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我调到研究所几个月后的很平常一天，早晨刚到办公室，脚后跟还没站稳，黄所长领着一个年轻大学生推门进来了，对我说:”吕师傅，这是从北理工新分来大学生，小续。他来二室工作,也是学机械的，他的底子很好，你带带他，希望他尽快能成为所里技术上的栋梁之才。”
我打量着小伙子，挺拔的高个，细长眼睛，长长的分头，白衬衣，淡兰色牛仔服，见了生人有几分腼腆。
当天下午他就把办公桌搬过来了，帮他搬桌子的是一个大眼睛浓眉毛的帅气小伙子，看上去比小续活泼，一进门就冲我笑笑。·
我问:“你们俩个都是新来的？”
那个大眼睛的小伙子主动介绍说:“我姓毛,和小续是同学,我们都是北京理工大学的毕业生。”
我有几分惋惜地说:“你们都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班,为什么不留北京呢？”
小续摇摇头说:“我们俩都没门路。”
我说:“山西厂矿很多，你们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效益好一些的单位呢?”
小毛说:“我们学校是属于兵器部办的,我们的毕业去向也是兵器部所属工厂。我们选择单位那一天，系毕业分配办公室把我们召到一个大教室，然后黑板上写了许多单位的代号让我们选择。我看着黑板，我对这些单位的效益和管理情况一点也不了解，只是觉得908这个字眼比较顺眼，于是就在自己的毕业分配志愿书上填了908，这样就来到了908。”
小续说:“我和小毛一样也是这样来的908，来了以后才发现工厂效益不怎么样。”
我问:“在学校时你们就认识？是一个系的？”
小毛说:“不是我们是到这里才认识的，有一次我在单身宿舍碰见小续，觉得有几分面熟，就问他是不是北理工的毕业生？一说都是北理工的毕业生，就走到一起了。”
我又问:“那你们是如何来得研究所？”
小毛说:“小续听说研究所效益不错，和我商量想来研究所。我觉得我们都是刚来的学生，到一个单位好有个照应。尤其小续不爱说话，他一个人来研究所我真得很不放心。我和小续一起找一所长，所长很高兴，我们就一起来到了研究所。”
‘他一个人来研究所我不放心’，说此话时小毛一副大哥哥
的神态， 把我逗笑了。我看着这两个和我儿子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一个好动一个好静，一个性格外向，一个性格内向，但他们之间的友情是那样真挚，我很有几分感动。再加上我的两个孩子都在北京上大学,我对从北京来得大学生格外感到亲切,觉得他们就像自己的孩子那样可爱，一下子就从心里喜欢上这两个年轻人了。
二
小续每天一下班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一个年轻小伙子没成家没女朋友，父母也不在这里住，他能忙什么事呢？
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小续:“你和小毛下班后都干些什么事？”
小续说:“下班后我有很多事，忙着买菜做好几个人的饭。”
我有几分奇怪，又问:“怎么做好几个人的饭？”
小续说:”我和小毛在四室的实验室里搭伙做饭,他弟弟最近也在这里,小毛很不会照顾自己，全凭我每天做饭照顾小毛兄弟俩。”
看小续说话的认真劲儿，我又笑了。在交往方面小毛像个大哥哥，在生活上小续像个哥哥,而小毛倒像一个顽皮的小弟弟。
刚开始， 小续话不多总是我问一句，他才回答一句，过了一段时间和我熟悉了，话也多起来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还是他们的前程问题，他们俩个人来新华后对工厂的现状很不满意,对于今后的出路，俩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有一次小续对我说:“父母节衣缩食整整供我念了十几年书,现在挣这些钱连自己都不够用,拿什么回报父母呢？”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他们的工资才300元。
小续虽然是工科毕业生，文学功底很深厚，看过很多史书，文学名著，尤其是记忆力惊人，在他身上我领略了过目不忘的魅力。
我说：“你可以考研，考文科研究生，现在研究生很少，一毕业就有好工作。”
在我的鼓励下小续坚定了考研的信心，说：“我们平常人家孩子没门路，要想将来过得好，全凭自己拼,对我来说考研是唯一出路。”
而小毛他不想考研。是想先成家，成家后再想办法离开新华厂。
小毛和小续虽然对自己今后的出路有不同的想法，在具体行动中他们像亲兄弟一样互相支持互相理解。
有一天，小续对我说起小毛的恋事，他说，小毛热情帅气得到一些女孩子的青睐，东门那个卖面条的女子对小毛很有好感，追的小毛没了主意，也和卖面条的女孩约会过几次。我一看急了，小毛这样的帅气又有才气的小伙子，怎么能跟卖面条的女子谈恋爱呢？多次提醒小毛，他经过考虑跟卖面条女子摊牌，放弃了这段恋情。
我感叹道，这对手足情般的好朋友，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能主动设身处地关心对方的切身利益，真是难得。
一次小续对我说:“小毛想找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小毛个人的条件不错,重点大学的毕业生,人长得也很帅气，家庭条件也不错。吕师傅,你在新华厂这么多年了,一定认识人很多人,你给小毛介绍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吧。”
小续这么一说,我立刻想到了我在技术处工作时的一个同事的女儿很漂亮。我也是一个热心人，当晚立刻跑到这个同事家,要了一张同事女儿的照片拿到办公室让小毛看,小毛呆呆地看着像片上的姑娘:大大的眼睛,鸭蛋形脸庞,苗条的身材,端庄秀丽。可以看出小毛很喜欢照片中的姑娘。
我试着问小毛:”你和这个姑娘见见面如何?”
小毛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记得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小毛打扮得漂漂亮亮来到了我家,身上还有股香水味。别看小毛平时不修边幅,在关键时刻还很会打扮自己。我把小毛领到姑娘家二人见过面，姑娘今天穿戴也很时髦,看上去比像片还漂亮。
小毛主动邀请姑娘说:“咱们可以谈谈吗？”
姑娘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相跟着一起从家中走出来,我也从姑娘家走出来,我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傍晚的暮色中,才回家。
第二天上班不久，小毛就来到了我的办公室,一向乐观的小毛,脸上有忧郁的表情，我就知道事情不是很顺利,不过我还是按照习惯，问了问小毛:“昨晚见面感觉如何？”
小毛说:“我们谈了有一个多小时,整个过程都是她在向我提问题，然后我回答,我觉得她有些傲气，和她谈话,我感到很压抑。”
我知道那个姑娘对小毛是很满意的,只是担心新华厂效益不好，小毛将来要远走高飞,才向他提了一大堆问题。
我说:“你再考虑考虑一下。”
这几天小毛每天都过来把自己对选择女友的新感悟,讲给我和小续,小毛眼睛周围有了阴影，看来他这几天一直没睡好,真得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一日小毛又来了他很郑重其事地对我和小续说:”看来找朋友光考虑漂亮也不行,女友再漂亮,对我不尊重,俩个人也合不来.”
小毛是在重新审视自己的恋爱观。
我说:”恋爱应是相貌缘分性格志向诸多条件的综合。”小续表示也同意我的意见。”
在小续考上研究生快走的时候，厂里又来了一批大学生,有一个姓孔的女孩,她和小毛很有缘分，虽不是特别漂亮，端庄清秀，更重要的是她很喜欢小毛，这是很重要的。不久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小毛的心也有了归宿。用小续的话说他们是一见钟情,一年以后他们结为夫妻,又过了一年生了一个胖小子。
三．
小毛的事情先告一段落在说说小续的考研问题。考研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对考研，小续是胸有成竹，最让小续发愁的是单位是不是同意他考研？如果单位不同意，他到那里开考研的介绍信。（那时考研需要单位介绍信）
小续的但心是有道理的。研究所新任所长是一个很有魄力的年轻领导干部,雄心勃勃，决心在事业上大干一场，把研究所作为他事业成功的新起点。在他的心目中，把当研究所作为他将来当厂长的跳板,他认为只有把研究所的工作搞得有声有色，才能实现他当厂长的理想。他对员工的文凭非常重视,他认为只有高质量的人才,才能提高研究所的知名度,才能争取到更有价值的科研项目,才能做出超人的成绩。
为了能留住人材,他提出新分配到研究所的大学生,不能考研。他很看重小续,小毛这批大学生。为了留住这批大学生,他也动了一些脑子.他经常来办公室坐一坐,当他知道小续喜欢下围棋，工作再忙，周末的下午总要抽出时间陪小续下几盘围棋。他还给小毛介绍女朋友。他在会上会下讲过好几次，不允许小续考研,研究所要留住小续,小毛这批大学生。
外面压力这么大,小续复习功课就像旧社会革命家搞地下工作一样，在极秘密的状况下进行的。我也尽可能多干一些，减轻一些他的工作量，腾出更多的时间让他复习功课，还有所里那些紧跟所长的骨干们也要给小续的考研设种种障碍，他很不容易。
平时他准备一个电炉和锅,买些面条和鸡蛋,每天上班照常应付工作,晚上一下班,待我一走,他便把办公室门关起来,自己煮些面条和鸡蛋随便吃些，便开始复习功课了,一直到深夜十二点才回宿舍睡觉。星期天和节假日他全部用来复习功课。国庆节休息五天,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整整看了五天书,没和任何人及接触,他还是刚出校门时间不长的孩子,这样耐得住寂寞是需要很大毅力的,看来人要干成一两件大事,不下功夫是不行的。
我是喜欢抱打不平的人，对待所里对小续考研所采取的阻碍态度很反感，记得一个下午，黄所长等几个头头过来小坐，又说到小续的考研。我说，黄所长，你的做法太过分了，小续是个人才，应该让他到更广阔的天地施展自己的才能，他留在新华厂屈才了。
黄所长听了没说什么，他身旁的几个头头看不下去了，感觉我对领导太不尊重了，对我群起而攻之，我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他们自觉没趣，也起身走了。
我记得在小续考研前这段最艰苦的日子里，小毛每天都过来，我和小毛一起鼓励小续坚定信心，顶住压力一定考上研究生。一起给小续出主意，到那里开考研介绍信。
到临近考试的时候,开考研介绍信成了一大难题,所长不同意他考研,厂里肯定不给他开考研介绍信。他自己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想到了赵厂长,赵厂长曾是他的校友,看在校友的份上能否帮一下忙,他找过赵厂长也无济于事。我和小毛想了很多办法也无济于事，真是愁死人了。
最后他孤注一掷地想到辞职。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青年学生辞职的并不多,下海的学生,绝大多数办的是停薪留职手续。说到辞职我的心不免有几分心虚,考试这玩意儿,谁也说不准,万一没发挥好,考得不理想怎办?
小续说:“吕师傅,放心文科我还是有把握的，实在不行明年再考。”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踏实多了,看来小续还是干大事的人,关键时刻很有主意.一点也不慌乱。在临近考研几个月`的晚上，要复习功课睡得很晚,但他对劳动纪律一直很注意，早晨一直按时上班。在临近考试一个月里,小续整夜整夜看书,早晨他实在起不来,他经常有迟到现象。不过这段时间，办公室里经常就我和小续俩个人,偶尔老贾过来,老贾是好人,他是不会往外说的。年底所里各项工作都非常忙，很少有人来,我替小续打打掩护就过去了。
最让小续头疼的事是二室男人少,经常有事找他,使他不能安心复习,这时离考试时间已经不远了,我真替小续捏一把汗。小续也太善良了，关键时刻也不为自己的事多考虑一下.瞻前又顾后，岂不耽误大事。
小续的辞职报告终于递了上去,令所长有几分吃惊,但他始终对小续有很好的印象,他和小续促膝谈心到半夜,他对小续说:”你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你将来如果还想回来我还欢迎。”表现出一个领导应有的大度姿态。
小续辞职报告递上去后就不来上班了，我也和小续失去了联系。我记得在那些日子里，他在家里休息，我便经常给小毛打电话,小毛便骑车出来告诉我，关于小续的消息。
这样他的挡案转到市人才交流中心,考研报名只有三天,在第三天下午小续才在市人才交流中心拿到证明，当他赶到山大报名时，报名点都快收摊了，真险。在整个事情过程中,小续显得很沉着冷静,没有丝毫慌张表现,他这样年青,能做到这样，真不容易，比我强多了
小续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研究生.他的通知书是送到我家的,我拿着通知书到单身去找他,他不在，我刚睡下他就来了，可以看出他是多么高兴。他在我床边说了很多话，三年以后,小续研究生毕业,被北京文化报编辑部聘为编辑兼记者,户口也到了北京,开始了他辉煌的前程。
四
我记得在1999年8月下午下班时碰见了小毛,小毛告诉我他要到上海去,我告诉小毛晚上去看望他。结果在那天晚上我父亲突然得了重病,我没能去看望小毛,后来我常常想起这件事总感到很遗憾，以为这辈子见不到小毛了。
然而在2006年春节初七的那天,我突然接到小续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今天下午他和小毛开车来看我。
现在我退休在家很寂寞,闲时也常常想起和小续,小毛在一起那段快乐的日子,小续虽然在北京，但他工作很忙业余时间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也不愿经常去打搅他,只是偶尔通通电话。小毛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任何消息，我总以为这两个年轻人把我忘记了，他们突然来看我我能不高兴吗？
这一天我那儿也不去静静地等他们到来,就在我着急时传来了敲门声,我急忙去开门,小续,小毛走了进来.小续变化不大,一见面就能认出来,小毛变化大一些,给我最明显的感觉是他胖多了，脸庞鼓鼓的走在街上一下还认不出来。
小续还在报社任编辑兼记者,在报社工作不坐班,空闲时间多一些他很喜欢书就收集书籍做些收藏方面的事情,另外他的毛笔字不错,他也练练毛笔字,加入了北京市书法协会在书法方面有所发展.他工资收入在北京是中等水平，2004年春节结婚,今年准备要一个儿子。
他们的到来，对小毛离开厂子以后的一段生活知道了不少。小毛和他的几个同学，回某校拿了一个科研项目，他们是自费搞科研，用打工的钱支配科研经费，项目屡屡失败，让同行的几个同学失去了信心，最后项目终于成功了，只有小毛坚持到最后，该项目申报国家专利，得到国家政策的扶持，专利转化为产品。
说到小毛，可以说是士别三日不可刮目相看,他不但在外貌方面变化大,在事业上也有很大发展。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伙子的模样了,他已经是一家中等规模的私有企业的总经理,他所经营的产品是粘合剂是属于环保型的,在国内是最新技术,目前销路不错,过去他们的厂房是租的,现在他们已经向银行贷款800万元准备盖自己的厂房。我,小续，为小毛在事业上的取得光辉成就感到高兴。
其实在当年小毛就是一个敢作敢为的年轻人，他想到的事情就敢去做,在和人交往方面他也能放得开,为人也很热情,这些都是一个企业家所具备的潜在素质。
五
今天偶而在网上看到了小续的名字，电话打过去，果真是小续，现在小续是文化传媒集团期刊中心总编辑，部艺术市场杂志的主编，也是功成名就的人物了，看看他在台上举着话筒坎坎而谈的自如模样，不由得想起当年那个表情有几分缅腆的大男孩，心里感慨万分。
小续马上把和我联系的告诉了小毛，让我加小毛的微信。
小续小毛在他们功成名就的时候。没有忘记我这个俗人，使我很感动，认识她们也是我余生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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