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关的塔钟距今已有百年。铭牌显示，该钟制造于1923年。
在几代守钟人眼中，钟还是那个钟，但已换上了中国“芯”。今天，江汉关钟声精准度可以达到30亿年误差不到一秒，这是前所未有的。
统一标准避免争议
江汉关钟楼。长江日报记者 任勇 航拍
江汉关钟声是武汉人记忆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里也是很多外地人来武汉打卡的地标。
四川江南职业中学学生祝权奕和同学在武汉一家企业实习，2023年1月21日，除夕夜，两人特意在江汉关与钟楼合影留念，互道新春快乐。
很多市民也喜欢到江汉关迎接春节。除夕夜零点，家住武昌的张先生一边和女儿仰望江汉关塔钟分针与时针的重叠，一边吟诵唐诗：“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
在没有高楼的年代，江汉关的钟声随着江风可以传很远，甚至有句老话说“听得见钟声的地方才是汉口”。
在国内所有的海关钟里，江汉关的钟声最悠扬动人。江汉关钟声由两部分组成，威斯敏斯特钟曲和打点声。
平时，江汉关钟声晚上9时后就不再敲，直到次日早上8时复敲，以不影响周边居民休息。
在武汉作家胡榴明的笔下，她的外祖母每天做早饭和午饭，都以江汉关钟声为信号。在另一位作家韦君宜的笔下，也有不少江汉关的精彩描述。
记者看到，江汉关塔钟的铭牌显示，该钟由美国赛斯·托马斯钟表公司制造于1923年，距今整整一百年。一张拍摄于1923年的照片显示，当时的江汉关塔钟已经被脚手架包围，大钟处于安装状态。
江汉关钟声声名远播，但最初修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方便市民。
近日，与江汉关塔钟打了半辈子交道的武汉海关退休干部钱国逸告诉记者，江汉关设置塔钟是出于海关自身业务的需要。
当时，中国海关被洋人把持，洋人们按照西方国家通行办法，以天数来计算船舶吨税，超过夜里12时就另加1天。但出入汉口的船舶来自世界各地，各国的船舶上虽然都有自备时钟，但误差很大，经常引起争议。为了统一标准，便以海关钟楼时间为准。
时间不准曾被投诉
江汉关80后守钟人张主锋在对塔钟做检查。记者任勇摄
江汉关塔钟内部有5层。每层都有铁梯架相通，梯架逼窄陡峭。5层钟楼依次放置摆砣、主机机芯、面钟（即表盘）等，顶上两层为导向室和音响室。
“嘀嗒、嘀嗒、嘀嗒……”江汉关“80后”守钟人张主锋每天都会进入塔钟内部看望大钟，并定期对大钟保养，然后静静听一会钟摆声。
江汉关塔钟的钟摆有3米长，钟摆一个来回要3秒。在塔钟主机芯室，张主锋听钟摆发出的嘀嗒声，间隔均匀钟摆就没有歪，若出现嘀嗒声不均匀就意味着了钟摆偏摆了。
2016年，张主锋开始接过守钟人接力棒。校完钟摆，张主锋手持摇把上发条给大钟提供动力，每上一次发条大钟可以运转一周时间。
“在这里不需要手表，听钟声就能辨明一天的时间。”并非专业出身的张主锋，在时年70岁的原守钟人万学桐指导下，很快爱上了这份工作。
万学桐退休前是湖北省质监局高级工程师，以江汉关博物馆技术顾问的身份成为江汉关守钟人，每个月对江汉关塔钟进行例行维护。
他回忆，1987年、1996年，江汉关塔钟有过两次维修保养，2015年在烟台一家钟表公司帮助下，更换了大钟的少量零件。
“机械锤敲出的钟声很有金属质感，浑厚悠长。声音大了自己嫌吵，小了又有人投诉。”武汉海关关史办焉海斌刚参加工作时，便住进作为单身宿舍的钟楼，在最近的地方听了10多年钟声。从黑压压的报关人群，到今天的不见面作业，焉海斌和钟楼一起见证着江汉关的变迁。
钱国逸曾主持江汉关塔钟的维修工作。20世纪80年代，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塔钟出现故障，钢片断了，配件难找。找到当时的武汉市冶金研究所专门制作了联结钢片。这虽然让大钟继续运转，但时间最多时每天误差达15分钟，经常引来市民和外地游客投诉。
机械钟变为电子钟
江汉关80后守钟人张主锋在对塔钟做检查。长江日报记者 任勇 摄
越来越频繁的投诉，一度让钱国逸焦头烂额，尤其是外地游客的投诉，会影响城市形象。他甚至致函生产该钟的那家美国钟表公司寻求帮助，但杳无音信。
1923年，塔钟运抵武汉时，美方并没有派人来安装，而是武汉亨达利钟表公司派人安装的，此后也一直由该公司派员维护保养。
亨达利钟表公司于清朝同治年间由王光祖创办，武汉亨达利是其分号之一。今年68岁的郭亦农20世纪70年代进入武汉亨达利钟表公司工作后，成为守钟人之一。
郭亦农回忆：江汉关塔钟的钟声曾由威斯敏斯特改为东方红，采用八音盒和48个高音喇叭传播声音，原来的5口奏乐大钟被搁置。
后来，本着“修旧如旧”的原则，恢复了原来的音乐。因为齿轮磨损，有时候东西南北四面钟的指针出现微小的差异，也被市民发现并投诉。
“那时候手机不多，还是钟表时代，江汉关附近居民很多是听钟声做饭。”钱国逸和郭亦农商量后，考虑将江汉关塔钟由机械钟换成电子钟，确保时间准确，也便于维护。
当时，烟台一家钟表公司出产的GPS电子钟每52秒自动校时一次，30万年误差只有一秒，还能实现想几点响就几点响。
厂家没有威斯敏斯特的钟声，还专门找到音乐院校，才把威斯敏斯特钟声放在电子钟硬盘里。钱国逸告诉记者：“保持老音乐就是要让大家不要忘记历史，洋人把控中国海关的屈辱史。”
2000年，江汉关塔钟由传统的23.1米高的机械钟，变成了GPS电子钟，还同时给电子钟控制系统装配了一间电脑房。从这一年开始，江汉关塔钟晚9时后至早上8时不再敲钟，以免扰民。
江汉关装上GPS电子钟后，钱国逸发现，高音喇叭并不适合播放威斯敏斯特钟声，后购置4个“低音炮”音响才解决了音质问题。
江汉关塔钟原来的机械机芯，被原封不动地封了起来，由武汉亨达利钟表公司钟表匠每周维护一次，确保机械机芯也能正常运转。
30亿年误差不到一秒
江汉关80后守钟人张主锋在对塔钟做检查。长江日报记者 任勇 摄
就在江汉关GPS电子钟运转时，一江之隔的中科院武汉物理与数学研究所正在为我国的北斗系统研制导航卫星的“心脏”——原子钟。
2008年前后，该所梅刚华团队成功研制出星载铷原子钟正样产品，做到计时精度与美国GPS系统的同期技术相当，并批量用于北斗二号卫星。
随后，梅刚华团队在不到5年的时间内，研制出新一代星载铷原子钟产品。原子钟的计时精度改善了约10倍，达到百亿分之三秒水平，与美国GPS卫星最新一代星载铷钟并列，跻身国际顶尖水平。
梅刚华团队为了研制出满足北斗工程应用需求的星载铷原子钟，奋斗了20年。2018年11月，跟随第42颗、第43颗北斗导航卫星上天的中科院武汉物理与数学研究所研制的甚高精度星载铷钟，把北斗定位精度、授时精度又提高一个档次。
在武汉诞生的原子钟凝结了中国人的智慧。2022年10月，江汉关博物馆把使用22年的GPS电子钟换成北斗原子钟，30亿年误差不到一秒。
时光荏苒，两江四岸高楼林立，霸榜武汉高楼数十年的江汉关如今已经难再称为高楼。“北斗芯片已经集成到了智能控制柜中，现在接受的都是北斗信号。”张主锋凝望着液晶面板上不停闪烁变化的北斗数据，感慨“仿佛跨越了时空”。
前后一个世纪，江汉关的钟声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历史。除夕跨年夜，市民再次聚首江汉关，听着百年钟摆的声响，向虎年告别。
曾几何时，江汉关钟楼最重要的功能便是灯塔、瞭望观测、报时。在几代守钟人眼中，江汉关钟楼的钟还是那个钟，但换成中国“芯”的钟，嘀嗒声中透出的是豪迈与自信。
（长江日报记者杨佳峰 通讯员黄宏章 刘学）
【编辑：王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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