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患寡》

作者:张佳音

有病不治作者(不患寡作者张佳音)(1)

简介:

施晚意穿成新寡的世家陆氏长媳。

婆家水深,寡妇难当。

施晚意“含泪”继承了死去渣男的遗产,睡他的宅子,花他的钱,使唤他的漂亮婢女,欺负他的娃……

然后炫一口肉喝一口酒:日子太苦了。

后来——

怕她凄苦,极力劝她改嫁的娘家看着陆,家鸡飞狗跳的日子迟疑了,最希望她改嫁的变成了婆家……

而致力于撬墙角的男人:究竟如何让意中人给我个名分?

精彩节选:

这年头,晚间若没个闺房之乐,又无人把酒言欢,看书是要瞎眼的。

是以施晚意戌时便睡下,第二日天还未亮,便精神抖擞地起来。

宋婆子似乎重新解锁了打扮人的乐趣,站在旁边儿指挥婢女为她梳了个近香髻,不是那么规规矩矩、板板正正地锥在头上,而是蓬松地盘拧堆迭,发髻自下往上向左微微倾斜,两鬓还刻意留下些碎发丝。

衬得整个人越发灵动。

施晚意对衣着打扮态度很随意,但瞧着铜镜里嫩生生的脸,也忍不住自得,她这饭菜没白吃,养得极好。

可惜脸长在自个儿身上,不然捏一捏抱一抱……

越想越没边儿,施晚意轻轻晃头,镜子里的步摇垂珠也跟着晃动。

婢女又拿了斗篷过来,还是先前那毛茸茸的一件。

近来宋婆子给她做的衣裳,都是这般,全没有世俗眼中的寡妇样子。

施晚意起身,任由她们给她披上。

而宋婆子瞧她穿戴好,一点头,似是满意。

施晚意失笑,问:“嬷嬷,马车备好了吗?可以走了吗?”

“早已备好。”

不过施晚意没有直接从东院的门出去,而是带着人转到正院。

昨日老戚氏当着施家的婆子,表现的极为大度,施晚意出门之前不特地去正院估计也无妨,但施晚意“孝顺”,怎么可能不去呢?

陆侍郎在府里给老戚氏颇多信重,不过年纪越大越是少与年老色衰的妻子同床,多是住在外院。

老戚氏此时还未起,婢女们做事都轻手轻脚,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施晚意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

婢女们拜见完大夫人,便去请示老夫人身边儿最得用的管事婆子,庞嬷嬷。

庞嬷嬷未得老夫人吩咐,没有权力请施晚意走,只得去叫醒老夫人。

老年人觉少觉轻,且常要起夜,老戚氏也就凌晨这阵儿睡得最沉。

太过困倦,便是听到有人叫她,眼皮也粘连在一块儿,睁不开,偏耳边念经似的一句接着一句:“老夫人,大夫人来请安,老夫人,您醒醒,大夫人来请安……”

一股火蹭地就冒出来,“让她走!”

庞嬷嬷出去传达。

老戚氏耳边没了扰人的声音,往上提了提被子,复又陷入睡意之中。

片刻后,门又打开,庞嬷嬷背躬得更低,走到床幔外,小声禀报:“老夫人,大夫人想要带姝姐儿一道去施家,着老奴请示您。”

老戚氏:“……”

昨日为何不请示?!

老戚氏气得呼吸都重了。

庞嬷嬷垂头死盯地砖,也不敢催促。

许久之后,床幔里传出被子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是老戚氏因为头疼而阴沉的声音:“让她自去后罩房叫人。”

“是。”

堂屋里,施晚意悠闲地喝茶,得了话,就缓缓起身出去,身上没有一丝急躁。

施家来人没说起陆姝,施晚意本来压根儿也没想“要不要带孩子”这个问题,这不是巧了,一到正院便灵机一闪。

来都来了,是吧。

施晚意嘴角噙着笑,绕到后罩房。

正院的后罩房自然不是她东院可比,几乎是个独立的小院儿了,且一墙之隔,隐隐还有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施晚意知道,那头住的是庶子陆一钊。

此时天光乍破,他不知已经起来几时。

天赋好,还如此勤奋,也不怪陆家寄予厚望,旁人家若是得了这么个子孙,也要如珠如宝的对待。

施晚意轻瞥一眼便收回视线,径直走进陆姝的屋子,吩咐陆姝的奶嬷嬷将人挖起来。

被子厚重也不耽误陆姝睡得四仰八叉,有老戚氏宠惯,平时她不愿意早起,也没人敢打扰,今儿却不成了。

奶嬷嬷纵是一脸忧愁,也得叫人。

但陆姝睡得沉,哪怕被吵得直哼唧也不睁眼,还伸出圆手不断扒拉开奶嬷嬷的手。

奶嬷嬷回头看一眼大夫人,想她会不会心软不叫了。

施晚意支着下巴,她眼神极好,甚至看见陆姝小手背上胖出来的几个小窝窝,这是吃睡都香,否则养不出来的。

可惜她这人坏的很,见不得小孩子这么安逸,“直接穿衣服,裹着被子出去,到马车上再梳头。”

奶嬷嬷只能招呼两个婢女,一起扶着陆姝起来,给她套上锦袄,也打算裹上被抱出去。

但陆姝小小年纪,体重不俗,身上还有装备,奶嬷嬷几次尝试,都没法儿以让陆姝舒服的姿势抱起她。

陆姝还闭着眼睛发脾气,“走开!不要动我!”

奶嬷嬷教她挥舞的小拳头砸了几下,越发没法子,再次看向大夫人。

施晚意柔弱的身板当然不可能去抱,更不可能为这点小事儿费神,直接起身。

宋婆子不想施晚意多等,便没甩手,冷着脸道:“抬走。”

奶嬷嬷和婢女就真的抬了,施晚意一行快走到府门了,她们才追上来。

而施晚意听到动静一回头,“……”

只见两个身量比较结实的婢女肩头扛着棍子,棍子中间,一根粗麻绳拴着个大筐,用棉被塞得严严实实。

陆姝……应该是在筐里。

……

不,陆姝就在筐里。

马车上,施晚意看着怀抱汤婆子,在筐里依旧睡得死沉的陆姝,“……”

好像马车一晃,她睡得更安逸了。

施晚意在搞醒她和良心中间稍挣扎了几息,最终微薄的良心占上风,决定眼不见为净。

“娘子,吃包子。”

宋婆子从笼屉里夹出两只冒着热气的小笼包。

今日是香菇肉的,一口咬开,汤汁便沿着包子皮流下去,香味儿溢满整个马车厢。

再配一口熬得软烂的白粥,口腔到胃,全都熨帖极了。

陆姝双眼紧闭,鼻子一动一动,嗅着味道。

施晚意注意到,筷子一顿,下一瞬便夹起一个小包子,整个送进嘴里,然后一口一个,几筷子扫光。

“咕噜噜……”

陆姝饿得醒过来,边嗅边睁开眼,一见到施晚意,瞬间睁大双眼。

原来她眼睛这么大……

施晚意慢慢喝粥,也不说话,胡思乱想。

陆姝坐起来,脑袋瓜左右摇摆,又看到身下的筐,生气地问她:“我为什么在这儿?!”

不在祖母面前,连一声娘也不叫了。

施晚意没跟她一般见识,慈母一般柔声问:“醒了?饿了吧?喝点粥垫垫肚子……”

“你要带我去哪儿?!”陆姝怒瞪她。

“去你外祖家。”

陆姝拒绝:“我不去!”

施晚意笑道:“你祖母同意了。”

陆姝瞬间闭紧嘴,胸膛犹豫愤怒依旧起伏的厉害。

这小暴脾气,就得不搭理。

所以施晚意慢慢喝了一口粥,又喝了一口……

陆姝没忍住,闻着未散的包子味儿,舔了下嘴唇。

施晚意视而不见。

陆姝直接命令,“我要吃包子。”

“没有。”

她吃肉包,尚能说得过去,左右守不守孝,端看她自个儿乐意不乐意,孩子却不行,尤其是陆姝这么大的。

“有粥。”

陆姝鼓着脸,“我不要喝粥。”

她还使起性子,一边拍打被子,一边任性地喊:“我就要吃包子,就要吃包子!”

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宋婆子微微蹙眉。

施晚意像是没脾气似的,哄道:“正好我要去东市买你外祖母极爱吃的点心,到时给你买。”

陆姝这才消停下来,神色里是轻易闹到东西的得意。

一刻多钟后,马车停在一家东市最大的酒楼前,施晚意率先走下马车,宋婆子给陆姝裹好斗篷,随后扶着她下去。

没人带,陆姝没多少机会出来玩儿,好奇地不住打量周围,即便下着雪,没什么人,仍然满眼新奇。

施晚意站定在马车前几步的地方,等着陆姝走到她身边,就要经过的时候,伸出脚。

陆姝没注意,直接绊在她的脚上,整个人向前扑去。

“姝姐儿!”

她的奶嬷嬷和婢女紧张极了,可宋婆子挡在那儿,她们只能眼睁睁瞧着陆姝摔在厚实的雪上,又因为穿得太多,身体太圆,爬不起来。

酒楼上,撑起的直棱窗后,一着广袖交领月白长衫的清雅男子本是在看雪和往来行人,有马车停下便随意一瞥,恰巧将她伸脚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施晚意做坏事时露出的一抹笑容,太过明朗,不由教人投以更多注视。

他身侧,穿着端谨儒衫的年轻书生发现,扫一眼马车,道:“大人,这是吏部侍郎陆家的马车,许是陆家的娘子。”

他们二人,一人是世家姜氏子,姜屿,一人是姜家幕僚,庄含。

都是极聪明的人,但半分没怀疑那是亲娘。

而施晚意还有更让人没法儿怀疑的无良行径。

陆姝自力更生爬不起来,还又滚了几下,是奶嬷嬷快步过去扶她起来。

施晚意看着奶嬷嬷着紧拍掉她身上的雪,语气里是明晃晃的虚假担忧:“咱们府里最重规矩,这衣服脏了,不好在外逗留,便回府里吃包子吧。”

“你!”

陆姝气得呼哧直喘,短胖的小手抓一把雪,扔向她,脱口而出,“你是故意的!你怎么这么坏!”

施晚意低头扫了一眼沾在斗篷上的一小团雪渍,并无恼意,反而包容地看着她,温柔道:“还有更坏的呢……”

陆姝:“……”

随即,“我讨厌你!”

陆姝抬起短腿向旁边跑。

宋婆子一把揪住了她的后襟,单手拎起来,轻松地塞回马车上去。

而合上门帘之前,她毫无起伏地说:“姝姐儿,这是您肆意妄为的代价,可还得意?”

不止陆姝看着她不敢置信,施晚意也惊得瞪圆眼睛,万没想到比她高不多少的宋婆子如此威猛。

这一刻,施晚意似乎更加确定了未来的发展方向,双眼发亮地看着宋婆子,连马车带着哭闹的陆姝离开都充耳不闻,亦步亦趋地跟在宋婆子身边,追问:“嬷嬷,您怎么练的?”

语气里充满对“威猛”的渴望。

楼上,姜屿受她感染,眸光轻动,轻浅的笑意溢出之时,有如天明曙色,积雪清辉。

庄含看着他,又看看楼下,若有所思。

随后远离窗边,召来护卫,耳语几句。

施晚意没能从宋婆子口中得到任何她想象中的传奇往事和隐藏身世,宋婆子也不是什么隐世高手,但不是话本故事里的传奇,不代表她就不是个传奇。

事实上,整个施家都颇具“传奇”色彩。

施家在前朝时候,就是普通的乡绅,不知名的祖宗冒了青烟,攀了门高亲,家里的女儿嫁进当时并州一个小世家。

谁曾想,那女儿夫君的官儿越走越高,儿子呢,野心更大,乱世中掺了一脚,直接给王朝改了自家姓。

也不知道是不是施家气场有些玄乎,施家主人和几个老仆眼瞅着姑爷家风风雨雨,他们莫名奇妙就水涨船高,成了太后的娘家,开国皇帝的母族,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现下施家奴仆成群,但几个老仆还老当益壮,在施家的地位不同寻常。

宋婆子跟了施晚意,还有个笑眯眯的王婆子,跟了施晚意舞刀弄枪的长姐施春浓。

这不是施家老爷老夫人做主的,他们养孩子跟闹着玩儿一样,所以是两个婆子自个儿选的。

宋婆子贫农出身,自小被卖到施家,那时候施家还没有多风光,仆人也没几个,啥活计都得干。

对于施晚意的追问,宋婆子实事求是地回答:“常做活的人,力气自然大,不过手上留下茧子不好看,您生来尊贵,不必练那些个无用的。”

他们一行人跟着酒楼里的伙计走进二楼雅间,施晚意抓着宋婆子的手,里外翻看。

宋婆子由着自家娘子一双嫩手扒着她的手摸,道:“原先虎口、指腹、掌心都有,老奴们担心手糙刮坏缎子祸害东西,也怕伤到小郎君和娘子们,想了好些法子弄掉了。”

隔壁,姜屿一听到说话声,便看向庄含。

这个时辰,酒楼几乎没有闲客,除了他们这间雅间,其余都空着。

庄含并不掩饰,一笑,认下了。

姜屿白玉似的脸上,一片冷然,显然不喜他擅作主张。

但他并未言语。

而施晚意越没什么越想有什么,她没有因为宋婆子的话便打消“悄悄变强壮,惊艳所有人”的念头,且她很乐观,自认为已经胖了一点,变壮肯定是指日可待。

他们要等点心和马车,施晚意也走到窗边,推开木窗,从这个角度看这大邺的都城一隅。

旧城年年在,容颜岁岁新。

窗外洋洋洒洒的大雪,掩盖住饱经沧桑的旧墙楼。

施晚意想着面前的窗棂有可能送走她好几代,忽然忍俊不禁。

宋婆子站在她身后,觑着窗下行人,道:“前几年,姜家那位郎君任金吾卫将军,雷厉风行,很是整顿了一番京中治安,如今看着可比陛下刚进京时,太平多了。”

施晚意仔细回忆,没什么印象,便问道:“哪个?”

“姜家二郎,姜屿。”

殊不知姜屿本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深知偷听之举不甚君子依旧光明正大地立在窗后,而他的幕僚友人笑得意味深长。

宋婆子则是又想到一事,一顿,补充道:“您收藏的那幅画像上的姜玉郎,就是这位将军的亲兄长。”

施晚意和姜屿皆因为“姜玉郎”这个人一怔,庄含也收敛了笑。

施晚意对画像有滤镜,因而对姜家也产生了几分滤镜,不免疑惑:“不是文人吗?”

宋婆子回道:“世家子出身,当然是允文允武。”

“倒也是。”

施晚意并不多在意,转头对宋婆子道:“嬷嬷,这雪连绵数日,那些贫苦的百姓估摸着难熬冬,派人去城南瞧瞧,送些修房子的木头砖瓦吧。”

他们回京的一路,施晚意常这么撒钱,宋婆子先是答应下来,随后才道:“您送这些,有些人家恐怕转手就要卖掉。”

施晚意无所谓,“卖掉就卖掉,说明于他们来说,更要紧的不是房子,能缓一时之急也好。”

宋婆子建议:“您有善心,也可多置办些地,届时租子低些,亦或是收拢些佃户照拂,不说赚,好歹能留下些东西。”

百姓过得艰难便会卖地,土地通常都是流入世家豪族手中。

施晚意扶着窗框,青葱似的手指在凉风中白的泛青,脚在襦裙下一晃一晃,缺心眼儿一样,笑道:“又算不得什么好事儿,旁人皆买,我也不买,再说,我手里的钱,够败好久呢。”

一旁,姜屿骤然听到已故兄长的名头而垂下的唇角,因为她这一句话,又浮起笑意,眼中也泛起星星碎碎的光。

片刻后,他抽走叉杆,轻轻阖上了窗。

施晚意听到动静,好奇地探头向右一瞥,只瞧见了紧闭的窗子,便以为是风敲打窗棂的声音。

待晚些,陆家的马车回来,她们便带着点心离开酒楼,一路往南行。

酒楼雅间里,姜屿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温热的茶杯,一言不发。

庄含即便已经打算好要悄悄打听一下陆家的娘子,此时此刻,却只问道:“大雪封城,将军要去哪座寺庙斋戒?”

“神峪寺。”声音清越,入耳难忘。

而都城中不少寺庙,神峪寺坐落于崇仁坊,与姜家府邸一街之隔,与施家府邸,仅一墙之隔。

东市出去,打道往回走些距离,便是崇仁坊。

他们来时稍绕了点路,此时一到南坊门,便有一个仆人惊喜地迎上来,“二娘子,您到了!”

施晚意掀开帘子,冲仆人含笑点头。

仆人喜气洋洋地领着他们奔回施家,施家人早早就在等候,连施晚意忙碌的兄长施华亭和外嫁的长姐施春浓都在。

施春浓甚至带着施家两个小子迎出了府。

施春浓浓眉大眼,身量也高,穿着一身劲装,颇为英气。

施羽和弟弟施翊则是一高一矮站在她身后,尚还青涩,却都是好模样。

似乎雪也偏爱施家人,原本如柳絮一般的大雪都柔和了几分,缓慢地、打着旋儿飘落在他们身上。

施晚意原还有些生疏感,真瞧见姐姐,不由自主地隔着马车窗,喊了声“阿姐”。

马车停下,车门打开,施晚意立即便躬身钻出去。

刚见着天儿,还未直起身子,整个人便腾空而起,然后从被人掐着腋下,变成搂腰抱在怀里。

脚不能沾地的施晚意:“……”个矮没尊严吗?

最后一丝生疏也没有了,这一刻只有羞愤。

抱她的人是施春浓,抱不说,还抡了一圈儿,又掂了掂,方才激动道:“二妹,你胖了!”

施晚意晕抱,缓了缓神儿,无奈道:“阿姐,先放我下来。”

施春浓放下她,转而牵着她的手,大步往门里走,“爹娘、兄嫂都在正堂等你,我们进去。”

施晚意紧紧握着姐姐不同于她、有些许粗糙的手,不得不疾步才能跟上她。

完全被姑姑们忽视的兄弟俩对视一眼,抬步跟上。

施家的宅子是陛下所赐,前朝乃是王府,颇为广阔。

粗枝大叶的施春浓担心施晚意冻着,非让她乘上小轿,就这样,他们从正门走到仪门,又走进正堂,也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小轿停下,轿帘掀开,施春浓拉着施晚意快步走进正堂。

施晚意教热气熏得周身一暖,都没顾得上看,就又被人抱了个满怀。

这个怀抱香软,抱她的人……哭声婉转。

施老夫人抱紧施晚意不撒手,还不断地轻锤她的背,“你怎么这么狠心呐~这一走就是好几年……”

“你就为了那么个人,这不是剜娘的心吗~”

施晚意趴在她怀里动弹不得,背上又一下一下地挨着锤,“……”

不是她没有温情,实在是承受太多。

施老夫人调一转,又开始哭喊:“我苦命的女儿啊~”

施老爷围着她们母女打转,急道:“你快松开,让我瞧瞧二娘。”

施老夫人不理,兀自抱着施晚意哭。

施家好几代的气运,凑不出几个好脑子。

施家长子施华亭站在不远处,看似稳重地劝说:“母亲,二娘喘不过气了,松开些。”

施家长媳齐筝满腹无语,更端庄可靠地上前,劝慰:“母亲,二娘回京了,日后定能常见,您啊,开怀些才是。”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到了施老夫人,她瞬间哭声一收,松开了施晚意,拉着她边走边说:“走,去你屋里说话。”

施晚意到施家这么一会儿功夫,要么就是在人怀里,要么就是被拉着走,别的全顾不上。

但老人家的心情,她也能理解,顺着母亲走,也不忘对父亲见礼,冲兄嫂颔首问好。

而施老夫人不停歇地拉着她穿过游廊,走进施晚意闺中住的院子。

院子里雪扫的极干净,原身的闺房从里到外全都换了新,没有一样不是好物件儿,桌上还摆满了原身爱吃的点心果脯,与陆家东院敷衍的收拾极为不同。

至亲的人总是如此,知道孩子要回家,早早等着,早早备好一切……

原身就是在这样的家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少女时期……

二十三岁的施晚意,站在门口,温柔的目光望过去,都是长辈的思念,以及“她”豆蔻年华的影子。

“咔哒。”

清脆的声音打断施晚意的回忆,她一回身,门内并无施老夫人,门紧紧合着。

门外,施老夫人放下锁,收好钥匙,冲着门内喊:“你就在娘家待着,不准再回陆家去了!”

施晚意:“……”

施老夫人不给施晚意一丁点儿反应的时间,说完就走,留下施晚意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盯着门看了半晌,平静地回身坐在绣凳上,该吃吃该喝喝。

没有办法立即解决的事情,都先随它去。

施老夫人重新回到正堂,施家其他人都没散呢,瞧见只有她一人,皆奇怪不已。

施春浓先开口:“娘,二娘呢?”

施老夫人拍拍袖子,理直气壮地说:“我给她锁起来了,以后就让她待在娘家。”

“什么?!”

这三声震惊的声音来自于齐筝母子三人。

施老爷捋捋胡子,赞许道:“这个法子好,回头我就让人送信儿去陆家,搬回二娘的嫁妆。”

施华亭和施春浓兄妹则是满脸佩服的看向施老夫人,“还是母亲\\娘您英明。”

齐筝母子三人:“……”

再文雅的名字,也不能给脑子加成智慧。

施太后费心给兄妹三人起了名字,叫起来一定很失望吧?

两个少年一个十五,一个十三,在场辈分最低,不好无礼插言,只能看母亲。

齐筝作为施太后亲自做媒,一拖上下三代人,为施家中和了智力的大功臣,保持理智,撑起一个当家夫人应有的端庄笑容,温声道:“父亲、母亲,这恐怕不妥……”

施家其他人全都看向她,纵是不服,也等着她先说。

这也是施家的好处。

所以即便施家白占着个皇亲国戚的大馅饼,只挂个闲差,没什么出息,累及夫人诰命品级也不高,齐筝却没什么怨言。

毕竟内里过得好不好,只有自个儿知道。

齐筝耐心道:“父亲、母亲,且不说二娘的意愿如何,施、陆两家都不是小门小户,这归宗一事,最好还是两家商议,平和解决,万不能儿戏。”

“谁跟他们平和解决!”施老夫人一副要干架的气势,“就凭他们家当初干的事儿,我带女儿回来,谁也拦不了!”

齐筝无视大姑子的点头赞同,又眼神警告丈夫之后,才道:“母亲,当初那妾室和庶子的事儿闹出来,咱们没能把二娘带回来,又给了决议,现下便不能再拿从前的事儿说了。”

她赶在施老夫人反驳之前,提醒道:“咱们可是太后的娘家,这些年本就没能给太后她老人家什么帮扶,总不能尽惹麻烦。若是闹得太难堪,有损太后颜面,陛下万一对施家不满呢……”

那年事出的时候,施老夫人就听儿媳妇掰扯过这些道理,如今再听,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听信了那陆仁的话,要死要活非要留在陆家……”

“我若是知道她会做傻事,当初便将她锁在家里了……”

齐筝却觉得,以二娘那时教陆家拿捏住的性子,锁了也管不了,兴许还要出事的。

“母亲,二娘这次回来,瞧着气色颇好,人也明媚多了,不如咱们从长计议。”

说完,她就派人去请来宋婆子,询问她施晚意的打算。

只要施晚意过得好好的,宋婆子全随着她,便没对施家人说旁的,只道:“二娘子说她想开了,再不会为难自个儿,这半年来都是快活着过得。”

这些施羽能从旁佐证,在一旁点头。

然而施老夫人爱女之心,封锁极强,就信自己脑袋里想得,抽抽噎噎地说:“我的二娘是多单纯的孩子啊,定是不得已,才走到这一步……”

宋婆子习以为常,很是淡定地转向齐筝,“夫人,二娘子确实想开了,您不必担忧,她如今心里有成算。”

齐筝虽然持怀疑态度,不过出于对宋婆子的尊敬,颔首表示她晓得了。

随后,宋婆子告退,半句没问施晚意怎么样,毫无负担地去找老相识们叙旧。

齐筝吩咐不许派人去陆家搬嫁妆,便放任施老夫人他们不管,打算去处理府务,顺便安排晚膳。

施春浓叫住她,“大嫂。”

熟悉的预感袭向齐筝。

果然,下一刻,施春浓已经开口:“大嫂,我想和离。””

齐筝:“……”

施春浓统共成婚七年,回娘家约莫一千二百多次,这是她第一千二百多次提出想和离。

齐筝直接了当地驳回:“不行。”

施春浓也习以为常,语气跟晨昏定省似的,道:“那我下次再问。”

齐筝:“……”

她收回前言,施家也没那么好,大姑子糟心极了。

另一处,施晚意非自愿独自待在闺房里两刻钟,碟子里的精致的零食便一扫而空,没得吃,待不住,只能起身在屋子里打转消食。

这屋里每一处都有原身的影子,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

“她”清晨起床,很乖,坐在床上醒一会儿神才会用软糯的声音叫人进来。

“她”喜欢读诗,喜欢才子佳人的话本,每当书卷捧在怀中,眼睫染上夏日金色的光影,是少女对“青鸟为信,只念一人”的向往。

“她”女红极好,坐在绣凳前,满眼柔情,绣了嫁衣……

“咚咚咚……”

施晚意放下绣撑,看向门,扬声道:“是谁?”

“娘子,是老奴。”

施晚意显出笑容,“嬷嬷,您过来是放我出去吗?”

“不是,老奴与人叙完旧,特来向您告辞,先回陆家去为您砌火炕,也办您吩咐的事儿。”

施晚意欢快的脚步倏地钉在地砖上,无语。

“老奴告退。”

宋婆子像极了渣男,离开前只有冷漠,没有半分温情。

给了希望又让人失望,还不能把她怎么样的人,也都随它去。

施晚意臊眉耷眼地原路返回,捏起根绣花针,在绣撑上戳出个“哼”。

而宋婆子回到陆府东院,便亲自去正院支钱。

陆老夫人听清楚她的来意,“……”

她们攥着她儿子那么些个钱,去膳房取吃食也就罢了,又要钱砌火炕?!哪来的脸?

陆老夫人极想质问一二,可晨间陆姝被送回来,虽然噘着嘴不说话,下人也只说是“衣服脏了” ,但她再无法欺瞒自个儿——

长媳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陆家能够掌握在手中、予取予求的人。

这让陆老夫人极为难受,她也决计不想一直被动下去。

陆老夫人心有算计,也能忍得下这一时的气,遂绵里藏针,傲慢无疑地说:“去支吧,我这做母亲的,总归是心疼儿媳的。”

自家娘子说过,捞到手的好处才是好处,谁损失谁嘴硬。

宋婆子退出去,从账上支了砌三个火炕的钱。

冤有头债有主,她们娘子是大度的嫡母,自然不会亏待庶子。

施家——

施晚意也不知道施老夫人到底是如何想得,娇软可人的女儿好不容易回来,就撂在这儿,也不好生聚聚。

她又跑不掉……

施晚意看不进原身那些你侬我侬的书,搬了腰凳坐在一盆没开花的兰花前,赏叶。

施家不愧是大邺出了名的“暴发户”,屋子里盘了地龙,比陆家东院暖和许多。

寒冬里暖房赏花,这都是托了原身的福。

有生之年,竟然能用娇软形容自个儿,也是托了原身的福。

施晚意想着,默默坐直了些,手指勾起鬓边的发丝,轻轻挽到耳后。

她一个人,戏也极多。

而施老夫人为了不让她出门,无所不用其极,连一家团聚的晚膳都安排到了她的屋里来。

齐筝对施晚意歉道:“因着都是自家人,便没那般讲究男女大防,妹妹不介意吧?”

介意倒是不介意……只是,“大嫂,你也不劝劝母亲吗?”

齐筝从容一笑:“大事由我,小事由她,长命百岁。”

施晚意仰望她,没眼力见儿地说:“大嫂,你是管不了母亲吧?”

齐筝:“……”

小姑子也糟心。

……

一家人吃完一顿和谐的晚膳,天色已经不早,施老夫人赶众人离开,她要锁门。

施春浓出去前,冲着施晚意使眼色。

施晚意没看懂,目露疑问。

施春浓点点头,大步跨出门。

施晚意:“……?”

第二天,一家人在施晚意这儿吃完早膳,施老夫人再次锁上门之后,施春浓又悄悄折回来,施晚意终于知道了她的意图。

“二娘,你没出过墙吧?阿姐带你翻出去玩儿。”

施晚意是没出过……

施春浓隔着门自信道:“放心,阿姐都安排好了,咱家花园跟神峪寺就一堵墙,翻过去,直接在寺门前上马车。”

“刷——”

门外传来拔刀声,施晚意忙在施春浓要用刀砍断锁之前,劝阻:“阿姐,或许……我们可以用钗撬开?”

施春浓一听,也是,收刀回鞘,伸手去头上拔钗,拔了个空,想起来她没绾女子发髻,又去拎了个施晚意的婢女回来,命令:“撬。”

婢女看一眼门,没听到自家娘子否定,便拔下钗开始撬门。

“咔哒。”

门锁打开。

施春浓露出喜色,待她抽走锁,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门,随手捞起施晚意的斗篷,拉着她就要出去。

施晚意踉跄了几步,无奈,她的想法是一拍脑袋就来吗?没有任何计划吗?

“阿姐,等等。”

施春浓回头疑惑地看她。

施晚意没解释,转头吩咐婢女:“你先进去假装我,母亲来就不要说话,大嫂来就让她帮着遮掩一二。”

明明是姐姐要带她出去,施晚意还得自个儿扫尾。

婢女遵命,福身后踏进房门。

施春浓夸她:“还是二娘你机灵。”

施晚意:是啊,她在施家显得格外机灵。

“偷偷”两个字,无论后面缀着什么活动,都带着一种刺激感。

施春浓虽然是极典型的施家人,但她确实在某些方面极有天赋。

她带着施晚意这个累赘,时走时停,一路上踩着视觉盲区避过所有值守的下人,轻而易举地到了花园里。

施晚意才恍然间想起,施春浓未成婚前,曾经做过三四年施太后的贴身女护卫,也是施家作为太后娘家,为数不多的一点奉献。

那时候正是陛下夺江山的紧要关头,不容有一丝损失,施家再能力平平,再憨直,忠心绝对不需要怀疑,一些无法信任别人做的事情,施家却可以做。

而且执行力绝佳。

施晚意看着前面高挑的背影,龙游浅滩,虎落平阳,阿姐这样见过刀光剑影的女子,真的甘心困守于内宅吗?

这时,施春浓忽然拉着施晚意藏在假山后头,还顺手拢了一下施晚意的斗篷,以防被人发现。

施晚意小心翼翼地透过假山的孔洞向前张望,果然见到两个下人从远处走过来。

她放轻呼吸,但有阿姐在警戒着,便趁着等下人过去的功夫,回身打量起施家的花园。

施家府邸的前主人是前朝河间王魏嵩,据传此人极好奢靡享乐,这花园虽已历经乱世,又覆着雪,仍能窥见当年山池花木、四季蔚然的盛景。

下人离开,施春浓一招手,“走。”

施晚意收回视线,左右看了一眼,紧跟着姐姐继续往花园尽头移动。

因为花园连着别处,所以有护卫巡守。

不过施春浓提前摸清楚了护卫巡守的路线,径直带领施晚意走到一棵高大的槐树后,借着槐树的遮挡,弓起左腿,在腿上拍了拍,示意施晚意上。

施晚意仰头看了一眼高墙,应是不足三米,没打怵,踩着姐姐的腿就上,气势如虹。

但她努力伸长胳膊又踮脚向上够,手指仍然只勉强碰到距离墙头一寸左右的位置。

“……”

她此刻一定像一只偷墙上的鱼干又够不着的猫……好烦。

施春浓像是才发现她这么矮似的,稀奇地看了一眼,却也没有嘲笑妹妹,警惕地向后方看了一眼,赶紧又拍拍肩膀。

施晚意点头,信任地抬脚踩上姐姐的肩,扶着墙一点点站起来。

施春浓抓着她的腿,稳住没动,直到施晚意扒住墙头,抬起左腿去勾墙头,才助她一臂之力。

而施晚意废了好大的劲儿,终于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墙头上,目之所及皆朗阔,不由地豁然一笑。

神峪寺禅院内——

这一处无人走动,雪地平整酥软,只有瓦雀跳跃前进,留下了一串串儿细小的脚印。

往常,雀儿们去别处寻食儿许久,尖嘴连同小小的脑袋一起塞进雪里,都只能一无所获地拔|出来。

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皆懒洋洋地梳理毛羽,等到谷子从天而降,也不惊得飞走,欢快地跳过去,全无防备似的。

而让它们饱食的神,一身极普通的白色棉布长袍,右手持着浅青色的油纸伞,左手里一把谷子,每次却只扬一点,看着它们逐渐放松警惕越加靠近他,满眼无动于衷。

这世上总有些人,一身纯良,内里却千沟万壑。

姜屿便是如此。

陈留姜氏自前朝便是名门望族,只因家风向学,姜家子皆清正端雅,其中又以姜玉郎姜岑为最。

姜岑生于王朝末,是闻名天下的琢玉郎,姜屿却算是姜家的异类,有兄长护佑,少年时裘马轻狂,畅快肆意。

直到惊才绝艳的兄长卒于乱世中……

姜屿成为姜家新的继承人,活成了兄长的模样。

每年姜岑祭日前后,他都会在寺庙为兄长斋戒,以他的家世和官职,足以在大邺任何一座寺庙拥有一处不被打扰的净土。

但姜屿斋戒,并非仅为祈兄长来世安然之福,亦是为洗濯兄长横死之怨。

姜屿的手倏地收紧,手指上的关节都因为用力泛起白。

雀儿们久未等到新的谷子,直接跳进了无害的假象之中,围着姜屿的脚边蹦蹦跳跳。

姜屿淡淡地扫一眼它们,手复又展开,谷子全都倾泻而下。

忽地,雀儿们停下贪食的动作,歪头,而姜屿已经敏锐地看向禅院高墙。

片刻后,一双白皙细嫩几乎与墙头雪融为一体的手出现,然后半截手臂搭在墙头,似乎艰难地使力向上撑,窸窸窣窣地弄掉一片雪之后,一张鲜活的面庞显露在墙头。

姜屿眼神一动,鬼神神差地,青伞向上扬了几分。

他看着精巧的女子靿靴跟着探上墙头,看着她为了攀上墙不甚端雅的动作,看着她终于坐稳在墙头上,斗篷都盖不住的欢喜。

骤雪初霁,那人青丝白羽,不染污浊,回眸……对他笑。

发丝轻扬。

那是……风动。

施晚意看着高墙另一头的人,一怔,收起笑,按住撩人烦的发丝,喃喃:“阿姐,有人……”

还是个极好看的人……

墙下,施春浓向远处花园里张望一眼,急急地说:“来人了!”

她话音落下,便托着施晚意的脚,向上一掀。

施晚意就像是好好待在树上的雾凇,忽然树干被踹了一脚,还没回过神,就簌簌地落下,结实地拍在雪地上。

雪絮被砸起来些,又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

一群雀儿受惊,呼啦啦四散飞开。

姜屿一怔,随即眉眼舒展开来,轻笑声溢出喉咙。

施晚意听不见,但施晚意趴在雪里不想动。

阿姐,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施晚意此时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有,只想当场消失。

施春浓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婢女已经转脸看见她,她想要翻身上墙来不及了,只匆匆交代:“我应付一下,一会儿来找你。”

施晚意仍然瘫平在雪地上,脸上湿漉漉的冰凉,没抬头也没回应她。

施春浓顾不上她答话与否,脸上带着明晃晃地做贼心虚迎上婢女。

那婢女没发觉,只匆匆一礼,道:“大娘子,姑爷来接您回府,老夫人和夫人让婢子们来寻您。”

施春浓悄悄瞥一眼身后的墙,忍不住嫌那人来的不是时候,高声提醒一般道:“我这就撵他回去!”

施晚意听到了她的话,也听到了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她前头不远。

她现在应该若无其事地起来,只要她不尴尬,就什么事都没发生。

施晚意心里念叨了两遍,缓慢地支起上身,入眼先是一双靴子,一点点向上,是白色的袍裾……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虎口和食指略有薄茧。

那只手中拿着一方帕子,工工整整地折迭成巴掌大小,递在她面前。

施晚意坐在雪地上,目光却被他露出的一截腕骨和腕上那串佛珠吸引,这样的搭配,太过禁欲,让人忍不住想……摘下佛珠。

正当她有些口干舌燥时,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这位娘子,可还好?”

施晚意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眼,又是一怔。

雪又飘飘洒洒地下起来,油纸伞仿佛格出一方独立的天地,除了落在伞上的沙沙声,再无其他。

他看起来又身量颇高,施晚意比瓦雀有警惕心,下意识向后挪了一下,远离伞下,也远离了他的帕子,呼吸都顺畅了些,婉拒道:“谢过郎君,我有帕子。”

姜屿停了一瞬,手指合拢,缓缓放下手,笑道:“无妨,娘子无事便好。”

随后,他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施晚意扶着墙站起身,随手抽出帕子,轻轻沾了沾脸,又扫了扫身上的雪。

沉默萦绕着她。

萍水相逢,不问姓名,以防尴尬。

但墙就在这儿杵着,施晚意微微抿了抿唇,率先道:“郎君是借居在寺里的书生吗?”

她问完也不等人回答,便指了指身后,极笃定地说:“我是在这家做客的远房亲戚,过几日便要走了,方才有些不合规矩的举动,还望郎君不要声张。”

姜屿抬眸看一眼高墙,似乎并不怀疑,含笑道:“好,在下今日什么都没看见。”

施晚意又多瞟了一眼他的俊颜,然后左右迟疑。

姐夫来了,施春浓能不能抽开身还未可知,而且万一母亲和大嫂让她见姐夫……

姜屿见她神色,善解人意地问:“可要在下帮忙?”

施晚意正眼看向他。

姜屿得了她注视,笑容越加惹眼,温声请她稍等,随后离开一会儿,回来时单手提着一架木梯。

原来是这么帮……施晚意看着他将梯子支在墙上,嘴角扯了扯,不甚诚心地赞了一句:“郎君力气颇大。”

姜屿状似随意地笑答:“常劳碌的人,力气是要大些。”

施晚意没多想,看向梯子。

姜屿退后几步,又转身背对,一副君子做派。

施晚意踏上梯子,迅速攀上墙头。

她坐在墙头,伸腿想去蹬槐树干,好借力下去,但是脚背绷直了,再三探,也够不着。

施晚意回头看了一眼挺拔的背影,都是雪,拍一次和两次也没什么区别,干脆眼一闭,倒了下去。

“嘭。”

姜屿没有回头,垂眸遮住眼里的笑意,无声自语:“陆家、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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