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狄安的吻,是我关于夏天最后的记忆往后的日子,我过得非常模糊,八月匆匆而过,下面我们就来说一说关于破灭的美梦第十五章?我们一起去了解并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吧!

破灭的美梦第十五章(消弥第十六章消失的他)

破灭的美梦第十五章

陈狄安的吻,是我关于夏天最后的记忆。往后的日子,我过得非常模糊,八月匆匆而过。

中秋节这天,影子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在家吃月饼。老规矩,她啃皮,我吃馅,她比较专一,而我吃完枣泥吃豆沙,吃完豆沙吃黑芝麻,一个下午,甜得直倒牙。

月亮出来后,我们拿着酒杯下楼,对影成四人。天气渐寒,淡淡的云像轻烟,在月亮周围飘来飘去,看着就像月亮在动。第一块月饼的枣泥馅,一直粘在我石牙里侧没掉,我拿舌头舔它,一点点的,残存的甜。

过完中秋,陈狄安的《昨日重现》播出,每周播两期,每四期换一位嘉宾,首播将持续两个月。第一位嘉宾,是64年出生的曲谱,他回忆了“光谱麦”初创期的艰难,没人看得起他们三个高中肄业生,除了才气外露、骄纵恣意的镜儿。曲谱没有回避镜儿,陈狄安也没有,选的女演员甚至比镜儿本人还漂亮。第二位嘉宾,是76年出生的英木黎,她的26岁到29岁,都在和“光谱麦”编织“文乐二重”的神话,国内唱片业的衰退因此推迟了4年。《昨日重现》重现了“光谱麦”的昔日辉煌,播出三周以来,“光谱麦”新专辑《念你》的销量,激增了八万张。

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这回英木黎没招来骂战,说明公众已经打算放她一马,《英木黎》重新立项的时机要来了。几期看下来,我觉得《昨日重现》里饰演麦芒的男演员实在不错,怪不得英木黎一见他就失神,他是真的像麦芒,成片比现场看着还要像。《英木黎》要是开拍,男主角非他莫属。

我去综艺部协调男演员的档期,正好碰见《昨日重现》的执行导演,他说:“看见第七期的特别鸣谢了吗?我加的,多谢程导您那天替我代班。”我没当回事,这帮新来的小孩,真是越来越会做人了。

然而,就是这条特别鸣谢闯了大祸。十月十号,《昨日重现》第七期刚播完,陈狄安就被记者堵在了台阶上,被问及“对待昨日的态度”,陈狄安说:“昨日相对于明日,是不可触摸的,但昨日同时又是今日最易变成的,珍重昨日,就是珍重当下。”

结果我和齐诺兰的旧绯闻又被翻出来,和陈狄安刚说的话放在一起解读,八卦汤有了新佐料,熬一熬就成了“陈狄安紧抱‘昨日’不放,以‘重现’挽回程真未果”。

新一轮八卦出锅时,我正在去思芒取小猫的路上。等我到了思芒,看到新闻,陈狄安的女粉丝已经摆好了阵型,一拨接一拨来我微博下咒骂。不是@相关部门封杀我,就是咒我移情别恋不得好死。我就纳了闷了,陈狄安也没拍过偶像剧,哪来这么多傻白甜为他摇旗呐喊?

萧觅说:“看骂你的都能笑出来,你现在心理素质可以啊。”

我说:“骂我总比骂英木黎强吧?”

萧觅朝楼上努努嘴:“提名诺奖了。”

“真的?”我站起来,“明天我就去找齐老头,账上的钱再冻下去,我都要倾家荡产了。”

“你不知道她去年也提名了?前年也是,但获奖的不是莫言吗?”

“你是说今年也没戏?”

萧觅说:“她才38,活到83还差不多。”

这句话倒是给了我灵感,事不宜迟。受到骂我那帮人的启发,我狂买微博热搜,宣传英木黎连续三年提名诺奖,渲染国际知名评论家对这位中国女作家的认可,煽动网民的爱国情绪。凑巧的是,十月全球股市震荡,引发了国内股民对博彩业的关注。根据英国立博博彩公司最新公布的诺奖赔率榜单,英木黎已经从四十几名提升到了第八位,跻身获奖的大热人选。

万事俱备,我下了飞机,直接奔台里找齐老头,正式提案重启《英木黎》。这次我准备充足,拍摄计划做得详细落地,让齐老头挑不出毛病来。

“拍可以,”齐老头把军令状拍到我面前,“上明年的暑期档。”

我手一哆嗦:“这我哪敢签,杀了我也来不及。”

“行了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刚从英国回来?伦敦外景地一共五个,三个你都交了定金,老头子我倒是好奇,要是台里不让你拍,你要怎么收场?”

我说:“现在就一个剧本大纲,演员还没——”

“英国人喜欢英木黎,是因为她的英译版翻译本身是个作家,早年在英国享有盛誉,加上英木黎本人在英国生活过,伦敦大学恨不能多一个知名校友。你要现在不拍,等诺奖一公布,又不是她英木黎,你想董事们会像我这么好说话吗?”

“行行,我签还不行吗?”我心说,让齐老头装一次糊涂可太难了。

齐老头答应了,我赶紧拉上酸菜心,去思芒找萧觅。忘了说,我上次去思芒,挑了一只最像酸菜的小母猫,取名“酸菜心”。因为它毛色淡淡,像极了我小时候爱吃的酸菜心。萧觅受此启发,分别给两只小公猫取名“酸菜帮”“酸菜缸”,至于另一只小母猫,则叫做“酸菜汤”。

我把《英木黎》的剧本大纲拿给她看,萧觅说:“你要照这个拍?”

“这个是最终版本,之前影子还写过两个。”我掏出一摞草稿给她看。

萧觅没看几眼就合上了:“你知道我不会通过的,”

我笑了:“所以,我想请你来重写这个剧本。”

萧觅非常费解:“你为什么非要拍她?”

我说:“我想还原一个真正的英木黎,就算她自己不在乎,但像影子这样喜欢她的人在乎。”

“没人在乎,你信我的,人们情愿喜欢一个假的人,憎恨一个假的人。”

我说:“最起码你在乎,不然为什么要给我授权?”

“给不给是我的事,我现在问的是你。”

我知道,萧觅是让我别扯什么社会大众,她根本不信。我想说,我想知道英木黎是如何幸存的,有一万种可能,她不该活下来。可是当着萧觅,我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看过你写的战争报道,其实这么多年,英木黎就是你的战场,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她。”我不敢看她,“你失声太久了。”

果不其然,萧觅变得非常焦躁:“我帮过你,就给了你可怜我的权利?”

“别自恋了,”我学着她的口吻,“我一商人,找你当然为了收视率。”

我起身,从酸菜身边捞走酸菜心,它正在被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围殴。才半个月,酸菜就不认识女儿了,虽然它们在我眼里,就像同款衣服的大小号。酸菜生完孩子后,变得异常嗜睡,丝毫没有母猫的护崽,谁不让它睡觉,它就一个爪子拍过去,酸菜心当初就是这样被我捞走的。现在它在蜷缩在我肘弯里,朝天伸着四爪,好像想抓住点什么。连三个月的小猫都有这样的本能,萧觅偏偏没有。恩恩相报何时了,她人生最大的畏惧,就是不能“了”,她厌恶粘稠的关系,跟之前的陈骆安一样。

第二次找萧觅,我没有去思芒,我转换了思路,让她来我家,进入我的语境。说实话,每次我到思芒敲门,等那吱呀呀的木门露出一条缝,看她站在门里,一线光落到她不笑的嘴角上,我都觉得她像附着在思芒的女鬼,我需要她离开那个地方一会儿。

现在萧觅站在我家门口,瞠目结舌地问:“你住在这种地方?”

我点头,找棉拖鞋给她穿,十月下旬,还有一个月才能来暖气,一年里最难熬的时候。

萧觅马上打了个喷嚏,就像不适应这种真实四季里的寒冷:“你没瞎也是个奇迹。”她嫌我这里有太多色彩,明黄、海蓝、玫瑰粉,像花椒、洋葱、辣椒粉一样辣着她的眼睛。

“喝什么?”我问她。

“拿铁,不要奶泡,牛奶和美式一半一半。”她还真不客气,像应侍生一样要求我。

我用胶囊咖啡机做给她,等着她的批评,但是她没有说话。

半天,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餐桌上的画问:“陈骆安画的?”

我说:“是啊,你要不答应,我可找他写剧本了。”

“你想拍她被抛弃的童年?别人会同情她,觉得她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路不容易?你指望公众怎么反应?帮她建立寻根论坛,人肉她的生身父母?”

我说:“我想从英木黎出国留学开始拍,她15岁的时候。”

“15岁——”萧觅她终于意识到,只有她能帮我。事实是,从15岁到22岁,在伦敦那段日子,英木黎像陈家姐弟手中的风筝,远得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只有萧觅在她身边。

我说:“你写不写,我都得拍,找别人写,你肯定不满意——”

“我没写过剧本。”

“你给英木黎当经纪人之前,也从来没有当过经纪人。”

“《青五的午后》改编成电影时,我还没有回国,我只看过舞台剧剧本,电视剧根本没接触过——”

我没想到,萧觅已经开始考虑操作问题了,这事有谱了。我说:“越是第一次当编剧,越写不出那种拍不了的场次,你就放心写吧,我随叫随到。”

接下去就是谈工期和价钱了,钱萧觅不在乎,工期我也不好意思要求得太严格。我让她慢慢写,突出事件,渲染细节,语言美则不用太过关注。

萧觅说:“你后期要找人润色吗?”

“我哪敢,不过你要是写出‘殄噬’这种词,演员实在是说不出口。”

萧觅拿起沙发上的报纸影印件,说:“借我看看。”

那是二十几岁的她,当战地记者的她,她原本是那样热血而富有博爱精神的人。我说:“别忘了还我,我花了一周时间才印齐,国图的老太太跟你一样吓人,我可不想再挨她骂了。”

搞定萧觅后,我去碑林湿地勘外景,一场秋雨下完,黄叶满地,银杏树的树梢光秃秃的,单看上半截,非常像老家的天际线。“的”字屋背后,碑林河缓缓流着,不宽,可也比通惠河宽一点,风大的时候,浩荡得像海,河对岸是光秃秃的山坡,我举起取景器看了半天,山顶小屋的景,置在对岸正好。

晚上我回到家,影子正拿着玻璃罐子,破天荒地在给兰花浇水。

我说:“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说错话了。”影子闷闷不乐。

“你说什么了?”

“我说你们师徒三个,一个不如一个,齐诺兰不如你,你不如陈狄安。”

我的天,这话真挺狠的,我说:“你不是当着全组人说的吧?”

“我不想跟组了,”影子扔下罐子,“我想回来写《英木黎》。”

“在片场,吵架还不常见吗,别说你们是情侣,同事说错话也——”

“我没觉得我说错了。”

我都被她气乐了:“你只是觉得你不该说出来,对吧?”

“我跟你、跟狄安,都是这么说话的,为什么跟他不行?”

“那你得问问自己,怎么偏偏喜欢他?”我故意怄她,“反正我和陈狄安是没戏了,你现在可以喜欢陈狄安了。”

“来不及了,对齐诺兰,我浪费了太多时间。”影子叹口气,“年初大姐去世,我都来不及伤心,我只觉得生气,如果她没死,我就不用去葬礼,《秋纹》就能早一天完稿。”

我想,有理想的人是这样的,以自我为中心。我轻轻说:“你和赭石很像,你会成功的。”

“可是,”她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我不再是那个只要不工作,就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人了。”

我眼睛一热:“既然你学会了享受生活,就好好享受吧。”

“不是,你当初不是答应我,让我写《英木黎》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因为当初的你,想跟英木黎证明自己,现在的你,现在的影子不需要。”

影子看着我脚底下,突然愣住了:“你什么时候养猫了?”

“一个月了。”我抱起小猫,“它叫酸菜心。”

影子没有碰它,捡起罐子继续浇水,我过去一看,花土已经被她浇出一个大坑,兰花露出根须来。酸菜心奶声奶气地叫起来,早上它刚吃了一棵兰花,现在正瞅着盆里这棵眼馋。影子拽着叶子往上一提,湿土溅到酸菜心脸上,泡烂的根须从她指间露出来,她瞪着酸菜心说:“兰花死了。”

后来我想,也许从这个时候起,影子就不对了,要是我早点发现,不至于酿成大错。可我当时只注意到,影子不再和齐诺兰出去跑步了。近来寒风呼啸,落叶满地,气温只有零度左右,是不大适合跑步,何况《两个女人》马上要杀青,齐诺兰火力全开,腾不出时间也很正常。我那时人手不够,每天盼着他杀青,好让组里人早点归队,进入《英木黎》的筹备中。

萧觅和我说,她把《英木黎》剧本分成了五个时期:1-5集,英国求学时期;6-8集,处女作时期;9-24集,文乐二重时期;25-30集,婚后生活;31-36集,思芒剧院时期。她初稿非常快,两周还没到,就完成了前五集。

我赶到思芒看剧本,萧觅一开门就告诉我:“影子在楼上。”

我悄声说:“她没跟我说啊。”

萧觅就把我领到剧场里去了。我坐在空旷的舞台上看剧本,开头文笔生疏,看得出来,她很长时间没写了,好在越到后面越流畅,英式幽默随处可见。

我说:“你在英国呆了多少年?”

萧觅:“初中就去了。”

我说:“父母逼的?”

萧觅:“不是,他们为了我才移民的。”

我笑出声来,九十年代的伦大,在萧觅的笔下,简直是霍尔顿的潘西中学,我完全被吸引了。国产剧的剧本,一集都在一万二到一万五之间,但萧觅每集都写了快两万字。

我说:“我明白了,演员得重新斟酌一下,拍你写的剧,台词说得溜比长得好看重要多了。”

——“影子!”

是英木黎的叫声,楼梯上传来类似殴打的响动,我和萧觅赶紧出去查看。可是英木黎和影子两个人,一个站在楼梯顶,一个站在楼梯尾,中间至少隔了二十米。

英木黎在高处傲视群雄:“《倒春寒》在我这沉了十三年,早就是篇废稿,从这层意义上讲,影子,是你让它起死回生的。”

影子下意识后退两步,身子哐当撞上木门,寒风吹进来,她手一哆嗦,大衣掉到地上。影子毫无察觉,直接推门出去了,萧觅抓起她的大衣,跟了出去。

我对英木黎说:“你就答应影子更名吧,她过不了这个坎儿。”

英木黎指指外面的漆黑一片:“有时候,你觉得那山真是巍峨,但是一束光打过来,你就发现,没有山,也没有树,什么都没有。你得让影子明白,别人说的和自以为的,一样不值得畏惧。”

“但你不是别人,你对她来说不一样。”

“都一样,”英木黎说,“她以为你替我挡这一下子,是因为我是英木黎,我不想让她觉得你幸运,那对你太危险了。”

我就没有说,其实影子只想成为你。

萧觅很快回来了,说她没追上影子。我赶紧开车去找,一路车窗大开,狂风吹得枝杈乱响,街上根本没几个人。今年难得的润九月,第二个重阳节就冷成这样,眼看就要下雪了。等红灯时,我看着行道树下发白的荒草,想起陈狄安家里铺的那套叫“湖区落雪”的三连毯。第一张地毯上,岸边是深深浅浅的绿,湖面很大,蓝色之中有一座椭圆形的湖心岛。到了第二张,湖心岛已经被白雪覆盖,湖心一点点蓝,岸上除了白,就是枯草的颜色。第三张则一片洁白,湖面和岸上不分彼此,静待着人们的跌落。地毯是我四年前买回来的,具体哪个国家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候的我,正诚惶诚恐地取悦他。

我开了几条街,都没看见影子。结果回到家一看,家里被影子翻了个天翻地覆,她找到了我和萧觅签的合同,正一页页扯下来,往地上扔。

我走到阳台上,把窗户关上,把大衣递给她:“你不冷吗?”

影子说:“你让萧觅写剧本,不就是想讨好英木黎吗?”

“说实话,我不让你写,是怕你会把萧觅写成坏人。”

“萧觅?镜儿才是女二号,她还得往后排呢。”

“什么世道,”我真是挖空心思逗她笑,“女主的情敌永远是女二号,女主的好友只能跑龙套——”

“你是说,我从跑龙套的变成女二号了?”

我叹口气,影子终于像个女孩子,学会吃醋了。

影子跟我静坐示威到凌晨,仍然不肯走,我把床铺好让她睡觉,她不睡,可也不肯走,一定要我陪着她闹别扭。

我想着明天还要见广告商:“饶了我行不行,我对诺兰可真是心无杂念。”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万一大家喜欢的,就是你谁都不喜欢呢?”

我想,陈狄安也说过同样的话,所以我一而再地失去他。我要学会不喜欢他,我一定学得会的。

第二天见完广告商,我拎着水果刚出电梯,突然听见楼上“扑通”一声。我冲上楼,一开门就看见,影子摔在洗衣机和马桶之间的窄缝里,旁边的手机屏幕亮着。

“疼。”影子说。

“哪摔坏了?”我赶紧把她从缝里拽出来。

影子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终于发现,是我拎的水果袋子,钟摆一样砸在她腰上,葡萄枝把塑料袋都戳破了,樱桃落了一地。我把水果扔到一边,要扶她起来,没想到我才松手,影子就蹲到地上,把掉出来的樱桃一颗一颗捡回去。

捡完了,她告诉我:“诺兰走了。”

“什么?”

齐诺兰失踪了,他扔下全剧组八十几号人,一个人不见了。他离组这天,只差三场戏就杀青了。组里确认他失踪这天,正好是立冬,第二天,下了这个冬天第一场雪。

剧组已经停摆了四天,因为超期,片场里的设备都不许动。我赶紧赶过去,补交罚金,把最后三场戏拍出来,我不知道齐诺兰为什么要走,最艰难的时期明明已经过去了。

《两个女人》杀青的时候,片场没有一点人气,大家都很低沉,没有人觉得自己无辜。演员默默离去,我让工作人员把能搬走的,都运到《英木黎》片场西南角的仓库去。副导演像魔障了一样,一遍一遍确认素材,一会儿告诉我第几场第几镜需要补拍,一会儿又说,找到了。

我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副导演说:“我们到北海道第一天,就听说你要拍《英木黎》,有关系的找台领导,没关系的,就打听开到你那边去的置景和美术,人人想走,人人怕走不了,那种差生情绪,蔓延得特快。”

我说:“上个月你们就知道了?”

“全台都知道,齐老头跟董事会吵起来了。”副导演说,“拍摄结束后,有两天假,齐导挺周到的,想着让大家滑滑雪,结果没人玩,第一天就走了三十多人。第二天下大雪,导演想倒回去补几个镜头,才发现人太少,倒不过去。”

我说:“后来拍没拍成?”

副导演:“没拍,就导演自己开车去看了下。我看航班都停了,知道剩下的人走不了,就让大家原地待命。第二天司机跟我说,导演车没油了,是他接回来的。”

“你是说,在北海道他就想走?”

“可能,但齐导摔着了,走路很吃力,看着像骨裂。司机说他是撞的,因为找着他的时候,地上有个撞裂的树墩子。”

我很自责,我不该把齐诺兰一个人扔在片场,我不该害怕遇见陈狄安,就不管他。

消息传回台里后,齐老头让我立刻去找他,看见我,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说:“我知道,《两个女人》后期我来做,来得及上春节档。”

齐老头说:“你还知道什么?”

其实我也想不通,齐诺兰为什么不挨到杀青再走,那样他爸脸上还好看些。

齐老头说:“你说他在哪就行,我不会逼他回来的。”

“台长,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总知道他喜欢你吧?”

——“他没说,他在和影子交往吗?”

“他是为了转移记者的视线,让你早点从绯闻里脱身。”

我愣住了。

“上个月他跟我去扫墓,在他妈墓前,他问我:‘你不知道我从来没喜欢过拍戏吗?’他说他愿意留在台里,留在我眼皮子底下,是为了能看见你。”

往后齐老头又说了什么,我一句没听见。陈狄安的话像潜藏的基因缺陷,瞬间在我身上激活,他说“影子和你不一样”,他说“你能不能让诺兰离她远点”,他说“你别以为爱情对她,跟对你一样重要行吗”。

我脑子乱成一锅粥,从齐老头那出来,我直接回家找影子。她家门没锁,我一推,直接从门外跌进来,一头扎进门口的搪瓷锅里,摔得眼冒金星。我捡起锅往里走,屋里一股馊了的味道,书架上凡是够得着的搁板,都摆满了外卖——打卤面、牛肉面、凉拌面、大盘鸡,关东煮、涮肚、馄钝、土豆粉、酸辣粉、麻辣烫,还有紫菜包饭、肉夹馍、披萨、熏肉大饼和黄焖鸡米饭。每份外卖都没有吃完,溢到书架上的汤都干了,有一些没来得及吃的,外面的塑料袋上一层水珠,好像都快化了。书架间的六个胡同,到处是打包盒、塑料袋、方便筷。影子靠在卫生间的玻璃门上,一只腿搭在书桌上,看上去就像废弃印刷厂里的老编辑。

我说:“你一个人点这么多吃的?”

影子把脚拿下来,站到电子秤上,叫我过去看——我倒抽一口凉气,齐诺兰不见了8天,她就胖了8斤。

影子把披萨塞到嘴里:“我又胖了,对吧?等我胖回150斤,就不会有人喜欢我了。”

“别吃了。”我把披萨从她手里拽出来。

“我必须吃,吃饱了才能写剧本。”她拎起一份汤面,坐下开始吃,很快给面里的芝麻酱糊了一嘴。我一边拿纸巾给她擦,她一边端起碗喝汤,纸巾都融在汤里碎了。

我说:“求你了,别吃了。”

她从碗沿上看着我:“影子从小就这么胖,影子无论被多少人嘲笑,都觉得瘦没什么了不起的,现在那个影子又回来了,你还不高兴?而且这个影子,再也不会因为男人跟你闹别扭了。”

“我情愿你跟我闹别扭,骂我,不让我睡觉,我情愿你为了男人跟我闹别扭,而不是什么剧本大纲。”

“你情愿,”影子把汤碗朝我扔过来,“你想过我情愿吗?”

我没有躲,汤早凉了,像化掉的雪糕。我说:“你去洗个澡,我开窗通通风。”

她像是没听见,一味只是吃,想把悲伤溺毙在食物里。

我想,还是得找齐诺兰。既然副导演说他受了伤,那就从医院查起,全北京的医院被我翻个底儿掉,查不到,也是,谁失踪了还拿医保卡就医?对那些小诊所、上门护士、针灸按摩,更是鞭长莫及。我给齐诺兰当狗仔队的发小打电话,这帮小子平时挺活跃的,现在却消停了,跟我说,要不找私家侦探吧。但齐老头不同意,这些灰色地带,他从来不碰。我突然想起来,齐诺兰跟置景组几个助理一直走得很近,去找他们,一个说:“他一直想学室内设计。”另一个说:“包豪斯最近在招生。”

包豪斯?那不是建筑学院吗?我说:“他去德国了?”

“同济大学和包豪斯有合作项目。”

那就是上海——这么近的地方吗?我有点怀疑,但是上海熟人多,有抓手,先找一找再说。我们查到,包豪斯和上海同济有硕士联合培养的项目,但是研究生考试还没有开放报名,要是齐诺兰借个房子准备考研,那可真是没辙了。找了几天,大家一点头绪没有,影子每天在家吃吃喝喝,倒是很安稳。我想,她会不会知道齐诺兰去哪了?

自从《两个女人》进了后期棚,我连续一周都住在台里,酸菜心只好托给影子喂。齐老头又成了家有高三生的父亲,担心我吃、担心我睡、担心我绷紧的弦会断,就像忘了还有齐诺兰这么个儿子。有时候我也怀疑他,他让我给齐诺兰开病假条,跟台里说他在病休,有这么镇定的爹吗?

《英木黎》预计明年一月开机,我每天片场、后期棚两头跑,分身乏术,齐老头还嫌我不够忙,动不动就塞过来一个广告,说让我两个剧看着加。当然,能塞的我都塞进《两个女人》里了,春节档看的人多,何况一些新兴的电子产品,英木黎年轻时根本就没有。

这天我一进台长办公室,齐老头又递过来一摞广告文案。

我一个头有两个大:“不是刚植入一个平衡车吗?怎么又来一个电动车?”

“不是找你的,”齐老头说,“都是找狄安的。”

我抬起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齐老头说:“明年电影扎堆,我问过总局了,过审的片子已经排到了年底,好档期得等2016年了,狄安要拍的是时装剧对吧?要是现在开拍,两年后就过时了。”

“广告方能等那么久?”对电影市场,我是不太懂,反正电视剧是不行。

“这些不是给他拍电影的,都是要冠名《昨日重现》第二季的。你劝劝狄安,让他趁着热度还在,把第二季拍出来。你也知道,第一季广告是播出前招满的,根本没赚什么钱。现在他拍第二季,冠名都能拿七八千万,到时钱凑齐了,档期也有了,不是一举两得吗?”

我说:“您应该跟陈狄安说。”

“我知道你们复合了,英木黎跟我说了。”

“什么?”我顿时头晕目眩,英木黎又是听谁说的?

“你不觉得诺兰走,跟这事有关系吗?”齐老头把广告招标书摔到我面前。

“可我跟他没复合,谣言从哪来的?”

“你就嘴硬吧,要是你跟狄安没事,他怎么不去北基?”

这事确实蹊跷,尤其是现在齐老头反悔了,还让他接着拍真人秀。以陈狄安的性子,上次不让他拍《秋纹》,他立马就辞了职,这次是怎么回事?

从齐老头那出来,我回家看影子,进屋后发现她睡在我床上,身上没盖被子,鼻尖上都是汗。我一摸暖气,烫的。初冬的午后异常安静,在温暖的室内,影子的呼吸听起来特别庞杂,像是肺部有炎症。

我拿上钥匙,去影子家补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影子站在我面前,白炽灯底下,她看起来比以前更白了,白得透出青色来,血管从青白的皮肤下凸出来,胳膊和腿看起来都鼓鼓的,浮肿得比从思芒回来那天还厉害。齐诺兰失踪后,我就没见她出过门。

她突然说:“你没必要赖着狄安。”

我一个激灵,彻底精神了:“到底谁说我跟他复合了?”

“你没必要因为狄安不把你放在第一位,就非要和他在一起。你没有理想,世界不该是给你这种人准备的。”

这么多年,影子爱说“我和你不一样”,陈狄安爱说“影子和你不一样”,我一直知道他们两个才是一路人,他们两个人一起,有资格鄙视整个世界,那个世界包括我。可今天,我心里像是有根弦断了,那些以前我能接受的,都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我说:“我没跟他复合!你们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嘴?”

“阿真,你真是托大了!自从把我从思芒带回来,你就一副‘你要听我的’样子,吃什么、做什么、跟谁谈恋爱、怎么谈,都要听你的,你觉得你现在对我,和萧觅有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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