者李舒,复旦大学新闻硕士,上海籍高知女性。既然是写厨房,当然少不得上厨下灶钟鸣鼎食,民国饮馔上的奇闻轶事尽在书中。记得第十八篇为《杜月笙的草头圈子》,女孩儿亦能写出这样硬朗的文字,真是难能可贵。诸君可知何谓“草头圈子”?草头是上海等地对苜蓿的称呼。苜蓿在江汉平原春季遍地野生,楚人多不知苜蓿二字是何种写法,但叫起来却与书面如出一辙。春来踏青,掐上一把苜蓿清炒,春天之味油然而生,清香中略带苦味,野草之味,理当如此。圈子?楚人更不知其为所以,李舒写道“圈子,朦胧的肉欲感,颤颤巍巍,像一朵朵丰膄重瓣的花朵,泛着油光”,文字至此,我们仍不明了何为圈子?女孩儿又道“圈子不是大肠,而是直肠,草头圈子最早的名字便是‘炒直肠’。究竟是粗鄙不堪的,因为直肠乃是靠近… 不能细想”。既然不能细想,就干脆不想,索性隐去,诸君,那个省略号是我加的矣。

这道菜被做出了吃不起的样子(这道菜令淑女难以启齿)(4)

原来圈子就是那种肠壁匿满油脂的大肠,荆沙土著常说的“肥肠头”,即大肠最终的那段。李舒以为“这世界要没有肥肠,真的实在无趣”,这岂是饕客之语,简直就是改变人的世界观啊。真是直言不讳,毫无娇揉造作之态。

民国时期,“张大千请张学良吃饭的菜单里,还不忘一道色泽金黄、外酥里嫩的‘软炸扳指’,那是把肥肠蒸熟切段,入油炸成”。这个故事我也知道,甚至撰文调侃食材的污秽之味是否荡涤至罄?学良品食后的感觉如何?软炸扳指在中国菜谱四川分卷之中,有详尽的烹饪指南,专业菜谱,厨师的工具书嘛,怎能一言带过。原料开宗明义就是猪肠头二斤,肥肠头到底是西南官话,与江汉平原一脉相承,上海人的“圈子”,只能在江浙地域适用。再来看看川菜炸扳指的烹饪方式,先煮后蒸再炸,工序甚为繁复,但成菜后“色泽金黄,外酥里嫩,吃时佐以糖醋生菜或蘸以糖醋汁,别有风味”。唉,我都录累了,怪不得张大千以此膳宴客张学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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扳指,中国菜谱加了注释“此菜因成菜后,肠头形式古代射箭时带在拇指上的扳指(玉石指环)而得名”,噢,原来是拉弓的护具,相信读过笔者拙作之后,诸君对油炸大肠头即为炸扳指不会陌生了。

肥肠的做法,也有极简之法,味道依然叫人痴迷。正如李舒所说“做肥肠,关隘不在做法,而在收拾”,此话应合了我在2017 年9月的《大蒜烧肥肠》文中所道“一副污秽满盈的猪大肠,在我太太平静耐心地搓揉,清洗,焯水之后,变成乳白色的好食材,成为令人垂涎期待的美味前奏。”洗净肥肠,需要耐心,急燥焦灼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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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的“软炸扳指”,湖北的“烧肥肠”,湖南的“焦炸肥肠”,这些刊印在中国菜谱上的著名美食,代表着中国烹饪肥肠的最高厨技,能上国家菜谱的肴馔,自然不是范进家中“叫浑家把肠子煮了,烫起酒来”的粗制滥造,那是等闲之辈所为,难登大雅之堂。中国菜谱的对肥肠的拨乱反正,使肥肠不再是难以启口的食肴,啖之则是得意与荣耀。

红卤肥肠是四面八方多见的家常,只不过是北方为“酱”,实则仍是卤制。肥肠洗净焯水,分割几段,待卤水沸腾后置于其中,弯曲的肥肠饱汲复合滋味的卤汁,色泽由灰白变为褐红,嚼之软糯即可出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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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肥肠在中国南北食肆少见,但在荆沙却是早酒者的至爱。说起早酒,外埠诸君可能不知,亦即晨间豪饮白酒,这种好友云集的晨间壮举,早年我也是食客中的先锋。其实,我陪客户饮酒,当然不是消谴,醉翁之意不在酒嘛。如今,重达九斤的《肾脏病学》摆在床头,当年如果晓得早酒潜入血液从一百八十万个肾单位汩汩而过,全身血浆伴着早酒在憨厚的肾小球里过滤六十余次,恐怕我会对豪情万丈的早酒文化避退三舍。逝去的岁月,没有如果。

这道菜被做出了吃不起的样子(这道菜令淑女难以启齿)(8)

清水肥肠做法简约,肥肠洗净后,肠壁油脂悉数剐净,泹水后切寸段置于清水中,加生姜、尖椒和数粒花椒煮沸,店家用小钵端上桌来,汤汁清澈,几支彤红的尖椒伴着肥肠载浮载沉,氤氲之中暗香涌动。其实,清水肥肠膄脂尽失,去掉肥字更恰如其分,此物为早酒的必杀技,很难拒食。

红烧肥肠,嗜食此物的饕客们,见其丰膄之名犹见其香,必欲啖之而后快的冲动顿生,这是美食对人类的诱引效应。


这道菜被做出了吃不起的样子(这道菜令淑女难以启齿)(9)

中国菜谱收录一例烧肥肠,鄂菜(当今应称楚菜了)大师的杰作,选用食材乃是环状油脂的肠头。依例先煨后炸再烧,其间环节细微,多有故弄玄虚之意,读来头痛。如此繁复冗杂,叫人如何付诸行动?一番周折后,成菜“形如象眼”,弄了半天,这不就是山东济南的著名鲁菜“九转大肠”嘛,真是得不偿失哦。

红烧肥肠,我从不用肠头,因其肥之极端,常用“花肠”。这是肉贩告知我的商品名,花花肠子易让人联想负心之人,但总不能叫它的学名“结肠”吧。那曲里拐弯的结肠,不,是花肠,正是红烧的上好食材。说道红烧肥肠烧制,无需植物油脂去滋润,剔下肠壁悬挂的脂肪去炙炼,渗入锅中的肠油,是红烧肥肠的不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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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火,油锅,当然是肠油噢,切成小段的肥肠入锅煸炒。很多“自媒体师傅”,这是我给他们的尊称,根本不知煸炒是烧菜必不可少的重要步骤,他们幼稚的以为,烧菜就是食材、清水、佐料的集合,无师自通的烧菜,好似小儿把戏有何厨技?同治一锅大火烧至食材纤维化后收汁,此法是何等的荒诞不经。他们对厨技的不恭,使之味蕾总是停滞在粗放阶段,至臻美味与其擦肩而过。如此这般,竟有人趋之若鹜,悉数仿效,我以为这才是令人悲哀的。


这道菜被做出了吃不起的样子(这道菜令淑女难以启齿)(11)

肥肠在沸油中煸至断生,生姜、桂皮、花椒是烧制肥肠不可或缺的香辛料,若嗜辣,可佐入几支尖椒。至于再添加什么果、根、叶、草的味料以追求莫名之味,本人尚未实验,故不能妄加告知。至于配菜,那是餐饮界平衡成本和利润的方法,可置之不理,无需仿效。


这道菜被做出了吃不起的样子(这道菜令淑女难以启齿)(12)

肥肠在持续的炙热之下质地致密,此时可着入少量食盐,淋上红烧酱油,尔后加水略浸没肥肠,大火烧开后转入小火。烧菜讲究土陶瓦罐文火慢炖,切勿用金属容器烧菜。先煸后烧是红烧肥肠的秘诀,同样适用红烧牛肉,红烧土鸡,红烧排骨,是一切烧菜万变不离其中的法宝。


这道菜被做出了吃不起的样子(这道菜令淑女难以启齿)(13)

红烧肥肠,套用厨界爷们的惯用语,即成菜后色泽棕红,滋汁浓稠,脂香诱人,可这种老套的概述是菜谱专用词汇,阅与读皆显庸庸碌碌呆滞苍白。于是,不由自主的又搬出李舒的一段话语:“这世界上要没有肥肠,真的实在无趣”。写罢,掩卷。我忽的想到,这惊世骇俗的语句,倘若出自凤姐之笔,我会引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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