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梁韦诺】

前言

7月1日,国家主席在庆祝香港回归祖国二十五周年大会暨香港特别行政区第六届政府就职典礼上发表重要讲话。指出:“中央处理香港事务,从来都从战略和全局高度加以考虑,从来都以国家和香港的根本利益、长远利益为出发点和落脚点”,并强调“一国两制”“这样的好制度,没有任何理由改变,必须长期坚持”。

的讲话回应了过去不少人对“一国两制”实践的误解、质疑和忧虑,并为“50年”后“一国两制”会否维持的问题一锤定音,强调“在维护国家主权、安全、发展利益的前提下,香港、澳门保持原有的资本主义制度长期不变”。

的讲话引起部分港人对香港资本主义的关注,毕竟要维持资本主义制度长期不变,必须持续加深对香港资本主义的认识。发表讲话后,香港便先后有人发表文章,扬言要建构“香港特色资本主义”[1],以及要打造“具香港特色的资本主义”[2]。

翻查资料,最先提出“香港特色资本主义”这个概念的,应是全国港澳研究会副会长刘兆佳,刘在其著作中多次提及此概念,但指的是过去英治的管治模式和政策(如刘提出的“有限职能”政府和“仁慈管治”)对香港资本主义制度的影响[3][4][5],与现在对这一术语的运用,没有多少关联。

至于最先提出要建构“香港特色资本主义”的,是《香港01》老板于品海。早于2019年,于品海便发表文章《什么是「香港特色资本主义」?》,尝试阐释“香港特色资本主义”的涵义,并提出要构建“香港特色资本主义”。[6]这篇文章在香港,以至内地也引起不少回响。自此,香港有不少人跟着用此概念来写文章,有人提出“以自我革新走出香港特色资本主义道路”[7],有人说“以制度创新发展香港特色资本主义”[8],也有人建议“应该探索建立香港特色资本主义”[9],甚至有人扬言“香港唯有走‘有香港特色资本主义’道路方能自救”[10]。

何谓“香港特色资本主义”?

到底“香港特色资本主义”是什么?或者说,香港资本主义的“特色”何在?香港资本主义有多“特别”?

以上提出建构“香港特色资本主义”的文章,几乎都没有好好说清楚“香港特色资本主义”的涵义。但巧合地,这些文章有着一套大同小异的说法:首先,他们批评香港资本主义制度有很多深层次问题和矛盾,包括寡头垄断、财富和收入分配不均、贫富悬殊、产业结构扭曲、土地及房屋供应短缺等。然后,他们提出要改革香港资本主义制度,参考国外如新加坡、德国、北欧等的资本主义制度的发展经验,让政府在发展经济、改善民生方面扮演更积极的角色,以维护公平正义。

不违言地说,从以上说法来看,确实看不出有什么特色。那些深层次问题和矛盾,在世界各地的资本主义国家或地区同样存在,并非香有;而那些建议,即参考国外的资本主义制度,改革香港资本主义制度,要求政府发挥更大的作用,也是老生常谈。

事实上,于品海也坦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应用到香港就是‘香港特色资本主义’”[11],他的员工也曾说:“……改良的资本主义,用我老板于品海先生的话来说,就是‘香港特色资本主义’”[12]。换言之,所谓“香港特色资本主义”,只是模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内里装着“旧酒”(改良主义)的仿制品,并没有什么创新和特色可言。

假如认为香港的资本主义需要改革,他们大可直说“改革”。假如认为德国的资本主义“有产业政策”、新加坡的资本主义“重视为国民提供住房和退休保障”,值得香港借鉴参考,他们大可直说“向德国和新加坡学习”,无须用“香港特色资本主义”来包装。

胡锡进看资本主义(香港资本主义的特色何在)(1)

香港如何借鉴新加坡来解决住房问题,已有很多讨论,图为新加坡组屋,图片来源:wiki

香港资本主义有没有特色?

那么,香港资本主义有没有特色?当然有。

传统马克思主义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马克思语)。换言之,一个“完整的”资本主义社会,理应有作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经济制度,以及作为上层建筑的政治、法律制度,以及军队、警察、法庭、监狱等等专政机关。

然而,在“一国两制”下,香港虽然维持原有的资本主义制度,但香港不是资本主义国家,而是在社会主义国家内的资本主义城市/地区。这才是现在香港资本主义的特色的根本所在。

举例说,香港不是国家,没有自己的军队,由中央人民政府派驻解放军负责管理特区防务。解放军驻港部队奉行“党指导枪”原则,换言之它是一支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在一个资本主义社会中,长期驻扎一支由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负责当地防务,是前所未有的。

胡锡进看资本主义(香港资本主义的特色何在)(2)

驻港部队开放日,图片来源:中新网

这个特色也反映在香港特区的政治体制之上。按照传统马克思主义,一个资本主义社会由作为统治阶级的资产阶级垄断政治权力,实现“资产阶级专政”,是正常不过的。香港回归前,这种观点也曾在中国共产党内部引起分歧和争议,有人认为香港回归后既然是资本主义社会,理应在维持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同时,维持资本主义政治体制,并由香港资产阶级管治香港,也有人认为香港虽然维持原有的资本主义制度,但不是实行“资产阶级专政”,无需把政治权力向资产阶级拱手相让。[13]

香港回归后,重新被纳入国家治理体系。香港是中国这单一制国家下的一个城市/地区,因此中央从来对香港都有全面管治权,而在这个前提下,中央授予特区高度自治权,但不代表中央失去对香港的政治权力。可见,香港的政治权力一直由中央所掌握,中央也没有把政治权力完全向香港的资本家拱手相让,香港的资产阶级同样是受中央所领导的。

而且,我们在讨论中央与特区关系时,必须注意“中央”不是抽象的,因为社会主义制度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根本制度,中国共产党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因此“中央”实指中国共产党作为执政党领导的、具有社会主义性质的人民政权。

香港特区的政治体制,也不像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制度般,先经过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然后由资产阶级主导建立,而是由中央主导建立。中央由始至终决定了香港特区政治体制的设计和发展,那怕是“双普选”,也是中央主动加入在《基本法》里面的,而非中英谈判的结果。

至于中央对香港特区政治体制的各种设计,特别是“均衡参与”原则,强调“兼顾各个阶层的利益,妥善处理好政治权力的分配”,也是为了在维护资本主义运作的同时,能够避免资产阶级垄断政治权力,防止“资产阶级专政”。因此,一个由共产党领导、不是实行“资产阶级专政”的政治体制,是香港资本主义的特色之一。

中国共产党在香港资本主义的角色和责任

总而言之,香港资本主义的特色,在于其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资本主义制度。不论是在上述解放军驻港部队和香港特区政治体制的事例,还是《基本法》的制定、“一国两制”制度框架的构建、特区的筹建,都能清晰看到中国共产党领导这个特征。

我们不应因为一些对“一国两制”的错误理解(例如认为“两制”之间“河水不犯井水”,中央不能/不应干预香港),而把中国共产党与香港资本主义视作互相割裂的关系,继而排斥中国共产党在香港资本主义的角色和地位。须知道,从过去的“长期打算、充分利用”,到现在的“一国两制”,都显示着要维持香港资本主义制度,中国共产党的角色是不可或缺的。

《基本法》虽然订明香港“不实行社会主义制度和政策,保持原有的资本主义制度和生活方式”,但它本身只是法律条文,需要得到执行和落实,而唯有中央有这样的能力保证得到落实。因此,我们必须明白中国共产党在维护、保障、维持香港资本主义制度的领导地位,才能理解为何说中国共产党是“当之无愧的‘一国两制’事业的创立者、领导者、践行者和维护者”。

提出改革香港资本主义的人,必须在这个特色下谈改革。他们不应只把改革的焦点和责任放在特区政府、既得利益者和香港市民之上,只懂批评香港人“没有对香港的资本主义制度做任何改革的思考”[14](笔者注:真的没有吗?),而忽略中央在这个问题上的重要角色,毕竟“如何在‘一国两制’下治理好实行资本主义制度的香港,是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已经并将长期面临的一项重大课题”[15]。换言之,中央对香港资本主义制度的运作和发展,是有领导角色与责任。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如何“把香港引导到更健康的方面”(邓小平语),也是中央需要不断思考的问题。

“港人治港”、高度自治政策下,行政长官和特区政府虽然“是香港的当家人,也是治理香港的第一责任人”,依照《基本法》负责处理本地事务,但中央的态度和意见,对改革方向和进程也发挥着重要作用。例如,在七一讲话中强调“破除利益固化藩篱”、“切实排解民生忧难”、“把全社会特别是普通市民的期盼作为施政的最大追求”、“要转变治理理念,把握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把有为政府同高效市场更好结合起来”,这些指导性的意见便对特区政府的改革工作提供正确方向和有力支持。同样地,中央支持谁人出任行政长官和主要官员、组成特区管治班子,对改革也有重要影响。

结语

强调“一国两制”“必须长期坚持”,保持香港原有的资本主义制度长期不变。故此,加强对香港资本主义的研究,加深对香港资本主义发展规律的认识和把握,深化对香港资本主义制度下的问题和矛盾的认识和处理,是有其重要性、是必须要抓紧的课题。这对于中央治理好香港,以及对于国家处理好与其他资本主义国家、与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关系,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笔者不反对“香港特色资本主义”这一概念,但不应将其用作推销某些改革主张的包装,而掩盖了香港资本主义的真正特色,那样做既不利于认识香港资本主义,也不利于“一国两制”理论的发展。

注释:

1. 于品海:《咁先系改革.四|建构香港特色资本主义》,香港01,2022年7月10日。

2. 寒柏:《建构「具香港特色的资本主义」?》,坚料网,2022年7月1日。

3. 刘兆佳:《香港的独特民主路》,香港:商务印书馆,2014,页178。

4. 刘兆佳:《一国两制在香港的实践》,香港:商务印书馆,2015,页92。

5. 刘兆佳:《回归后香港的独特政治形态:一个自由威权政体的特殊个案》,香港:商务印书馆,2017,页200。

6. 于品海:《什么是「香港特色资本主义」?》,香港01,2019年11月12日。

7. 刘炳章:《以自我革新走出香港特色资本主义道路》,信报,2021年11月25日。

8. 伍俊飞:《以制度创新发展香港特色资本主义》,联合早报,2022年7月1日。

9. 谭耀宗:《变革香港促进公平 —积极探索适合香港的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紫荆网,2021年5月6日。

10. 曾财安:《来论|香港唯有走「有香港特色资本主义」道路方能自救》,点新闻,2022年1月30日。

11. 于品海:《什么是「香港特色资本主义」?》,香港01,2019年11月12日。

12. 杭子牙:《香港应该引入社会主义价值,建立“香港特色资本主义”》,“杭子牙”微信公众号,2019年12月30日。

13. 梁韦诺:《「资本家治港」的迷思》,明报,2021年10月6日。

14. 于品海:《什么是「香港特色资本主义」?》,香港01,2019年11月12日。

15. 张晓明:《坚持和完善“一国两制”制度体系》,人民网,2019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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