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
中平六年,秋。
这年的秋天比往年热些,董卓相府的侍卫们身被锐甲,直冒汗珠。一位侍卫,抬起左手背,擦汗,望见远处一骑而来。马上那人,身材短小,待到那人走近,方才看清,原是曹操。
曹操下马,看了看侍卫,咽了一下,旋即进入相府,侍卫道:“曹将军好。”曹操没有搭理。
入相府后,平日坦荡的曹操,今日却瞻前顾后,左顾右盼。待走近内府,见两位执戟虎甲,雄壮威武立于门前,曹操突然停下了脚步。相府重地,甲士林立,然能进入者,必是安全之人。那二位甲士原本只是目视前方,并没注意到曹操,曹操自己这莫名其妙地一停,一愣,却好像自己有什么不可告人之阴谋,被发现了一般。
但,毕竟是曹操,他立刻扭过神来,坚定地挪动脚步,进入内府。
曹操来到董卓堂厅阶下,见幕帘之后,董卓一身金黄衣服,正坐于席榻之上,手握书简,左手捋须,读着书。旁边吕布,身披银甲,立于窗前,似乎正在瞧望着什么。
曹操整了整衣襟,掀开门帘,入内。董卓见了,将书简垂到膝上,笑容尽开,言:“孟德来了。”
曹操道:“操,拜见恩相。”随即无意地用右眼角,瞥了一下吕布。吕布也正转过身来。
董卓道:“好,好,来,孟德,坐。”
曹操道:“谢恩相赐座。”
董卓看了看曹操,说:“孟德啊,怎么这么久才来啊?我正想与你讨论些事呢。”
曹操答道:“多谢恩相挂怀,曹某因坐骑羸弱,趋马不变,故而来迟,请恩相赐罪。”
董卓大笑曰:“孟德,言过了。我儿奉先,你去西苑马厩,给孟德牵一匹最新进贡的上好西凉汗血来。”
吕布应声而去。曹操赶忙起来道:“曹操,谢过恩相。”
……
不一会儿,董卓困,放下书简,昏昏欲睡,便欲小憩。曹操趁机扶董卓躺下。
董卓面朝里躺,不久,鼾声已起。曹操见时机到,毫不犹豫,拔除七星刀,右手紧握于前,步步趋向董卓。
但董卓并未睡熟,隐见面前铜镜中,一道亮光起,猛地转身,大喊:“孟德何为啊!”
曹操机警,见事败,立即单膝跪地,双手托刀,举于额前,言:“操近来得七星宝刀一口,今特来献于恩相!”
董卓稍安,定了定神,又怀疑地瞅了瞅曹操,把目光移到七星宝刀上。董卓拿起宝刀,左右环顾,点头说:“果然是好刀啊。”
正此时,吕布牵马已回,入到屋内,见到此景,甚是不解。董卓递刀与吕布:“我儿,孟德献刀于我,我看此刀的确一流,你也看看。”接着,董卓起身,带曹操出相府,看马去了。
曹操见此马,生得强壮威猛,便请上马一试,董卓恩准。
曹操策马,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曹操
三国演义里,曹操出逃洛阳时,罗贯中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戏份。然而,三国演义只是七分史实,这一段,却是罗贯中杜撰出来的。请看正史中这事记载:
《三国志武帝纪》┃董卓表谏曹操为骁骑校尉,欲与曹操共事。曹操于是改名换姓,出逃洛阳,东归故里谯郡。待到曹操出关,过中牟县,被中牟县亭长怀疑,于是亭长派人捉拿了曹操。但中牟县里,有人认识曹操,于是为曹操求情,曹操最终获解。
史料上只说,曹操不想和董卓共事,所以出逃,并没什么刺杀董卓之事。故而,后人尽谓三国演义曹操刺董一事,只是凭空捏造,为了好看,似乎是句实话了。
然而,果真如此么?
事,还要从三国之后两百多年的一部史料,说起。
曹操
裴松之
三国后两百年,宋人裴松之,遍览史料,搜集证据,为三国志做注之时,有这样一条记载:
《三国志武帝纪》注引《世语》┃中牟县亭长,怀疑曹操是亡命天涯之人,就把他抓到县里。当时,县里官署也已经收到了董卓缉拿曹操的文书;只有中牟县功曹(一个官职),心里知道这是曹操,又因为乱世,认为不应该把曹操拘禁在此,所以释放了曹操。
这条史料可见,曹操离开洛阳后,董卓是下了缉拿令的。但是,我们看看袁绍当年出逃洛阳的情况:
《三国志袁绍传》┃董卓招呼袁绍,要和袁绍讨论废立皇帝一事。袁绍说:“这是大事,我应当和太傅商议。”董卓说:“刘氏的后代,不该再留下来了。”袁绍没有答话,横刀作揖离去(不满)。袁绍出门后,就逃亡到了冀州……董卓拜袁绍为渤海太守,封袁绍为邟乡侯。
董卓并没有通缉袁绍,更没有要杀袁绍,而是给袁绍封官加爵。为何?因为董卓手下劝谏他说:“袁绍名声大,你若杀了他,必然树敌很多。”
董卓并不傻。就算周围人不劝他,他怒气过后,也不会做出杀袁绍这样无头无脑之事来。董卓因为袁绍影响力大,没法动他,那曹操的影响力,比袁绍又如何?
《后汉书何进传》┃是时,置西园八校尉,以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帝以蹇硕壮健而有武略,特亲任之,以为元帅,督司隶校尉以下,虽大将军亦领属焉。
袁绍和曹操,是在汉灵帝末年,被封为西园八校尉的。西园八校尉有多厉害,请看:这八人里,领头的是蹇硕,他当时东汉帝国最大的宦官;何进,大将军,掌握汉朝天下之兵,都要听命于蹇硕。而,袁绍和曹操,也是这八个人之一。这就像是,现在美国总统特朗普,要新建一个班子,这个班子,一共八人,领头的是副总统,袁绍是共和党党魁,曹操是民主党党魁,的意思。
其它有关曹操影响力的例子,诸如曹操祖父曹腾励侍四帝啊,曹操父亲曹嵩买官太尉啊,曹操张邈首倡讨董义兵啊,等等,都不用提。这一例,就知当时袁绍虽名气比曹操大,但曹操影响力,和袁绍那也是一个级别的。
敢问,董卓不敢杀袁绍,就敢杀曹操了么。
袁绍
再看一事:
《三国志董卓传》┃最初,董卓信任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等人,于是起用他们举荐的孝廉韩馥、刘岱、孔伷、张咨、张邈等,出任州郡长官。而韩馥等人,一到官任,就起兵讨伐董卓。董卓认为是周毖、伍琼等人,出卖了自己,把他们都杀了。
曹操离开洛阳前,董卓信任他,跟信任上面这些人,一样,并无强弱之分。请问,曹操为何要逃出洛阳,而不是找个借口,让董卓给他个官职,名正言顺地离开洛阳,再举义兵反董?
故,董卓所以通缉曹操,并不简单因为曹操离开了他,是有其它私人原因的。
实际上,当时的确有人,行刺董卓:
《后汉书》┃伍孚穿着朝服,身揣佩刀,去见董卓。和董卓说完话,拜辞而去时,董卓起身送伍孚出门,并用手抚着伍孚的背。伍孚突然出刀刺之,不中。卓自奋得免,急呼左右执杀之,而大诟曰:“虏欲反耶!”孚大言曰:“恨不得磔裂奸贼于都市,以谢天地!”言未毕而毙。
伍孚,只是当时刺杀董卓的一个代表,被记录于史书。可以想见,刺杀董卓的,绝不止伍孚一人。前文也说了,董卓如果不是和曹操有切齿大恨,只是政见不和,是绝不会非除曹操不可的。以情理推之,当时,曹操行刺过董卓,也并非全无可能。
伍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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