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季刚刚拉上帘子,一年当中户外旅行最理想的秋季来了,8月底凉山彝族自治州雷波县多部门发布通告,对龙头山大断崖区域实施长期封山管控,再次将炙手可热的龙头山带到公众视野。
龙头山地处美姑和雷波两县交界处,位于美姑县柳洪乡达勒甲谷村和雷波县拉咪乡阿合哈洛村,是黄茅埂山脊东南端的主峰,海拔3724米,山形似一艘船矗立于群峰之巅。
封控也是两县商定的,“未来的开发两县肯定会携手共进”,美姑县一位官员说。
龙头山悬崖顶部,巍峨雄壮。 杨勇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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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质专家杨勇第一次把汽车开上山顶
“龙头山像一条巨大的横卧龙昂头盘踞在大峡谷之巅,形成了举世无双的自然与人文奇观。在龙头山悬崖下,发育着一片面积约10平方公里的‘张家界式’地质景观:在古老的震旦系、寒武系近水平地层中,通过长期的地质断陷和流水侵蚀,形成了纵横交错、自立高耸的岩柱或峭壁深峡,其间森林密布、造型丰富,与龙头山峭壁、美姑河峡谷群以及悬崖村落组成了昭觉、美姑、雷波、金阳四县接合部景观群多元的未来旅游目的地。”
写下这段文字的是地质专家、横断山研究会会长杨勇。他在2018年第6期《中国国家地理》上,第一次从专业角度揭秘包括龙头山在内的凉山地理奇观,为了这次考察,他和他的团队也第一次把越野车开上龙头山顶。而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带动了户外探险者的兴趣。
媒体公开报道,随着大断崖逐渐在网络上走红,经常有外地自驾车前来打卡旅游,特别是2022年以来自驾车比较多,“有时一天有几十辆。”
“站在山顶,感受是十分奇妙的。首先是感到自己的渺小,仿佛已经被广阔的自然界所吞噬。龙头山顶部常有积雨云团环绕,在悬崖边界形成这样的旗云,龙头山顶也常能观看到云海。”多年来,杨勇在大凉山中进行地理考察,我们多次在西昌聊天,其实是他给我讲授地理知识。“龙头山实际上是一座‘船形断崖山’,俯瞰山体表面是一块近似于长方形的马鞍形高原面,一条河流从鞍部流过,沿西北方向缓缓上升至海拔4000米的高原面黄毛埂,东南方向缓慢抬头至海拔3500米的龙头顶断崖。站在龙头顶,脚下是垂直深度500—1000米的深渊,以及长度达10公里以上的断崖绝壁,断崖底部是与古里大峡谷对应的克觉大峡谷,峡谷里发育有‘张家界式’岩柱峰丛,有的独立峰体高超过500米。置身于这个大凉山制高点,临空望去,层层峰峦一览无余,云贵高原毗邻展现。云垂山腰,云涌翻滚似大海,美不胜收。”
我曾经在美姑县柳洪乡的许多个清晨,随着鸡鸣抬起头,就会看见彝语叫“硕诺阿举波”的龙头山,屹立在黄茅埂山脉南端,弥漫温暖。阳光迷幻,掩隐了大山的底色。
我们知道拔起的高山与地壳运动相关联,我们也知道大凉山是横断山脉众多山系中的组成部分。即使晴空之下,充满民间传说的“山神”都被笼罩着一层神秘的纱帘。叙述者讲述着一个个故事,斗转星移,传说积淀成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文化使每个民族获得了一种立足于自然界生存的依附,人们从中发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生存世界。而彝族就这样日积月累地居住山中,找到了与自然相处的方式。
只是,雄浑、刚硬、冷峻,裸露的岩石堆积起龙头山坚实的身躯,诱人神往,令人却步。慢慢地,龙头山终于被芸芸众生赋予了一层圣光。
龙头山仿佛是群山之中的坐标,在山野中穿行的时候,可以从不同的方向仰望它,以此辨别方向,知道自己所处的大致位置。当然,那是没有卫星定位的时代,人们只得依靠地图,并由当地人作向导。
金色的龙头山。阿卓志鸿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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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探险家多隆喟叹龙头山是“美妙的标志”
法国人多隆(Vicomte D’ollone)是一名远道而来的探险队的队长,曾经的军人身份,多少给了他一些勇武志气,他把探险视为“厌倦了现代文明之平凡的探险家们的一种享受”。
他们的行程从越南出发,经云南渡过金沙江从会理北上当时称宁远府的西昌;并以西昌为起点,抵达被渲染得神秘的“彝族的心脏部位”昭觉,顺利穿越了“彝族禁地”——昭觉、美姑、雷波,过金沙江到达宜宾城。这一年是1907年。
回国后,多隆写了几部有关中国西南民族的书籍,其中文辞优美的《彝藏禁区行》中文译本1999年面市。我从多隆“戏剧性”的记述中,窥见一页页历史影像。那时的凉山,是一个神秘莫测却又对外界充满太多吸引力的“富矿”所在。
龙头山,显然也给多隆留下深刻印象。他在书中几次写到了龙头山,称这座山“真是一个美妙的标志”。“龙头山的形状很特别——随着眺望它的方向不同,会显现出各种不同的形状。若是从我们现在这个方向看,像一个尖顶的、形状很完美的金字塔,其令人吃惊的高度——根据我的估算,海拔大约有5000米——使这座山格外引人注目。这是大自然伟大力量的表现之一。山激起了人们的想象力,由此也产生了一些传说。”他接着还描述,据说进入了彝区,从这里能看到这座山的话,说明以后会一帆风顺,因此我也从内心坚信这一点。
多隆一百多年前的喟叹,让我知道了他获得了怎样的神示,心满意足地返回他西方的家园。
我的兴趣当然也不在种种传说中龙头山神秘的轮廓。它屹立在万山丛中,傲然独尊。我曾从不同的角度眺望它,每一次都感到热血沸腾。真想有一天步履蹒跚走到龙头山下,将自己渺小的身影投入它宽阔的怀抱;又曾为摆脱一种无法抵达的梦境的煎熬,只想站在神山的梦境之外,感慨仰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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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家曾昭抡欣赏的“凉山绝顶”
中国科学家对凉山腹地有过更加深入的考察。中科院院士曾昭抡先生在西南联大期间,作为“川康科学考察团”团长,率队进行了一趟历时101天、行程上千公里的远行,对于这次“半考察、半探险式的旅行”,身为西南联合大学化学系教授的曾昭抡感慨,收获良多。
考察团成员大多是二三四年级的学生,他们于1941年7月2日由昆明步行出发,渡过金沙江经会理抵达西昌。8月4日自西昌出发深入凉山腹地,9日到达昭觉县城,10日至竹核,11日在竹核分为甲乙丙三组,乙丙两组折回西昌,由西昌循越西富林大道,先后翻越小相岭和大相岭,到达雅安。曾昭抡和学生裘立群为甲组,选择的是最艰难也是此行主要的考察路线。他们雇请当地彝族人带路,顶风冒雨,攀上凉山绝顶黄茅埂,在牧羊人的临时羊圈里过夜,半夜大雨倾盆,衣被皆湿,只好起来围着火塘坐了一夜。自黄茅埂下山后抵雷波县,然后取道屏山到宜宾。9月1日抵成都,参加刚刚召开的中国化学会第九届年会。
远方的田野景色,给人以精神的愉悦,增添了前行的脚力。
考察团沿途结合所学专业,对凉山地区的地理、矿产、民族、文化等多方面状况作了详细的考察。尤其是对沿途矿产资源进行的普查,对交通情况的记录,成为后来西南地区重要的钢铁工业基地攀枝花矿区开采时的重要资料。
经过昭觉,从美姑前往雷波的路途,翻越黄茅埂,曾昭抡很容易看见了龙头山:“宽平的凉山绝顶,这条海拔三千四百米的山脊,上面平坦异常……从北东北伸到南西南,这片山顶草原,平得像纸一般,由西至东,展开三十华里左右的宽度。爬到上面,从各种方向,一望无际,全是这种绝好的天然牧场。”他甚至进行了计算,“黄茅埂上,应可养羊一千万只,牛二百万头。这话虽然不免有点夸张,但是此处发展畜牧事业的可能性,却是值得注意的一件事。”
考察最主要的成果,是曾昭抡撰写的专著《大凉山夷区考察记》,1945年4月由重庆求真社出版。正如著作整理者段美乔的导读,一方面,于抗战大背景下,在学界和文化界之外,普通民众对大西南充满好奇。西南地区的独特性,既表现在自然地理上,也表现在人文历史上。最直观也最吸引人的是她的自然景致,山高水深,“险”与“美”的结合极富诗意,让人不禁慨叹造物的神奇。然而比山水风光更为吸引人的是西南地区的人文特性,边地人民生活中的恐怖与战栗、挣扎与奋斗,让踏上这片土地的人们凝神结思……在这样的苦难中,却可以看见民众一种强健、自然、自由、乐观的价值观。
今天的地质专家杨勇看到的是:“龙头山的表面被各种类型的植物地毯式地包裹着,小叶杜鹃和刺竹是主力群落,大叶杜鹃也有分布,在不同季节展示其异彩。在黄毛埂一带,看到大面积的采伐迹地,一米以上的树桩依稀可见。”他说,“我想起来了,这就是曾经那个耳濡目染的采伐林场——凉北森林工业局,成昆铁路大部分铺轨枕木就来自于这里,我们现在看到的应该是次生林了,但是在龙头山断崖下还保存着粗壮浓郁的原始森林,如今这些原始森林成为与大风顶连片的大熊猫和小熊猫栖息的嘛米泽自然保护区。”
杨勇非常肯定,黄毛埂和龙头山,就是凉山的地理标志。
久居山中的日子使我们的语言中增添了许多梦想。只要是面对山,任何人都会触景生情。而我想,面对一座山的心灵,或许正是这条山脉绵延的历史。这样面对,巍峨的龙头山就泛出一层吉祥的光芒。
□何万敏
原标题:探秘凉山地理奇观——“地球边缘”龙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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