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将军府嫡女,更是大烨太子妃——温如玉。

京中人人都道,我糟蹋了这个好名儿。

既不温婉端庄,也不如花似玉,性子嚣张跋扈,是讨人厌的祸精。

唯有那一年,做了件令全大烨人都感激涕零的好事。

明朝皇后微服私访(三年前他在城门下亲口许诺我皇后之位)(1)

01

昔年先皇驾崩,值北岳举兵来犯。

彼时大烨兵弱马乏,风雨飘摇,大厦将倾。

无人愿做愧对祖宗百姓的亡国之君,就这样排行最后的九皇子祁慕,从勖王被封为太子,登上皇位。

我也从勖王妃一跃成为大烨太子妃,荣登高位本是件喜事,若非在亡国的紧要关头。

登基后,祁慕未享受一日国君的待遇,马不停蹄地领军亲征,几胜几败,终是保住大烨。

代价却是我阿爹战死疆场,兄长重伤。无数将士马革裹尸埋骨他乡,百姓流离失所苦战火久矣。

经此一战两国元气大伤,不得不选择议和,条件之一是送质子前往北岳,三年为期。无奈之下,我被刚刚登基称帝的夫君送去北岳为质换取和平。

三年后,大烨国力渐盛,我终于再次踏上故国故土。

离开北岳那日天色依旧阴沉,泠泠细雪在萧瑟的寒风中打旋飘落,遍野唯余皑皑白色。

回程的路泥泞打滑,行径之处满是车辙。

前来接我的人倒是认识的,他名唤裴沁,长我四岁,清秀挺拔的模样在军中甚是惹眼。他曾是阿兄手下的士兵,舞得一手好刀法,骁勇善战,如今二十又七的年纪已是校尉。

“臣裴沁代陛下以及大烨子民恭迎皇后娘娘,这三年您受苦了。”

他下马恭敬地奉上一件深蓝色大氅,身后是数百名头戴红巾子身着黑甲的大烨将士,如他一般半跪着行礼,呼声震天。

皇后娘娘?

我微微一怔,如此称呼还是第一次听到。离开大烨时,还没来得及行封后大典,故那年祁慕在城门下亲口许诺我皇后之位。

城墙之后是千疮百孔的故国,城墙之下是送行的浩浩队伍,而前方则是虎视眈眈的北岳铁骑。

众目睽睽之下,他握紧我双手,神色黯然悲恸,许是出于愧疚始终不曾对视我的双眼。

他字字句句道,玉儿,对不起,是我无用。你放心,大烨皇后唯你一人,我等你回来。

这一等就是三年。

唯一的侍女阿芜上前接过大氅,回身递给我,打断我回忆的思绪。看着一众陌生的面孔,我敛下期待的神色,淡淡道了句,“都起来吧。”

我拂去衣上的碎雪,细细摩挲缝在领子上的狐狸毛,指尖一片冰凉,仔细看便能发现领子右侧有烧焦的痕迹。

这件大氅是阿兄最珍贵的那件。

当年我尚待字闺中,将大氅偷拿出来打算送给祁慕做生辰贺礼。那会儿他还不是太子,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后来不知怎地我一失手,大氅不甚被取暖的炭火点着,不仅没能送出去,还挨了阿兄一顿臭骂。打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件衣服。

冷风顺着粗布麻衣灌进来,我不觉打了个寒噤,旋即将大氅披在身上,片刻的功夫好似全身的血液都暖和起来。

“阿兄他还好吗?”

当年战况惨烈,阿兄伤了一条腿,锋利的刀刃切入骨髓,鲜血淋漓。

我虽不能感同身受,却清楚知晓那是锥心的痛楚。

他明明痛得眉头都舒展不开,却强露出笑意,一个劲儿地安慰我们说不痛只是小伤。

我离开大烨时,他尚卧病在床没能来送行,也不知如今是否痊愈?是否会落下病根?

还有阿娘和嫂嫂,我走时她们抱着我哭成泪人,仿佛风萧水寒一去不返。阿娘更是自阿爹去后,一夜白发生,苍老了十几岁。

三年不见,不知道他们无恙否?

裴沁始终低着头,默了一晌才道:“将军一切都好,只是温少夫人临盆在即,将军抽不开身。他知北岳天寒地冻,特意让我将这件大氅给您带来。娘娘勿要担心。”

“祁慕呢?他可有什么让你带给我?”

裴沁细细回忆一晌,摇头说不曾有任何吩咐。

02

我虽极度不满,心里苦涩很不是滋味,却也能理解。

按照他那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蛋性子,想听他说肉麻的话比登天还难。

祁慕素来性子孤僻,沉默寡言,自小便是一众皇子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再加上生母地位低微,在宫中更是毫无存在感,甚至于连先皇都不知道自己竟还有这个儿子。

可就是这样的祁慕,成了我眼中不可磨灭的光。

那年秋天,皇家举行围猎。

参加狩猎的除了一众皇子,还有京中贵胄子弟,我身为将门之女,自然不甘示弱,成了此次狩猎比赛中唯一的女儿家。

打猎时,我和祁慕不约而同看中同一只猎物。

我手中的箭矢虽先一步射出,不料他不仅后来居上,还将我的箭劈开,箭身一分为二,可见其力道和准度远在我之上。

惊讶之余,我顺着射箭的方向回头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名清清朗朗的少年,剑眉星目,身量高挑,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群青色衣衫浆洗得褪色很干净却不算华丽。

金黄的阳光漏过枝桠落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摇晃的影儿,空气中浮着燥热的草木香。

他身边没有随从,我只当他是普通的世家公子,当即摆出架子打算欺压他,“小子,你可知我是何人?敢截胡我的猎物?”

他无视我的存在,自顾自走过去将空箭矢拾起来。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不是要抢猎物,而是打算放生那只兔子。

他将箭插回悬在腰间的箭袋上,淡漠地瞥了我一眼,半晌才回一句,“是你技不如人。”而后便转身离开。

论起箭术,我师从阿爹,京中少有男儿超过我。今日被他一个不知名姓的小子藐视,我如何肯答应,当即挥手让身边的随从将他绑在树上。

他箭术虽好,却不通拳脚功夫,且又是个倔脾气的闷葫芦,直到我离开都没开口说出自己的身份。

后来我才知,他只是不愿说。

回营地用晚膳时,听阿爹说起夜里山中危险,常有豺狼出没,我方想起被绑在树上的祁慕,心中又惊又怕,匆匆寻了借口离席。

我平日虽行事乖张,却从不会拿人性命开玩笑。只因温家祖上和阿爹都出身军营,他们常说,将军百战死,战士十年归。人命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吩咐侍从在营中寻他,都说没见过,甚至无一人知晓他是谁,无一人发现他失踪。我只好瞒着阿爹兄长孤身前往密林找他,急得连侍从都忘带。

夜晚不似白天好辨认方向,四处黑黢黢的。风吹草动的窸窣声,草丛中不时传来螽斯的叫声,都充满恐怖的气氛,似一只手攥紧我所有的神经。

我拿着火把一路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人没找着,反倒一脚踩中捕猎夹掉进坑里。钻心彻骨的痛霎时传遍紧绷的全身,坐起身奋力取掉铁夹时,只觉手黏糊糊的,一阵浓郁血腥味。

火把掉在坑外,没了光,黑暗中只剩下恐惧。

我忍痛试着爬出去,怎奈土壁过于光滑,又伤了一只脚使不上劲,单单靠自己根本无法出去。只能抱着渺茫的希望颤声呼救,嗓子都喊哑了,终于听见一阵脚步声。

来人背对月光,脸陷在沉重的阴影中。

我双手扶着土壁艰难地站起来,仰头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便听见熟悉的声音,“是你,我还当哪来的女鬼。”

“女鬼?”怒火窜上脑门,我实在气不过,厉声道:“要不是为了回来救你,我能落到这地步?你别站那说风凉话,赶紧救我出去。”

“活该。”

他冷嗬一声,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而后毫不留恋地走远不见踪影。

我一瘸一拐地站在坑里,冲他消失的方向大喊,“是,我活该,我就不该回来找你,我就不该关心你的死活。你小子见死不救,最好滚远一些,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等了许久,外面都没响动。黑夜中未知的恐惧爬满心头,很难说是野兽蛇虫先到还是救援先到。

我心头有些发憷,懊悔方才话说得有些狠,“喂,你真走了?你回来……”

“大不了我向你道歉?再不济我让你也绑一次好了?”

这些话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音。

喊得累了,我索性在原地坐下,靠人不如靠己,掏出匕首在土壁上细凿可供脚踩的土梯。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根手腕粗细的藤条落在我眼前。

我抬眼顺势看去,仍旧是祁慕那张冷脸。

“你不是走了吗?”

“将藤条系在身上,我拉你上来。”

这次他总算说了句人话,我没再矫情也没敢骂他,就怕他一生气真丢下我不管。

下山的路是他背着我,按他的话说就是,等我自己走回去,脚就废了。

少年的肩膀不算宽厚结实,却有独特的温暖。如清冷缥缈的月光,于阒然的黑暗中诞生,却依旧能照亮黑渊,是黑暗本身,更是光明本身。

不知不觉困意来袭,脚上的痛意却无时无刻不在刺激我的神经。冷风穿林拂面,一切都过于安静,静得能听清他沉重的呼吸声,静得有些可怕。

意识模糊之前,我趴在他的背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祁慕。”

至此时我才知他是九皇子。

这是我和祁慕的初见,那年我十三岁。

03

从北岳回大烨,一路跋山涉水。

运气好夜里还能宿在驿站,运气不好便只能宿荒野食干粮,譬如今晚,又得在四处透风的树林里歇一宿。

好在越往南走,雪势越小,到现在只剩下干枯紧呼的朔风。

我和阿芜一同宿在马车上,不知何时外面传来一阵刀剑相击声,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额头冷汗涔涔,谨慎地挑开车帘一角,从缝隙中窥见满地死不瞑目的伏尸。

十几名大烨将士挑着火把,正打算将黑衣刺客的尸首抬去埋了。

我缓了缓神,整理一番仪容后下马车,无声无息地走向距离最近的一名死尸,蹲下身拔开他破损的血襟,竟在他心中的位置看见一团熟悉的黑色印记,似是上古文字又似某种图腾。

迅速将他衣襟理好后,我佯装不知此事,只作查探他的鼻息的样子。

裴沁正指挥将士处理刺客,转头见到我后立即快步上前来,躬身不安地道:“娘娘,此等小事我们来就好,莫要脏了您的手。”

我站起身,用绣帕一一擦净手上的污血,又随手将其扔在尸体上,半褒半贬地道了一句,“这是回程路上的第三波刺客,前两次都被你秘密处理掉,没有惊扰我,做得不错。”

他略睁大了眼,神色诧异地看着我,“您都知道了?”

“就算你们打斗的声音再小,可我不聋。”

再一再二我都忍了,这是第三次。可见杀我之心仍旧不死。

若我再装作视而不见,对方只会变本加厉。这里是大烨的领土,北岳不会蠢到放虎归山后又来杀虎,也就是说想杀我的是大烨人。

数年没回京,我实在想不透碍了谁的路。

我故意顿了顿话音,轻笑着问:“裴校尉,看来京中有人不想我回去。那你呢?”

裴沁是祁慕派来的,明着是问他,实则是打探祁慕的意思。

他倒也听出弦外之音,视死如归般拱手道:“臣奉陛下旨意接娘娘回宫,定当拼死护您周全。”

“既然如此,那就烦请你配合我演出戏。”

他神情愕然地应下。

趁夜色尚浓,我带阿芜偷偷离开队伍,骑马从另一条路回京。裴沁则按照原定计划返回京城,只当我们还在马车里。

夜风刺骨,割在脸上犹如针扎,可比起北岳的风实在温和不少。

阿芜自幼时起便在我身边伺候,那会她年仅六岁,比我还小半岁,个子又瘦又小。据她说家乡闹饥荒,她被父母卖给人牙子换了半贯活命钱,之后几经辗转被卖到将军府。

记得离开大烨时,还有绿珠和蒹葭从旁侍奉,如今只剩下阿芜一人。

她骑术不算精,远远地落在我后面。

我便也勒马放慢速度,等她赶上来。

“姑娘,我们为何不跟着裴校尉一起回京,反而要单独回去?”

在北岳的日子,阿芜只如从前在府里一般唤我姑娘二字。

要说我的身份实是尴尬,虽曾是太子妃,可当初的太子成了如今的皇帝,我却尚未有封号,无名无分,喊娘娘实在名不正。

我抬眼看向东方破晓的天色,只见隐在泼墨青山背后的金色光芒正缓缓上升,温暖柔和不刺眼,“你说那些刺客为何次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我们?一次两次是巧合,我不相信第三次还是巧合。”

“您是怀疑有内鬼?”

“且等着吧,迟早会知晓。”

若我没记错,刺客身上的图腾和皇室有关,普通人压根调不动他们。

04

回京已是小半月后。

自离开队伍,一路上没有刺客打搅还算太平。只是我知京城有汹涌暗流,心绪沉重,顾不上游览如画山水。

我假意同裴沁约在京外十里坡的茶寮碰面,实则打算提前入京。至京城东大门已是傍晚,夕照斜落在斑驳的城墙上,仿若镀了一层血色。

京城守卫森严,进出皆有士兵盘问身份。

我这张脸不少人认识,因不想暴露身份,便一直等到夜里从暗道入城。此暗道是早年祁慕发现的,只有我和他知晓。

大烨自古有宵禁制,入城后我和阿芜一路小心避开巡逻的禁军,直奔将军府。远远便瞧见府上灯火通明,府外各个门口围了一群面色不善的御林军。

一股不安的情绪立即蔓延心头。

我无法进去,便只是守在远处观察。

不久后,将军府的大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人,我也看清了那张日思夜念的熟悉面孔,正是一身常服的祁慕。

他转头不知吩咐了一句什么,留下一众御林军,领着内侍乘撵离开了。

犹记得当初离开大烨,祁慕信誓旦旦同我保证,会好好照顾我的家人,会照顾好将军府上下。原来,竟是这般照顾?

如同看守犯人一般监视将军府?

次日,我和阿芜回到十里坡的茶寮,裴沁和一众士兵已经在那等候。

入京时,祁慕领着群臣在城门口等候,我没来得及回趟将军府,就被他带进皇宫,安置在含春殿。

一番梳洗后已是傍晚,身上是略显宽大的华丽绸缎。

离开大烨前含春殿便是我的居所,里面的布置依旧是我走时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我细细打量着房间里陈列的物件,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那是近乡情更怯的酸涩。

他站在我身后久久沉默,终是我先开了口,“祁慕,我想回家看望阿娘她们。听裴沁说,嫂嫂快临盆了。”

祁慕尚未开口,他身边的大监已然越俎代庖,面色不甚良善地纠正道:“还请温娘子注意规矩,你怎可直呼圣上名讳。”

大监名唤刘进忠,曾侍奉过先皇,如今已是半入土的年岁。当年先皇还在时便狗仗人势,眼高于顶,没想到如今一点长进也没有。

“温娘子?”我掀起唇角带着自嘲的意味儿喃喃念了一句。

明明不久前还是皇后娘娘,如今竟成了温娘子?

我面色和善地转身,朝刘进忠走过去,出其不意地扬手掌掴下去,张口便骂:“你算什么东西,我同祁慕说话,何时有你插嘴的份儿?我在北岳三年,竟不知大烨何时出了你这等不知礼数的狗奴才?”

这一掌,带了十足的力气,也带了被欺瞒的恨意。

刘进忠面色煞白,脸上的手掌印也越发明显,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言语间却未有半分敬畏,“陛下,容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此女性子骄纵,无才无德,实非中宫的最佳人选,还请陛下三思。”

祁慕似是叹了一声,摆手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众人走后,我也挥退了阿芜,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缄默良久,他张开手臂将我拥在怀里,贪婪侵略地呼吸着,低声道:“玉儿,我说过的,只要我在位一日,你就是大烨皇后。即便还不曾举行册封大典,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若我当真在乎后位,当初又怎会拒婚太子做了一年的勖王妃。

我轻嗅着他身上的龙涎香,隐约还带有属于女子的香腻脂粉味,一想到他和其他女子纠缠不清,如今又抱着我,不觉全身一阵恶寒。闭目微微屏息,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我相信你。”如从前一般,我抬手轻拍着他背脊,只是如今心底多了一份不适,多了一份虚与委蛇。

又是良久的沉默,他声色低哑,似乎含着愧疚之意,“玉儿,对不起。”

我仍旧装作不知将军府的事情,试探道:“祁慕,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无事。”他缓缓道了两个字,又补充道:“我亏欠你的,大烨子民亏欠你的,往后我定会不遗余力地补偿你。只要是你想要的,只要我能做到。”

我哽着声音,故意做出一副天真期盼的样子,“那好,眼下就有一件,你送我回将军府吧,我想回家。我想看看阿娘,想见兄长,想见嫂嫂和未出世的孩子。祁慕,我如今只想回家。”

话音方落,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至殿门口方停下,旋即便是刘进忠带着窃喜的声音传进来,“陛下,慧妃那边派人来传信,说是方才御医诊脉,惠妃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惠妃?

三个月的身孕?

这些话恍如晴天霹雳,比起昨晚所见更叫我寒心。

祁慕没多做停留,走之前叮嘱我好好休息,勿要多想,甚至连个解释都没有。

现如今他是皇帝,我阻止不了他拥有三宫六院,可他不该欺瞒我。

将军府是如此,惠妃亦是如此。

其实我早该预料到的,在北岳的三年,他纳妃一事倒也略有耳闻。只是我一直自欺欺人不愿承认,我宁愿相信是北岳人挑拨离间,是大烨臣民的逼迫,他迫不得已才纳妃。

原来,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说辞。

月前我同北岳女将苏璇的对话犹在耳边回响。

“你以为你回到大烨,他就会封你为后?”

“我相信他。”

“相信他?这世上最不该信的就是男人对女人的承诺。”

05

次日一早含春殿来了数十名宫女,都是陌生面孔,一同来的还有赏赐的绫罗珠宝。只是自昨日祁慕离开后,便没见过他。

左右不能出宫,我便支了一张太师椅,半躺在檐下命她们说起这些年后宫发生的事。目光顺着房檐看出去,是一角湛蓝无云的晴空。

有一瞬间,我仿佛回到当年祁慕领兵征战的时候,那会儿我亦是如此仰头望着天,盼着祁慕的书信,听宫人说起北边的战事。

惠妃名唤徐贞儿,年芳十五,一年前入宫,在数位妃嫔中唯有她独得皇帝恩宠。

其父是当朝首辅徐晋。

我闭眼听着,双手却不自觉地篡紧。虽不曾见过徐贞儿,却多少知道徐晋。当年阿爹还在朝时,徐晋只是太史院的九品校书郎,他为了往上爬明里暗里巴结过不少人。

阿爹性子刚直,一向最看不起心术不正之辈,连人带物哄出将军府,之后也鲜少往来。

徐家和温家的梁子大抵自那时就结下了。

忽听得阿芜从旁替我抱不平,“想当年我家姑娘十八的年华嫁给勖王,明明是正妃,如今倒成了多余的旧人。”

我缓缓睁开眼,宫殿左侧的花丛里有颗绿萼梅,是我初入含春殿时种下的,三年多的时间,又粗壮不少,再过段时间,便能开花了。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用过午膳,一名小内侍进来禀告徐惠妃到,听那意思是要我去宫门口迎接。

“我家姑娘是陛下的结发妻子,又在北岳为质三年,劳苦功高,她徐慧妃何德何能让我家姑娘去迎她?”

待她说完,我才慢悠悠地佯斥一句,“阿芜,不得无礼。徐慧妃怀着龙嗣,自然比我娇贵。你我都是双腿健全之人,不过走几步路而已,有甚难的。”说着,我起身朝殿外走去。

在北岳这三年,我唯一学会的本领就是伏低做小,看脸色行事。

纵使我从前如何跋扈,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一个质子在异国想要反抗等同蚍蜉撼树,我宁愿受些皮肉之苦,也不愿看见遍地烽火狼烟。

那时的我只能咬紧牙关安慰自己,大烨是阿爹用生命守护的江山社稷,是祁慕力挽狂澜的将倾大厦,禁不住战火再袭。我是温家女儿,是大烨皇后,虽没有机会在战场杀敌,但我同样可以护佑大烨。

踏出殿门的刹那,全身被腊月刺骨的风包裹着。

我瞧见徐慧妃着一件红色披风立在院中央,手里捧着精致的银色汤婆子,脸颊被冻得有些泛红,细眉明眸,模样姣好,眼里是尚未经历世事的无邪。她身后站了一大群宫女内侍。

“温姐姐。”徐贞儿开口唤我,欣喜地朝我跑过来,神情熟络到让我错以为我们曾是故人。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若徐贞儿是个狠的,我自然也能比她更狠。如今的情形,反倒叫我有些无措。

“你的手怎如此冰凉?是不是司薪司的宫人克扣你碳火?这群没眼力见的,赶明儿我就去好好说道他们。”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汤婆子塞进我手里,拉着我往屋里走。

初入北岳那年,亦是寒冬腊月。

满院子的落雪堪堪及膝,井水结了厚厚的冰渣。没有碳火取暖,被辱不够用,我和阿芜她们就全挤在一间破屋子里,同睡一张木板床,每晚冻得全身打颤,硬生生扛下来,却也落了个怕冷的毛病,每到冬日便手脚冰凉,捂都捂不暖。

我抽回手腕,刻意冷着声音,试图让她看清我们敌对的关系,“徐慧妃来这儿,所为何事?”

她停下脚步,目光一寸寸的环视完屋内,回头莞尔道:“温姐姐,你唤我贞儿就好。徐慧妃这个称呼太见外了。”

“你是贵妃,我只是无名无分的昔日太子妃,身份有别,更何况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有这么熟。”

她似是没听见我的话,依旧笑脸相迎,语笑嫣然,只是眼神渐渐变了味,一字一句落在我身上却成了肉中刺。

“昨日我便想来看看你,可陛下不让,担心我出事,还守了我一整晚。我就笑他实在是多心,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温姐姐是陛下的发妻,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我劝他过来陪陪你,他却说皇嗣更重要,你左右等了三载,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我死死篡着手,直到手心传来痛感,“他当真如此说?”

“温姐姐,你莫要怪陛下,都是我的不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孕。”末了,她附在我耳边悄声道了一句,“实话告诉你,我这个孩子不是圣上的。”

我微微蹙眉,看向她那没有丝毫骇意与挑衅却暗含恨意的目光,她好似只是在说今日午时吃什么这等小事,而非给皇帝戴绿帽子祸乱皇嗣的杀头之罪。

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将自己的把柄主动告诉我。

“你为何要说给我听?你就不怕……”

“嘘,这个秘密你知我知,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否则将军府危矣。”低声说罢,她抽身退了几步,一一扫过我宫里的侍女,意味深长道:“这几个婢女都是新入宫的吧,脸生得很。温姐姐记得好好调教调教,以免不懂规矩冲撞了什么人,说了不该说的。得罪我是小,得罪别人可就不好说了。温姐姐,我便不打扰你了。”

徐贞儿和一众宫女的身影消失在宫殿尽头,我也细细琢磨着她说的那些话究竟有何用意。

06

夤夜时分,祁慕来了含春殿,孤身一人,没带任何侍从。

彼时我已歇下,含春殿的宫人也被我早早遣回去歇息,阖宫上下一片寂然。故当屋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时,我已经清醒。

祁慕颀长的身影被清冷月光投在菱花格房门上,他几次抬手,犹豫半晌终又收了回去。

我坐起身来拢紧被辱,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等了许久,直到困意再次来袭,他都未曾开口。

也罢,他总是这样,什么都藏在心里,每次都等我先开口,就连当初那句喜欢也是我先开的口。

那是元祐年间,我十八岁。

圣上许是自觉熬不过几年,急着替太子祁珩选妃。

我是温家唯一的女儿,也是太子妃的候选人之一。听阿爹说,圣上和皇后都中意我,自然不是中意我这个人,而是我阿爹手里的北边大半兵马。

可我不喜欢太子,祁珩此人就是个花蝴蝶,三心二意,流连花丛,身边红颜知己不断,通房丫头都好几个,武功又差,连我都打不过。我也不喜深宫后院的尔虞我诈,不愿与他人共事一夫。

与其嫁给太子,不如自己选一个合眼合心的郎君。

一来祁慕洁身自好,性子清冷,每日都板着一张拒姑娘于千里外的俊脸,若不是我脸皮够厚,只怕他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二来祁慕排行第九,单论辈分,这辈子大抵都与皇位无缘。

趁着圣旨未下我提前找到他,约在琉彩湖的画舫上见面,特意选了没有宵禁的七夕节。

一见面,我开门见山地让他次日去将军府提亲,可他那呆头鹅反倒问我为何要去提亲。

我一气之下便说了实话,“祁慕,你究竟是真傻还是真瞎?我喜欢你,温如玉喜欢祁慕,所以想让你去温家提亲。你呢?祁慕,你喜欢我吗?”

他目光深邃,恍若照在湖面的粼粼月光。他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我便当他是拒绝了。

“你若说一句不喜欢,我自不会强迫你,乖乖回府等着嫁给祁珩便是。”我转身便要走,他忽地从身后紧紧抱着我,双手圈在我腰间,沉默许久才憋出一句话,“喜欢。祁慕也喜欢温如玉。”

我心中窃喜,暗中挥手让外面的侍从将焰火点燃,故意引起全城百姓的目光。仅此一夜,我和祁慕的事情传遍京城,太子妃一事自然也就凉了。

当初的祁慕为了我不惜违抗圣旨,如今却连一句坦白的话都说不出口。

“祁慕,你就没什么想解释的?只要你说,我愿意听。”

外头的他恍然抬头,我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欲透过房门看我,可他并未选择解释,反而言它,声音也极其冷淡,“听宫人说今日贞儿来过,你没事吧?”

我无声冷笑,克制满腔怒火,“贞儿?那我温如玉算什么?”

“你是我唯一的妻,温如玉是祁慕唯一的发妻。”他坚定道。

“祁慕,你可还记得成婚那晚,我说过什么?”

他未假思索道:“若有朝一日我负你,你必当手刃亲夫。”

原来,他都记得。

“你也曾说,此生必不负我,有违誓言当万死不辞。你是皇帝,我若是弑君必将连累温家,所以我不会杀你。我只当我的夫君,当初的勖王,死了。”

我摸索到枕头下的匕首,抽出鞘割下一小段青丝,起身至门口把房门打开,将握在手心的发丝一股脑砸向他,“斩断青丝,亦是斩断情丝。你我的结发之情,便同此发般自此一刀两断。滚。”

次日,陛下盛怒,我被他禁足在含春殿,不许任何人探望,连同身边的侍女也被全部遣走。我俩反目的事情传遍全皇宫,所有人皆道我不识好歹,痴心妄想。

07

含春殿自此宫门紧闭,空荡荡的无人往来,每日除了按时进来送膳的内侍外,只剩下我和阿芜。

我也不哭不闹地待在殿内,只等所有人都放下戒备心,静候出宫的时机。每日无所事事,偶尔看绿萼梅静绽,赏早就厌倦的落雪。

大烨的雪是细碎轻薄的,落在手心转眼间便化成冰水,北岳的雪厚重砭骨,常常冻得人喘不过气。

听阿芜说,含春殿门口的那些守卫很面熟,似是裴沁手下的兵。

我也暗中观察到每日子时会有另一批守卫来交接值守,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正好可以利用这个空档偷偷离开含春殿。

这日,我同阿芜按照计划行事,她留在殿内照应,我则出宫回将军府一探究竟。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晚皇宫里的守卫似乎比平日松懈不少,出宫也比想象中更简单。

顺着绳索自宫墙落地出皇城后,便沿小巷直奔将军府。

将军府一如数日前守卫森严,我绕至较为偏僻人少的后门,正打算使计引开守卫,一阵渐进的脚步声传来,同时还有的妇人焦急的声音。

“孙婆,你快些走,我家少夫人就快要生了。若是耽搁一时半刻的,只怕少夫人和孩子都有危险。”

这声音我自幼时便听,再熟悉不过,是我的乳娘张晴,而她口中的孙婆是京城有名的接生婆。

看来今晚嫂嫂正好临盆。

我将手里的石子收回腰间,转身回巷子静静地等着她们。

高墙之下,黑暗笼罩,不多时便瞧见一个提灯的妇人,拉着落后自己一两步的半百老妪疾步走过来。隔着几步的距离,乳娘已经举着灯笼认出我的身份,声音激动得哽咽,“你是玉儿?”

三年不见,乳娘苍老了许多,鬓边已生银发,瘦小的身子微微佝偻着。

我上前扶着她手臂,点头应下,“乳娘,事不宜迟,待会儿我扮作孙婆的孙女,和你们一起进去。”

她眼里映着温暖的灯火,泪光闪烁,慈祥地看着我,连连道:“好好,若是夫人和公子知道你回来,定会很开心。只可惜他们……”后面的话她没说完,已经低声啜泣起来,声不成声。

我一颗心也随着她的哭声高悬起来,不好的预感占据我脑海,满腹充斥着紧张不安。然此刻事态紧急,也容不得我细问。

就这样在两名侍卫的跟随下,我和乳娘她们一同顺利进入将军府。

自踏进府门的那一刻,我看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想到即将见到阿娘她们,眼眶直泛酸,终究没能忍住无声地落了泪。

尚隔着一道绵延白墙,我便听见嫂嫂痛苦的叫喊声,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即将体力不支。我心头焦急万分,赶紧拉着孙婆两步并作一步,朝着记忆中的房间跑过去。

这一举动惊动了那两名侍卫,二人纷纷握紧手里的刀,乳娘留在后边同他们解释说人命关天,绝不会出别的岔子,他们才放下戒心。

不多时,我和孙婆便进了房间。

房内几乎点满烛火,亮如白昼,绕过一张仕女图屏风便是床榻,房间里没有看见阿娘也没有看见兄长,唯有几名熟识的丫鬟守在床前。

“嫂嫂,稳婆来了,你定要坚持住。”

嫂嫂本名范毓娘,母家是江南人士,与兄长却是娃娃亲,因着我阿娘和范夫人是金兰之交。她长我两岁,本应及笄之年嫁入温家,却逢范夫人病逝,需守孝三年,十八岁那年才来京城与兄长完婚。

她为人淑柔娴静,如扬州路的十里春风,说话做事总是轻柔的,与她相处直叫人觉得舒心,是我们家唯一一位守规矩的。

因此那会儿常有人说,温家有两块玉,一块美玉范毓娘,二块璞玉温如玉。

幼时每逢重大节日,阿娘便会带着兄长和我下江南,去范家拜访,顺便瞧瞧温家未来的儿媳妇,她和兄长也算是青梅竹马。

那时兄长性子顽劣,总爱打趣她捉弄她。

毓姐姐脸薄,性子内敛,每次都闹得脸红而归。可若是惹恼了她,兄长又连连向她道歉,回头少不了阿娘一顿打。

她那样干净的人儿,此刻却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唇色苍白,青丝散乱,秀气的眉头紧蹙。听见我的声音后她缓缓抬眼看向我,眼底满是不可抑制的惊喜,张开嘴角有气无力地唤我,“玉儿……玉儿真的是你……”

我蹲在床边,握紧她温热的手,“是我。毓姐姐,我会一直守着你,你和孩子都要平平安安的才好。”

她含泪看着我,点头应下。

我在床前替她擦拭冷汗,听她一声声地喊痛,看她几近晕厥的煞白面容,便知这一遭是闯鬼门关。

好在两个时辰后,天光破晓之际,母子平安。

生完孩子的她愈发没了精气神,脸上却溢着笑,没顾得上多看几眼孩子,便握着我的手说起将军府的事情。

08

同孙婆出府已过午时,给了她一些碎银作封口费,随后我便去往城南的赵记当铺。通过这家当铺我可找到阿爹的旧部。

他们当年从军时曾在阿爹手底下当兵,只是如今老的老伤的伤,便离开了军营。

以他们的力量自然不可能与朝廷抗衡,我只需要他们帮我在民间造势,助我登上后位,顺道帮忙打听兄长的消息。

唯有权势,才能保护温家,才能自保。

毓姐姐说,自阿爹走后,温家军便一直由兄长带领。他每日忙着操练,研究战术,只为远在北岳的我多一分回京的机会,可惜日复一日的训练,不幸腿疾复发,被迫交出兵权。往日的温家军被编入其他军队,渐渐不复存在。

再后来,以杨太后为首的朝臣纷纷谏言立徐贞儿为后,阿兄为了护我在朝堂上冒死谏言,祁慕压下此事,转头却将阿兄打发至偏远的西北军营做兵卒。算算时间,兄长已经离京四月有余。

杨太后本名杨素,是前太子祁珩的母亲,先帝生前的皇后。按照礼制,她依旧被尊为太后。当年先帝薨后,她主动请旨去慈昭寺念佛为先帝祈福,待大烨稳定便又回了京城。

如今看来,她的祈福不过是为避祸,回京也只是为了夺权。

阿娘也早在我去往北岳的第二年就病逝了,墓就葬在南郊山上的那片松林里,与阿爹同寝。那里视野宽阔,能俯瞰整座将军府,他们若是看见如今败落的温家,恐怕要被气醒。

没有兵权的将军府,如同没有爪牙利齿的老虎,当真是虎落平阳。

正因此祁慕才会无所顾忌的派兵包围温府。可我想不通,温家早就没了兵权,对皇位构不成任何威胁,他此举实在显得有些多余。

难道是为了逼我让出皇后的位子?

一时想得出神没注意眼前撞了人,索性戴着帷帽,看不清我的脸,对方不知晓我的身份。我又急着去当铺,匆匆道完歉便打算绕开他。

“站住,撞了你爷爷我就想走?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竟不依不饶地转身攀住我肩膀,一挥手,身边三四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将我团团围住。

我不欲将事情闹大,轻笑道:“那这位爷你想怎样?”

他松开手,绕至我面前,“我想怎样?自然是想看看你这张脸究竟长什么样?若是丑的,爷爷我可没兴趣,若是貌美,那自然是要与小娘子你一夜春宵赔偿我的损失。”他一面咧着嘴嘿嘿直笑,一面抬手过来欲揭开白纱。

我及时闪身一退,避开他。

我有命赔,只怕你没命受。

“这位爷想看,奴家自然愿意。只是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大街上被人看了去,往后还如何许好人家。不若你随我去一个无人的地方,我只给你一个人看。”我故意捏着嗓子柔声道。

许是见我一介女子构不成威胁,他也没怀疑,乐呵呵地撇下那几个随从便跟着我朝一侧的巷子走。只往巷子里走了几步,他便不耐烦的停下脚,“行了,就在这吧,我看左右也没人。小美人,我可等不及了。”

话没说完,他搓着手就扑上来揭我帷帽。就在这时我趁机将藏在手里的匕首拔出来,紧紧抵在他喉间,“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色字头上一把刀?”

男人近三十来岁,脸色霎时变得铁青,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你敢挟持我?你可知我是谁?可知我姑姑是谁?”

“就算你姑姑是太后,我也照样敢杀你。今日算你走运,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来……”他张着嘴欲喊人,被我一掌打晕,瘫倒在地。

确认他晕倒后,我重新拾起帷帽,顺着巷子离开。

09

回宫已是四更天。

次日一早,听阿芜说起前一晚宫中走水的消息。失火的地方是太后居住的慈庆宫的偏殿,只是火势很快就被扼制住。

约莫我前脚出宫,后脚宫慈庆宫便出事了。

怎会如此凑巧?

问及缘由,据阿芜说是夜里值守的宫女不小心睡着,碰倒烛台,点燃了屋子。当日夜里太后就下令将宫女活活杖毙。

若先帝还在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位贤良淑德的皇后竟还有这幅面孔。

再过十多日就是年节,往年宫中都会举办除夕宫宴宴请百官,歌舞升平。今年也不例外,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宴席上多了一个无名无分的我。

祁慕坐在上首位,我和徐贞儿本该分坐下首两侧。临近开宴之际仍不见徐贞儿的身影,她派人传信说身体不适不能来宴会。

祁慕便拉着我,同他一起坐在上首。此举引起诸多不满,下方的朝臣你一言我一句,斥不合规矩,最终他一句凤命所归堵住悠悠众口。

凤命所归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不日前大烨护城河中突现祥瑞,那是一方雕工精细的凤凰玉樽,被人发现时全身发着清冷的白光,通体温热,栩栩如生。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玉凤玉凤,正是暗指温如玉为后,再加上有人刻意提及我在北岳为质换取和平一事,百姓皆言此乃天意。

到底民心所向,钦天监择了吉日,立后一事选在开春。

据我对祁慕的了解,他从不是信命之人。

那是我们成婚前几日,我陪毓姐姐去尘缘寺礼佛。若按我的性子,只怕此生都不会踏进佛门重地。

临到寺庙门口,她突然告诉我,尘缘寺求姻缘最是灵验。说来说去,原来她只不是为了礼佛,还想着来陪我求佛祖庇佑姻缘。

我当时便不屑地嗤了一句,姻缘掌握在自己手里,再说我的姻缘已经找到了,求不求的都一样。

可是后来,当我见毓姐姐在寺中那颗挂满红绸的菩提树下,踮起脚尖去挂写满心愿的姻缘结的时候,我头脑一热便冲动了。

第二日一早兴冲冲地拉着祁慕来寺里。

他同我一样,不信神佛不信命,只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可尽管他嘴上说着不信,却照样同我一起跪拜神佛,一起挂姻缘结。

“玉儿,玉儿……”

回忆入迷,以至祁慕唤了我好几声才听见。我下意识便看向他,回了句,“何事?”声音竟有些哽咽。

“今晚除夕宫宴,群臣可都看着,莫要叫人看了笑话。”他轻笑着抬手靠近我脸颊,指腹在我脸上轻轻摩挲,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哭了。

我身子往后靠了靠,避开他的手,低头看向放在桌面的酒杯,深吸了一口气后,冷着声音道:“是这酒,太苦了。”

祁慕二话不说拿起我的酒杯一口饮尽,细细品尝一番后道:“你有体寒之症不宜饮烈酒,我事先叫人换成了桑落酒。这种酒醇香绵柔,味甘不烈喉,又如何会苦?”

体寒的毛病是在北岳落下的病根,可我从未和他说过。

“你怎知晓此事?”

“阿芜说的。”正当我暗自寻思阿芜与他何时有了交集时,他已然开口解决了我的困惑,“是你离宫那晚,我听她说的。”

进宫这么时日,我唯一一次离宫便是回将军府的那晚。

原来,他全都知晓。

难怪那晚守卫松懈。

是他故意为之?

他为何要这样做?

“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玉儿,若是我……”

我已经预感到他接下来的话,没等他说完,便不由自主地开口抢话,“你如何都与我无关。”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带着无尽惆怅,又似带着庆幸,“甚好,甚好。”

本文来自知乎《大烨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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