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书10本：
和他处于同一时代是多么幸运的事
10
《来自世界的消息》
/ （美）波莱特·吉尔斯 著
何静芝 译
“如果人类能够了解世界真实的模样，也许就会放下武器，这样他也许就可以身处某个远方，单纯地做一个信息集散中心，这个世界就会成为一个更安详、更宁静的世界”——小说的主人公基德上尉想到这里，立刻摇头否认说，不，“这是一个荒谬的信念”。
72岁的基德上尉，生活在南北战争后的美国时，成了一个专门收集报纸的读报人。他能靠给人读报为生。可是他接受了一个任务，护送一位和他语言不通的10岁女孩乔安娜回到她在圣安东尼奥的故乡。乔安娜是个白人，却属于基奥瓦族，要驯化她很艰难，但基德上尉也从她身上得到了他之前的生命未能赐予他的机会。他将自己吸取的世界各地的信息告诉乔安娜，乔安娜的相伴，则补上了他所缺的那一块对于个人成长最为关键的拼图。
深入狂野西部，在一个有印第安人、墨西哥人、西班牙人、德国人、波兰人、爱尔兰人等等出没的杂烩世界里冒险驰骋，拿性命来试探他人的敌意与友善。基德的一些看法完全是作者自己的写作体验，比如“人们想看的只是遥远的故事，伪装成证据确凿的时事的神秘传说”，作者精于此道而且守护虚构写作应有的德行，她敦促读者跟随主人公去认识和理解“异己”，而不只是停留在猎奇的程度上。她在最后一节中说，基德上尉“发现自己也越来越少地珍视白人所珍视的一切，对远方或陌生的人们却越来越着迷。”
09
《远航船》
/ （葡萄牙）安东尼奥·洛博·安图内斯 著
王渊 译
文字的奇妙属性之一，就是它纵然有时态，有性数格的变化，纵然人们追求它能精确地表意，但只要人愿意，也能将这些统统打乱，从而另建一种真实。《远航船》和本月读过的《土星之环》、《隐》等书一样，将活动在各个时空区域里的人拉到同一种真实之内，由写作者来调整其叙述和阅读节奏。
小说里充满了具有异域色彩的事物：肩膀上栖息着白鹦鹉的海盗“尝试了一次小区电影院里放的那种壮观的接舷战”，一个叫曼努埃尔·德·索萨·德·塞普尔维达的人，“固执地想要从修士手里拿到迪斯科舞厅和它弱小的通气孔，这样就可以垄断里斯本的华尔兹和探戈”。这些密度很大的超现实风情十足的叙述，吐露出作者的知识容量和写尽一切的野心。这是一条从海岸的巉崖上耷拉下来的图案茂密的织毯，一些亦真亦幻的人物死死地拽着线头，不肯从葡萄牙五个世纪以来的兴衰和边缘化的尽头坠进遗忘的海洋。
08
《纵横交错的世界》
/（英）阿莉·史密斯 著
蔡斌 译
阿莉·史密斯的代表作，实验性很强，不同的时空反复切换，书名原文都难以理解，翻译成“纵横交错”倒是很到位。阿莉的一个看家本领，即文字游戏，真是玩得利索。书中那些对双关、谐音和误听误读十分敏锐的人物，当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就构成了对常规的叛逆。
阿莉的写作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日常性。看不出她特别钟情于什么特殊的审美对象，但她擅长描写那些带有自己时代的文化烙印的人如何活到了下一个时代里。这些人通常都对自己时代的流行歌曲和乐手以及电影和电视节目十分熟悉，会由此出发去回应环境对他们的刺激。他们的自我意识强大，很少见他们在乎别人的时尚和自己的岁数，而且似乎也对个人的成败兴亡根本无视，因此而自然地具有幽默感。
07
《土星之环》
/（德）温弗里德·塞巴尔德 著
闵志荣 译
一本把旅人踪迹、观察和记忆与体悟融为一体的小说，无论是写还是读都需要耗一些气血。通过随时切换的场景，通过在一个时间标记之下恣意绵延开去的书写，塞巴尔德将他关于欧洲人文艺术和历史的深厚积淀在他的旅程中铺开，名人轶事和乡俗传说并肩，名画背后的故事，建筑里埋藏的逸闻，发生在各个分散的地方却而彼此总有交集的往事，用于连接和统御它们的是一种极具“深度游”趣味的文字，用一个高级的词汇来说，浸润在“沉郁感”里。
一条首尾不断的线索是星宿，来自上天的神秘讯息时不时地冒头，牵引着人们的行动，塞巴尔德更会时常设法从这个角度来解释人类的历史体验。他不断回到像17世纪的作家托马斯·布朗之类的人那里，似真似假地援引他们的神秘观点和记述，并且在缕述种种奇闻异事时放入那些闪亮的西方名字，从福楼拜、卡夫卡、伦勃朗、狄德罗到博尔赫斯。
书中有一段说到了中国的事，即从鸦片战争、《南京条约》、太平天国到光绪帝之死的历史。他显然是读了很多来华传教士的记载，他说到同治皇帝的疾病，“当1874年秋天出现一个阴暗的征兆——水星凌日的时候，人们就已经看出年龄未满十九岁的他大限正在来临。”在1876—1879年间，全国各地一片衰相，饿殍遍地而旱情不断，从而更激发了对于天象的指望。“每次太白星升起，皇太后就让人在蚕神庙里向蚕桑之神进行血祭。”
06
《语言的诞生》
/（美）丹尼尔·L. 埃弗里特 著
何文忠 樊子瑶 桂世豪 译
又一本关于起源的书。从一场南美丛林的田野考察起笔，作者越写越深，因为语言直接关联着那个最为错综复杂的概念——文化，所以探究语言的起源，就等于是探讨文化从何而来以及何以如此多变。存于今世的语言有七千多种，这是人类族群的生活方式和心灵模式的缩影，无论如何戏言“人与人的差距大于人与猪的差距”，我们都不会否认人与人对话总是可能的，但人与猪之间是绝无法完成稍微有深度的沟通的。
“语言是一种先进的文化表达形式，”作者在结论中说，“依靠的是人类独有的认知能力以及信息传递结构的一般原则”。语言的核心是象征符号，当人们通过符号而在两个或多个事物之间建立了联系，这符号就被人们使用开来并且传承给后代。然而除此之外，语言又需要动用一个人的各种部位和功能，他的手势、语调、肺、嘴、舌头、身体甚至眉毛都得参与进来。象征符号变得越来越细小了，而符号本身涵盖的范围却又越来越大。书的副题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稍加阅读就会确信此言不虚。
05
《卡特制造：安吉拉·卡特传》
/（英）埃德蒙·戈登 著
晓风 译
将一个人身体里所有的血管连起来，据说可以环绕地球好几周，在这本《卡特制造》里，这些血管就相当于与传主安吉拉·卡特有过联系的各种各样的人、事件、现象、消息、书本、知识和她对所有这些的反应。卡特留下的信件、日记、访谈、新闻报道之丰富，几乎把她的小说挤到了一些边缘地带，而作者戈登叙述的技巧又如此高超，总是能够让人在为卡特的遭遇捏把汗之后，又为她小说创作的顺利推进而宽慰。当她在后期身体状况频出的时候，戈登将她逐渐写成一个意识到自己有责任兑现所有天才的人，她对身边的人有了更高的要求，而更加爱惜自己那储备量有限的注意力，从而，她把每一次的留心都变成一场一意孤行的投入。
04
《隐》
/赵松 著
中国历史上庙号叫“隐”的君主，想得起来的大概就两位，一位是五代十国时期后汉的汉隐帝，另一位则是春秋时期鲁国的鲁隐公。《左传》开篇就从鲁隐公元年写起，而且不仅作为编年，更有隐公本人的言行。赵松这部故事集，在其中同书名的那篇“隐”中，完成了一个古今两个世界—文本平行对观的实验：他描出了一个时空隧道的入口，把一位埋头设计一款机械飞鸟的当代隐者和《左传》里神秘的古人重合在了一起，那飞鸟便是向遥远的春秋年代发起的一次招魂。
陈、楚、卫、齐、郑、晋、宋、吴，书中的诸篇故事为这些古老的国名注入了古代中国人的心灵密码，那是一些大多以氏族为单位结成群落生活的人，通过祭祀、婚姻、战争、礼仪文教等等彼此交流，形成一个宽泛的文化共同体，他们的言谈行止、思维世界里有着维柯在《新科学》中提出的“诗性智慧”，即一种并非基于理性，而是极其依赖感官的起源性的心理状态。人们通过父子继承理解人生的大致方向，在祭拜神祇中感受畏惧，在行刺和宽恕中思考道义，并且通过复仇、杀戮和自杀来体会使命的完成。
赵松用这些位于中华文明开端时刻的人们来召唤一种消失了的诗意，它是综合的，因为那时，大自然和人类的活动是不可分割的，所以会有被人公认为通灵的人，会有繁盛的巫蛊文化，和西方的俄耳甫斯教中的一些内容十分相似，在中原大地上，被迷恋和崇拜的人也很可能被他们的崇拜者杀掉，甚至分食，他们的赞歌也是哀歌，行吟和行淫只有一步之遥，最终是生和死的一体。和骨骼清奇的春秋人士相会过后，你会产生修改现世中每一个无趣的称谓的冲动。
03
《水浒传：虚构中的史实》
/（日本）宫崎市定 著
赵力杰 译
原来《水浒传》在明末清初时就已传入日本，译本和原本都很容易找到。宫崎谈《水浒传》一如谈他自己国家的历史一样熟悉且充满热爱，他给出的洞见，例如“水泊”究竟如何形成，以及梁山为何以“泊”这个不常用进地名的字为名之类，都是既有趣又谦虚。
在本书靠后的一章里，宫崎市定推断，宋江是山东的一名盗贼，他本人的事迹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影响，但是他所在的梁山泊这个地方却因为在北宋中期之后成为一个盗贼的巢穴而名闻天下，尤其靖康之变后天下大乱，梁山泊屡屡出现聚众的盗贼头领，其作为不管是日常抢掠也好还是抗金也好，都流传出了名声，从而被人附会到宋江身上，变成野史和小说、进而是元曲描写的对象，更受到其他民间叛乱者的模仿。关于《水浒传》成书的背景，这段说法是我看过最有说服力的。
宫崎先生有那种寥寥数语拨云见日的能力。《水浒传》的读者如我，往往困惑于奸臣为何如此之多，正义力量都到哪里去了，在这本薄薄的小书中，宫崎用了很多的篇幅来写蔡京、童贯的发迹史，他讲了为何童贯作为宦官却能带兵打仗，说他如何形貌雄伟，长着胡须，为人有威势，被砍头的时候竟然砍了三刀都下不来；又说到蔡京其人的老辣机谋，他虽然奸，却有一套为官的策略，也能偶尔表露出那种随年岁阅历而来的远虑，甚至正直。此外，他对宋徽宗其人、方腊、公孙胜等人的叙述，都成为透视《水浒传》所反映的思想倾向的来历的极好的凭据。
02
《塑料之战》
/（美）苏珊·弗莱恩克尔 著
龙志超 译
弗莱恩克尔的儿子出生时，她的一位没孩子的朋友送他一个玩具拨浪鼓，是用樱桃木做的，精致而动听。谁知孩子不喜欢，他喜欢那些塑料钥匙扣，以及后续的种种塑料玩具和其他制品。它们的共同点就是一个：色彩艳丽而轻盈。
弗莱恩克尔告诉我们，塑料是全美排在汽车、钢铁之后的第三大工业产业，而且还在扩大规模。她去访问这个产业链上的工厂，去现场观摩从原料的炼制到各种成品的问世的全过程。我们得知，“塑料”一词来自希腊语词plassein，意思是“塑造或定型”；我们了解到梳子曾有过包括金属、玻璃、木材、纸型在内的十多种材质，但当赛璐珞塑料出现后，人们就舍弃了之前的所有尝试，只用赛璐珞来做梳子了；我们还会知道椅子的变迁，知道塑料如何结束了用象牙制作台球的历史，从而拯救了大象，并知道信用卡的发明如何使得钱与塑料相结合。
塑料制品的污染和地球的未来当然是不能不说的，但是这本书最让人喜欢的地方，是作者的综合才能，她既充满好奇心，又拥有提炼总结的能力，还有富于现场感和幽默感的文笔功夫。她在加工厂里闻到塑料粒的气味时，说那是一种“平淡得没有特色”的气味，“就像从塑料牛奶瓶中喝下最后一滴奶或闻到崭新的飞盘的味道”。她又说，一个石匠会对自己修缮过的建筑感到自豪，可是塑料制品的生产过程是“非常抽象”的，所以，当她写到一个保鲜袋生产商向她保证说，他很为自己的保鲜袋自豪时，这个场景实在是太有趣了。
01
《臭鼬的时光：罗伯特·洛威尔文集》
/（美）罗伯特·洛威尔 著
程佳 译
读洛威尔的评论，只想说，与他处于同时代的美国诗人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情。他的欣赏水平自不用说，而他对于杰出才华、高尚品性以及良好趣味的慷慨赞美，不仅彪炳了那些诗人的名字，而且让文艺评论成为一件特别具有道德高度的事情。许多文章是有场合性的，可是我们看不到那些纯礼仪的表示，相反，洛威尔总是对他致意的对象有着明澈的了解，并且坚信诗歌这样的艺术形式可以目空一切，一个深耕诗艺的人，无需为自己改变不了现实而道歉，更不必费心以自嘲的方式来解释自己为何来到这里。
本文系原创
首发《经济观察报》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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