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其将近三个小时的体量比做一艘邮轮,那么春节档便是唯一能够承放下《流浪地球2》的渡口。2019年,《流浪地球》以黑马之姿狂揽46.86亿票房,成为当年的春节档票房冠军,同时也成为了中国科幻电影史上的里程碑之作。4年后续集再次来到春节档,自然获得更高的关注,同时背负更大的压力。在第一部结尾,吴京饰演的刘培强牺牲,但在第二部中再度出场,续集实则为“前传”,讲述的是刘培强之前的故事。上映首周,它终于经受住国内科幻粉丝、特效片爱好者,以及海外观众的校验,口碑和票房均斩获不俗成绩,并且大大提振了团队制作第三部的信心。太阳即将毁灭,人类在地球表面建造出巨大的推进器,寻找新的家园。然而宇宙之路危机四伏,为了拯救地球,流浪地球时代的个体再次挺身而出,展开争分夺秒的生死之战。

流浪地球导演评价郭帆(一个宇宙编年史)(1)

《流浪地球2》剧情开始的时间节点设置在第一部故事的31年之前,架构于人类观测到太阳即将毁灭于氦闪,下定决心携地球逃逸的初期时代,在原著作者刘慈欣和导演郭帆的想象中,是“关于未来的历史”,需要具备纪录片一般的质感。评价一台仪器的运转性能,常常会从硬件和软件两个方面着手,而评价一部科幻电影的方法,多少与之有几分相似。

流浪地球导演评价郭帆(一个宇宙编年史)(2)

《流浪地球2》的“软件”层面,体现在文本水平,以及讲故事的能力。《流浪地球2》的叙事野心颇强,采用高难度的多人多线剧作结构,将航天员刘培强、数字架构师图恒宇和UEG中方代表周喆直在危难之下为保护亲人同胞而做出的艰深努力贯通融合。与之并行的设想,还有类同编年史的文本体例。可以说,《流浪地球2》的剧作目标是在时间和生命的双重维度上交响,所面临最大的挑战便是如何捻清驳杂的线索,编织成一张完整动人的长卷。客观来看,三位主人公的意志不分强弱,然而愿望所涵盖的范围却可论大小。图恒宇渴望透过“数字生命技术”让故去的女儿在智能系统中获得完整一生;刘培强再度起航征战太空,是为了给妻小长辈争取更多进入地下城生活的名额;周喆直在地球联合政府大会和作战中心里下达决策指令,背负的是全人类生存的福祉。正是他们执念所系的角度不同,才让故事的主题表现出从个体情感到集体信念的流变。

流浪地球导演评价郭帆(一个宇宙编年史)(3)

至于硬件水平,就体现在其特效技术方面的运用。《流浪地球2》开创了国内电影整片进行虚拟拍摄的先河,影视虚拟化制作平台融合了动作捕捉、面部捕捉、虚拟拍摄系统、三维扫描等高端虚拟化制作设备。借助该平台,《流浪地球2》导演、摄影、视效总监把整个电影的细节预拍了一遍,到实际拍摄时演员可以直观地看到“可视化剧本”。郭帆表示,“虚拟化制作平台为电影工业化提供了一个可靠的技术工具。”除却虚拟拍摄与预拍排演这一层面,我们又可以把影像最小的构成单元——镜头作为基点,按照观看的不同距离把画面拆解成3个区域进行讨论——远景、中景和近景。“远景”指大型航空设施和灾变场面的铺陈占据着视觉的主调,为观众能产生代入感提供首重保障。

流浪地球导演评价郭帆(一个宇宙编年史)(4)

“中景”则指代人物触手可及的设备和道具。依托傲鲨智能、徐工集团等多家顶尖工业产品公司的支持,《流浪地球2》里人机交互场景的实物拍摄程度之高,甚至出乎主创的预料。拍摄现场,就有一个随时待命的“精加工车间”,借助3D打印、数字建模、数字车床、激光雕刻等诸多技术,落实每一个细节。机械狗笨笨和MOSS模型周边众筹活动上线一周后,金额更是破亿,足见观众对于片中原创机械工具的喜爱。

流浪地球导演评价郭帆(一个宇宙编年史)(5)

“近未来”道具的关键工艺指标,在于和当下生活的贴合和共振,在观众理解的范畴内进行形变或巨大化的处理。例如“太空电梯”这个发祥自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笔下的设定,《流浪地球2》在呈现上是非常细致和全面的,太空电梯的置景下布满了电机和弹簧装置,演员在其中就有了真实的震动和摇晃感。

流浪地球导演评价郭帆(一个宇宙编年史)(6)

再进一步,“近景”指的是人物表演细节的发掘与捕捉。对于表演的技术化改造是《流浪地球2》的重要特征之一。片中情节发生在2044至2058的十四年间,人物的外貌需历经青年到中年、中年到老年的迭代发展,故而特效组在吴京、刘德华、李雪健三位主演身上应用了规模较大的数字减龄技术,其中针对李雪健的技术手段则更为特殊。由于声带受损,声音指导部门便通过AI对李雪健早年的作品进行为期半年的学习,在李雪健老师录制原声的基础上,保留李雪健老师的情感与演绎,再做出一部分修复,只保留了一句简短有力的“点火”。这样的处理手法尽可能地让角色和演员融为一体,在一定的时间跨度中有助于观众把握角色接续性的变化,但因为技术手段仍不够成熟,减龄特效和后期配音都无法经得住长时间的推敲,导致几场重情绪的戏镜头变短,在快速剪切中损耗了一部分的表演能量,稍显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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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何保障观众在海量的信息中仍能直观感受到每组人物关系的张力?如何保证集体的表达不会沦为符号化的口号呐喊?关于影片中女性角色的演绎,是否存在着更生动、更丰富的可能性?解铃还须系铃人,带着观众们对于《流浪地球2》剧情讨论集中的热门话题,我们找到了导演、编剧郭帆。在高强度的路演工作中,他仍能保持着谦虚平实的态度,面对质疑不回避,而是坦言自己的 “不确定”,语意诚恳,也无怪互联网会送给他“化缘大师”、“赛博魅魔”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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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流浪地球2》导演、编剧郭帆,听听他眼中的“小破球”。

VOGUE:最初创作剧本的想法是偏向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前传,还是一个发生在《流浪地球1》时间线之前的原创故事?

郭帆:其实一开始往前往后写都想过,但往后写并不那么容易。因为第一集强设定地球已经启程了,如果往后写肯定是路上又遇到了什么事情,比较大型的天体灾难可能也就是黑洞了,别的也不知道写啥。而且我总觉得碰到外星人特别扯,更不能碰到三体人对吧?所以我们尝试往回走,把第一部强设定的部分延展开。因为第一集上来的第一句就是人类空前团结,然后去解决危机。我觉得如何团结这件事情有丰富的土壤供我们挖掘。同时也是受刘慈欣老师的一句话启发,第一集映后我问他最喜欢的科幻片样貌是什么样子?他说如果我们真的能够拍成一个未来的纪录片,或者是具有“未来历史感”的作品会更有魅力,对我们的现实意义也更强烈一些。当然还有一点是纯情感上的,因为第一集吴京大哥给了我们很多无私的帮助,我们特别希望他能回来,但我们又不能让刘培强复活,于是写一部合理的前传就成为了我们的目标,加深世界观的拓展。基于这个方向我们做了大概七八版故事形态,有比较简单的就是类似于第一集那样标准的三幕类型片的方式,聚焦一次短时间的倒计时救援,就像咱们现在影片第三幕月球出现问题那样。在此基础上,我们还把它拓展成一个类编年史的形态,当然这个形态就不是标准意义上的类型片了,难度会更大一点。我们的剧本指导王红卫老师犹豫了大概一个礼拜后,还是决定说我们尝试这个难的,我们再往前多走一步,最终决定的是现在剧本的形态。其实电影已经剪掉了接近90分钟的内容了,实际比这个还要长,因为要体现编年史的话,很多东西还是不够的,但是片长太长的话,观众看起来也会非常累,所以最终还是剪辑到现在这个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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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GUE:从剧作角度来看,影片中人类遭遇的大部分危机都是突发的,未知的,而真正敌人出现原因的揭露又是滞后于叙事的,为什么会采用这样的“反派”设计?

郭帆:我不太想设置那种纯粹二元论下的反派,要么是好人,要么是坏人,所以我们有一条暗线,就是MOSS的成长过程。它是一个人工智能,人工智能有了意识的情况下,就成为了另外一种生命形态,跟我们这种以碳基为基础的生命形态都不一样,它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完全不一样,这里面就会留有巨大的空间去做冲突,但这个冲突又不能简单地说谁是坏的,谁是好的,大家可能最开始目的都是好的,比如说延续人类文明这件事情,那真正纠结的点在哪?是我们怎么理解人类这两个字,人类文明到底是什么?这个定义权在谁手里?所以我们通过这么一个对比关系来明确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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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GUE:会不会担心观众淹没在庞杂的信息量中而没法清晰地感受到戏剧冲突和矛盾,尤其是一些角色的情感线索?

郭帆:会担心,甚至到上映后的今天还在担心。做这个剧本的时候挺纠结,剧本比现在的内容量要大很多,有7万多字,里边的每条故事线都是有完整起承转合的。因为想从更多视角去看待以个人为个体、以家庭为个体面对灾难时的状态。目前成片中的故事线都做了简化处理,包括刘培强和韩朵朵爱情的建立,以及刘培强和张鹏的师徒情,都做了一些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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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GUE:比较直观的感受是在王智饰演的韩朵朵这个女性角色上,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她的力量感还是挺让人耳目一新的,但后面又转回了癌症、家庭这样比较套路化的故事。

郭帆:关于韩朵朵的故事确实删掉了一节,得把整个脉络结构连接在一起,但同时也观察到,影片到了中间段有关于家庭描写的时候,会有一些观众反映说有些平淡,我的感受它是跟大的环境有关,一旦外部的危机和压力过大的时候,这种家庭向的情感或者个人情感会被减弱,所以这也是一个课题,面对大的外部冲突,个体的情感如何更有效地建立,而不被淹没。目前我觉得还是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处理它,如何找到当中的平衡点,我们在第三集包括未来的创作中可能得着重去考虑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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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GUE:这一集有一个很重要的宣传语是“比1好一点”,相较第一集你觉得最明显的进步在哪里?

郭帆:在我们的制作过程中,有一些东西会比第一集有一些进步,比如说置景、道具、特效、摄影,但创作从文本层面上来讲,难度其实更大,因为它没有特别明确的抓手,就需要一点点去磨,磨完之后还得看到观众的反馈。拍完第一集之后,做了大量的观众调研,现在影片中的很多呈现是跟调研结果一一对应的。等第二集上映过个半年时间,我们还是会做调研,再收集一轮观众的反馈,对电影本体所有的满足和不满足,都会整理好。再对比第一集和第二集的处理方法上有没有进展,才能反过来去推在创作逻辑上有没有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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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GUE:在众多人物线里,刘培强和图恒宇可能更多代表个体的奋斗和意志,周喆直更多象征国家的情怀和信念,从创作者的角度出发,这两条线最后平衡的效果你满意吗?

郭帆:对,这是个体和集体的区别。聚焦这两个主题,我们的可参考样本太少了,只能不断地多试几回,只有经过几次尝试,才有可能找到一个相对理想的平衡值。作为导演我没有觉得很满意,还是很焦虑。《流浪地球2》这个片子我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很容易就陷入其中。我看别人作品的时候,可能会相对客观一点,但这部片子我们做了4年的时间,很难非常客观地去看这件事情,到最后都有一种麻木感,每天都自我怀疑说这场戏真的有用吗?只能不断地给自己心理建设,然后再自我怀疑,循环往复,所以就像前面说的,我们一定要听到观众特别直接的反馈和声音,才能从麻木中脱离出来。

VOGUE:今天正好看到热搜上有一个词条“郭帆 化缘大师”,对于网友的这样一个称号,你有什么样的回应?

郭帆:我相信电影是活着的,每一部电影都像一个人的成长过程。第二集核心的主题是团结,我们人类一定要团结在一起,就像一万五千年前断掉的那根大腿骨一样,这部影片制作的过程中,有好多人过来帮它跟它站在一起,这也是一个团结的过程,特别像电影中的那些角色,大家从戏内到戏外慢慢形成一个聚合的力量,才能完成这部作品,这是我作为创作者特别欣慰的事情。感谢每一个帮助过它的人。

VOGUE:最后一个问题,《流浪地球3》什么时候开始拍摄?

郭帆:肯定会拍。其实写第二集剧本的时候就想过一些,但是还没想全,我得先静下心来,把整个框架勾勒出来,看看世界观还有哪些拓展的可能性,估计能有剧本的梗概也得至少一年后,但肯定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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