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所见耳所闻的一切事物,本来是无一件不神妙的,我们所以不觉得奇怪者,是因为习惯于无知的缘故」(《科学的故事》译序),下面我们就来说一说关于有些人为什么不喜欢昆虫?我们一起去了解并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吧!

有些人为什么不喜欢昆虫(真正的热爱使人强大)

有些人为什么不喜欢昆虫

「眼所见耳所闻的一切事物,本来是无一件不神妙的,我们所以不觉得奇怪者,是因为习惯于无知的缘故。」(《科学的故事》译序)

这是ARTIST OF LIFE书写计划第001期。

书写计划由生命艺术家系列小传组成。进入书写计划的艺术家一般是我们通常称为大师的人类群体中的一员,可能是熟悉的名字,也可能是陌生的。他们会有不同的国籍、性别、肤色,来自不同的时代和创造领域。他们的性格、生活习惯、家庭环境、政治信仰可能也各不相同。但他们都生动而深刻地诠释了人之为人的艺术。

本期艺术家是让-亨利·法布尔。这位「掌握田野无数小虫子秘密的语言大师」一生都在观察和研究昆虫,并在人生最后四十年里完成了十卷本《昆虫记》,给人们留下了一部昆虫世界的史诗。

刘由 撰文

我们先欣赏一下让-亨利·法布尔笔下的世界,主角是圣甲虫——古埃及人崇拜的圣物,我们平时称它屎壳郎:

「攀登又开始了,圣甲虫小心翼翼地一步步一直往后退,千辛万苦地把粪球这个巨大的重负推到一定的高度。我们不免寻思,靠着什么样的静力学奇迹,圣甲虫在斜坡上能够抓牢这么一团东西。哎呀!一个不小心,前功尽弃了,粪球滚落带动圣甲虫又滚了下去。再攀登,很快它又跌了下来;再重新尝试,这次在艰难的路上,它做得更好,谨慎地绕过了一根该死的草茎,这根草茎前几次都让它栽了跟头。再走一点路就到了,不过,它走得很慢,非常非常慢。斜坡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这时它一只足在光滑的砾石上滑了一下,粪球随着圣甲虫一道稀里哗啦地又掉了下来,可是,圣甲虫以百折不挠的执着精神又重新开始。……」

在十卷本两百多万字的《昆虫记》中,有很多这样的段落。据说雨果曾称这部书为昆虫的史诗,法布尔为昆虫世界的荷马。尽管无法确证雨果是否真的这么说过,但这样的赞誉是恰如其分的。还有一些可以确证的著名人物的评论,比如达尔文在收到法布尔给他寄的第一卷《昆虫记》后,回信说,「这令我非常高兴。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值得拥有这份礼物,因为我相信,在欧洲,没有谁会比我更加真正欣赏您的研究……」柏格森、埃德蒙·罗斯丹、罗曼·罗兰、梅特林克、庞加莱也都是曾经为法布尔喝彩的人。埃德蒙·罗斯丹还因为法布尔的作品鼓励儿子让也走上了作者的道路,让·罗斯丹后来成为一位生物学家并当选法兰西学院院士。

《昆虫记》是法布尔的代表作,原书名为「昆虫学研究的追忆:对昆虫的本能及其习性的研究」。他一生出版过很多部书,但在五十五岁出版第一卷《昆虫记》之前,他的书全是科普读物和教科书。十九岁从师范学校毕业后,他先后在卡庞特拉的小学、阿雅克肖和阿维尼翁的中学教书,教的主要是物理与自然科学。如果没有《昆虫记》,法布尔可能就是一个有些古怪、业余喜欢小虫子的普通中学教师了。

一八七零年,法布尔四十七岁。这一年因为一次算不上意外的意外事件,他的教师生涯终结了。事情很简单:当时的教育改革家让·维克托·迪律伊为年轻女性开办了一些中等教育课程,法布尔受邀讲授物理学和博物学——这惹恼了主教们和「虔诚的阿维尼翁公众」。主教们不喜欢唯物论,「虔诚的阿维尼翁公众」将给年轻女性讲授植物授粉视作「十恶不赦的破坏行为」。法布尔的房东就是几位「虔诚的阿维尼翁公众」,她们把他赶出了家门,「盖着大印的文件」勒令他在四个星期内搬家。法布尔仓促地在奥朗日找到了新的住处,他此时对学校已心生厌倦,也同时辞去了阿维尼翁国立中学助理教师的职位(职级、薪水与十八年前刚入校时完全一样),此后靠撰写科普书勉强度日。

搬家的钱是向隐居阿维尼翁郊外的约翰·斯图尔特·密尔借的。后来每收到一笔新的稿费,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到密尔处还债。密尔的「滴水之恩」他后来一直念念不忘,反复同身边的人提起。

《昆虫记》第一卷出版的翌年,昔日的中学教师在奥朗日附近买了一个废弃的宅子和一片荒地,此后他就定居在这个名为塞利尼昂的村子。他在他称为荒石园的隐居之地专心研究昆虫,以大约三年一卷的速度出版了《昆虫记》的第二卷至第十卷。这部书他是很愿意一直写下去的,但当他写到第十卷的时候,已经八十四岁,手已颤抖,原计划的第十一卷中的两篇只得作为附录提前出版了。

法布尔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科学家」,他更像文学家。但他与一般意义上的文学家也不同。他是自然的观察者与书写者,他讲的都是「真故事」,素材都是通过持久而艰辛的田野考察得来的。而且他也重视实验。

与「真故事」对应的是我们通常在儿童读物上读到的「假故事」。法布尔幼年从祖母那里听到的——能闻出新鲜人肉味的吃人魔王、把蜥蜴变为仆人的仙女——就属此列。这些故事很快就无法吸引他了,因为他很早就感受到了真实世界的神妙。他自己说,他走向花朵和昆虫就像粉蝶寻找卷心菜、蛱蝶寻找荨麻。「在几乎和昆虫彼此不分的欢乐的童年时代」,他就已经对步行虫华美的鞘翅「如痴如醉」;他像鸟儿一样「无法克制自己对鸟巢、鸟蛋和张着黄色鸟喙的雏鸟的渴望」;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蘑菇也强烈地吸引了他,他「用手拿着蘑菇翻来覆去地看,带着好奇心观察它的构造」。

一八二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法布尔出生于法国阿韦龙省一个叫圣莱昂的村庄。他的幼年时光主要是在四十公里外的祖母家度过的。自然的神妙与美、植物与小虫子的世界是法布尔一生的欢乐源泉。少年时,维吉尔的诗里「关于蝉、山羊、金雀花的精美细节」让他着迷;在师范学校的课堂上,他在书桌下偷偷观察胡蜂的蛰针与夹竹桃的果实;在科西嘉岛教书的时候,花岗岩巨石、荆棘丛生的山野、枝叶茂密的老栗树都令他兴奋、赞叹或生发一种「无法克制」的情绪;当人生已至暮年,童年曾经让他感到欢乐的池塘依然魅力不减——「在这个刚毛藻的世界里,多么生气蓬勃啊。」

法布尔的实验器材极为简陋,平时主要使用的只有放大镜和一位化学家送的显微镜。他所需的只是时间与耐心——但时间一直是他缺少的。在成为荒石园隐士之前,他的大量时间都被生计占去了。教师的薪水微薄,他同时做了多份兼职。数十年的职业生涯中,他始终的心愿是「获得可以任意支配的属于自己的时间,全身心地投入到喜爱的工作中」。这个心愿在几乎到了退休的年纪才终于实现——不过对一个长寿的人来说,倒也不算太晚。

他曾经想成为一位大学教授,「站在大学的讲台上讲动物和植物」。当时有一个条件,「想从事高等教育,首先必须要有个人的定期存款」。为此他一度搞过茜草研究,他希望能通过研究成果发财致富。茜草工业是当时阿维尼翁的重要产业,茜草经加工后,可以得到茜草染料。但原有的工艺是粗糙的,提取的只是包含染料色素的混合物,法布尔找到了一种成本不高的简便办法,将染料色素从茜草染料中分离出来,这样就得到一种可以直接染布的染料。「几家印布作坊采用了这种染料,都表示满意」,但不久后出现了人工合成的茜草染素,他的研究成果与致富希望也便化为泡影。

写书也是在这一时期开始的。第一本书是《农业化学》,后来他还出版过《天空》《地球》《木柴的故事》《保尔叔叔的化学》《植物》《家庭——关于家庭经济的谈话》等很多科普书。这些书有的被指定为教材,很多书一度很畅销。它们已经显示出后来在《昆虫记》中为人们所见识的法布尔风格。法布尔风格的灵魂,概括言之,就是他的出发点是LIFE(生活、生命)本身,他的观察与写作都是围绕着他从生命深处生发的对自然奥秘的无尽的、浓烈的好奇心展开的。因此他的著作也是他的自传。

他的广泛的兴趣从科普书的章节标题中能看得很清楚,他写过火车头、云、雷电、火山、花粉、贝壳、海藻、金属、羊毛、老梨树、针、地震、一年与四季、蚂蚁、印刷、蛾、蛇与蝎、光、玻璃、猫、蜜蜂、磨坊、板栗、染料、人类的住所、热的传导、苍蝇、菌、土蜂……他在多部科普作品中虚构了一个保罗叔,这位保罗叔可以视作他的自况:

「当他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我们常常可以看见他停在蜂窝之前,蜂窝的四周蜜蜂嗡嗡地飞着;或者停在接骨木之下,接骨木上许多小花朵像雪片般地落得软软的一地;有时候,他伏在地上看一只爬行的小虫,或者一棵刚抽芽的小草。……他们都说,他光彩的脸上,现出一丝神圣的微笑,好像刚才他曾经面对着大自然的神秘的奇迹似的。」

书中的保罗叔是极受村民尊敬的人,但现实中的塞利尼昂人难免觉得这个老人有些古怪,每天不是手持放大镜趴在地上就是弯腰观察一般人不会正眼瞧上一眼的小虫子。

昆虫的时间在人类的尺度下大多是短暂的,它们的行为现象对法布尔来说转瞬即逝。因此要在广阔的大地上到处寻访,要等待良机,要「长时间地停留在深沟谷底,在烈日下屏息观察数小时」。一些研究持续了很多年,圣甲虫的研究经历了四十年,隧蜂的研究在三十年后又重新加以完善,短翅芜菁复变态的研究也持续了数十年。

法布尔看不上他的很多同行。他们是所谓的专家。在他们的研究中,昆虫学成为枯燥无味的术语汇总;他们最大的问题是「看不到最美的东西」。当然专家们也在指责法布尔。他们指责他将文学引入科学,指责他的语言不庄重。他的一些教师同事也只是将他看作闭门造车的杂牌军。在《昆虫记》第二卷的开篇,这位「杂牌军」动情地向指责他的「正直的人」说了一些气愤的话:

「你们是把昆虫开膛破肚,而我是在它们活蹦乱跳时进行研究;你们让昆虫变得既可怖又可怜,而我则使人们喜欢它们;你们在酷刑室和碎尸场里工作,而我是在蔚蓝的天空下,在鸣蝉的歌声中观察;你们用试剂测试蜂房和原生质,而我却研究本能的最高表现;你们探究死亡,而我却探究生命。我为什么不进一步说明我的想法:野猪搅浑了清泉;博物学是青年人极好的学业,可是由于越分越细,彼此隔绝,如今已令人可厌可嫌。」

法布尔写下的是昆虫世界的观察报告。当你用法布尔的眼睛俯身看向草丛,会发现里面正在上演的不亚于任何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这个世界我们是陌生的,同时又自以为熟悉,并熟视无睹。

炎热的夏日在树梢叫个不停的知了已经在地下蛰伏了四年,在阳光下歌唱一个月后随即死去。萤火虫会轻轻地给蜗牛打针,然后被麻醉的蜗牛就成了它的盘中餐;它将蜗牛的肉分解为浓液,然后吸食。在雄螳螂求爱成功、交配完毕后,等待它的命运是被妻子吃掉,最晚到第二天,雌虫就会「一口一口地把雄虫除了翅膀外全部吞食掉」。雄蒂菲粪金龟在找到配偶之后,就勤劳地为后代工作——建房,存粮。在完成了作为丈夫和父亲的义务之后,它已经精疲力尽,然后就离开家,孤独地死在远方。

昆虫中有很多行家里手。蜘蛛结的网和鹦鹉螺的壳使用了对数螺线,它们都是杰出的几何学家;壁蜂愿意产雄卵就产雄卵,愿意产雌卵就产雌卵——由于雌蜂和雄蜂体型和所需的空间不同,它们会根据住处的大小决定孩子的性别;毛虫是气象学家,它们对天气的感知「比人类最先进的观象台预报得还要精确」;小黑腹狼蛛不吃不喝可以存活数周以至数月,它们能从太阳中直接吸收能量……

所有的生命在法布尔的眼中都有独特的魅力。夜晚散步的时候,他喜欢看蟾蜍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称它们为荒石园的哲学家。甚至蛆虫在他的笔下也是不凡的。它「足智多谋」,懂得逃避可能的危险;母亲会非常细致地为未来的孩子选择出生的地方;它有高超的消化技术,它是一个将一切融化,然后再重新开始的熔炉。

法布尔三十二岁的时候发表的第一篇昆虫学论文是关于节腹泥峰的。这篇论文纠正了昆虫学家杜福尔的一个错误。错误出现在法布尔无意中看到的一本小册子里。

杜福尔在书中写到:他在节腹泥峰的洞里发现了一些吉丁,这些吉丁是给幼蜂准备的食物,他惊奇地发现,它们虽然死了,可是却好几个星期不会变质发臭。杜福尔给出了他的解释:节腹泥峰给它们的食物注射了「防腐液」。但法布尔在经过一番观察研究后发现,这个解释是错误的。吉丁们没有死!原来节腹泥峰有一种高超的技艺,它在猎物的神经节处蜇上一针,猎物就被「全身麻醉」了。此后的猎物就成了活着的尸体,既像死尸一般动弹不得,同时又有生命。

飞蝗泥蜂和砂泥蜂的麻醉技艺更胜一筹。飞蝗泥蜂的食物是蟋蟀,蟋蟀的运动神经中枢不像吉丁一样聚在一处,它可以精准地连蛰三次。砂泥蜂在蛰毛虫时要连蛰九个神经中枢,也是十分精准,鲜少有失误的时候。这是拥有最广博知识和最高超医术的人也做不到的。

正是杜福尔的小册子「点燃」了法布尔。这位阿维尼翁的中学教师由此看清了自己要走的路。他看到了一片广袤的有待开发的处女地。一九零三年,他已经八十岁的时候,给弟弟写信时他仍然在感叹:「我越往前走,就越觉得昆虫世界像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脉,值得去开采。」

法布尔的成就主要得益于自学,学校教育对他帮助有限。他曾向弟弟推荐学拉丁文的方法:拿起维吉尔的作品,配合词典和语法书,把它翻译成法文。他自己就是这么学会了拉丁文和希腊文。

法布尔在书中还记了两件趣事。

在卡庞特拉的时候,后来可以自主决定授课内容,他便将化学列入了课表。此前他除了自己读过一点教科书、看过一次失败的制造氧气的实验演示之外,化学基础为零。但他凭借参考书和课前周密的准备,给学生们上了实验课。看到实验成功的时候,他「脸上泛起一阵阵虚荣的红光,感到热血在血管里奔涌」。但为了保持教师的尊严,他克制着不流露出内心的惊喜,装出一副驾轻就熟的架势。「如果我让这些调皮鬼看出我的惊喜,如果他们知道了我本人也是第一次做这种奇妙的实验,他们会怎么看我啊!」

还有一次,他勇敢地接了一个辅导代数的任务。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要参加考试,年轻人请他辅导代数。而这是一门法布尔完全没有接触过的学科。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法布尔很快冷静下来,并且答应了。教游泳的方法就是勇敢地跳进海里,他要边学边教。他让年轻人后天下午五点过来,开始第一课。

这时他连一本代数书也没有。书店也不容易买到——而且他也没有买书的钱。他想到某位教自然科学的领导可能有,便趁第二天休息日开锁溜进领导的宿舍,在柜子里找到了一本代数书,然后暂时据为己有(「向书的主人借不大可能成功,那位同事会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接待我,会把我雄心勃勃的计划当成笑话」)。他在火炉边用接下来的一个下午弄懂了牛顿二项式,第一课就是从牛顿二项式开始的。后来的结果皆大欢喜,师生一起学会了代数。

法布尔的作品中有一个贯穿的概念,这个概念也写在了书名中,就是本能。大自然有无穷尽的「没有意识的、纷繁散乱的灵感」,让我们惊叹的现象正是这些「灵感」或曰「本能」的表现。小虫子们听从的是「内心的召唤」,它们像漠视它们的人类一样「毫不理睬自己的杰作」。法布尔提醒我们,灵感与智力、无意识与意识之间的关系是很值得思考的。我们会发现,直觉在大科学家、大哲学家、大艺术家们的发现和创造中都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法布尔的昆虫也让我们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是弱?什么又是强?在科技加持的温室中生活久了的人类很容易产生无所不能的幻觉,并自命为强者,但这恐怕不符合事实。在自然中,看不见绝对意义上的强与弱。一只小飞虫的迅速繁殖可以让我们的全部科学败下阵来,面对事实我们既「说不清楚」,也奈何不了。食物链也不是一条弱肉强食的线:蜘蛛不是蛛蜂的对手,却可以抓住比蛛蜂「厉害」得多的其它昆虫。它们谁是强者,谁是弱者呢?病毒与人类,哪个是强者哪个是弱者,谁又说得请呢?

法布尔的传记作者,也是他的挚友与知己乔治-维克托·勒格罗在《法布尔传》开篇引用了爱默生的话。爱默生说,世间每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事物都有人为其吟诗作画。为昆虫吟诗作画的人就是法布尔。「大自然的每个部分都充满着奥妙和魅力,逻辑和道理,让-亨利·法布尔向我展示并成为本书中心的这种思想并非谎言:陷入泥潭或者迷失草丛的小昆虫足以令他联想到最高深、最引人关注的问题,从中发掘出一个神奇的诗一般的世界。」

法布尔在万物中看到「一种无法言明的起因」,或曰「永恒」。他深信世间万物都在完成着一项神圣的事业,虫子与人类「都受到永恒这同一滴圣水的『滋润』」。法布尔向我们描绘了世界万物之间的内在联系,他告诉我们,诗在我们身边比比皆是,最卑微的事物中也是如此。

法布尔对达尔文的进化论不以为然,他不时地会在书中表达他的态度。他是从某种不可知论的角度反对达尔文的。他相信有一些「圣地」是不会向人类敞开的;在这些人类认识所不及的禁区中,「理论的钩爪不过是带来一些幻想」。借用数学的概念,法布尔关注的是离散而非连续。他拒绝将自己的观察概括为系统化的理论,他只在散文中展现思考的灵光一闪。他曾说:「我不过在海岸旁稍稍搬动了几颗沙子,你以为我就能知道海的深度了么?」

只有在自然中,法布尔才如鱼得水,一想到城市他就心生反感。他不愿住城里人的鸽子笼,也不愿体验身处巴黎街头人潮中的孤独感。他在晚年说:「外界对我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我的身边有家人,只要不时到树林里听听乌鸫的合唱就满足了。」他像卢梭一样主张回归自然,「奇怪的新东西」时常引起他的怀疑。他觉得飞机「实用性不强」,旺图山上修建的公路和山顶新盖的旅馆在他的眼中是给自然抹粪。

法布尔相信,生物中只有人有探求自然奥秘的欲望,「从微不足道的脑子里涌出『为什么』来,这是虫子所不了解的崇高的痛苦」。法布尔理解的生命既不是寻欢作乐,也不是受苦,生命是一种「必需好好完成的职责」。法布尔同他的读者说:「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利益是生命的惟一目的。我们别这样做,否则会摒弃我们最好的天赋。」「我们应该在才能和天赋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使未知事物放射出光辉来。我们应该努力探索,寻找真理的蛛丝马迹。」

他在晚年的一封信中回顾了自己沉浸在昆虫世界的一生:「我也不太清楚,研究昆虫生物学的任务怎么就落到了我的头上。我接受了,坚持下来,没有时间做更好的选择。我从中找到了自己那颗沙粒,茫茫人海中的一席之地。有时候我也会责怪自己的这种怪癖,它让我无所不能,唯独不知道怎么赚钱,不知道如何规避形影不离的贫困。但我真是身不由己,昆虫在支配着我。整整一个冬天,我让松树上成串爬行的毛虫说话,给我讲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而现在, 我又要和蝼蛄、蟋蟀、白额螽斯以及其它许多昆虫促膝谈心了。工作无穷无尽,玛土撒拉可能也做不完……」

法布尔八十七岁的时候,他的好友和学生操办了一场「法布尔庆祝会」。这一天,荒石园里挤满了「第一次能够仔细看看这个同乡的脸」的塞利尼昂人、各地赶来的崇拜者和朋友,已经腿脚不便的法布尔被人们抬上来自奥朗日的彩车,军乐队与小型仪仗队沿着村里唯一的一条主干道豪迈地行进。勒格罗给他崇拜的老人戴上了斯德哥尔摩科学院刚授予他的林奈奖章,动物学家埃德蒙·佩里耶代表法兰西学院向老人表达了敬意,并总结了他的职业生涯与十卷本的巨著,读者代表谈了他们如何在他的书中找到「无限乐趣」。法布尔留下了泪水。

庆祝会之后,法布尔成了全国的名人。他的荣誉是在人生的这最后几年才真正到来的。此前虽然他也受到了一些颇有分量的注意与认可——第一篇昆虫学论文就获得了法兰西学院的实验生理学奖,前辈杜福尔也及时寄来了热情鼓励的信;在阿维尼翁教书的时候,他在教育大臣迪律伊的陪同下见了皇帝陛下;一八八九年法兰西学院给他颁发了珀蒂道姆瓦奖……但他一直都算不上一个名人以及世俗意义上的大人物,「知道他所做贡献的人少之又少」。

庆祝会之后的几年,《昆虫记》的销量超过了此前二十年的总和,政府也决定给这位「伟大的智者」发放养老金。人们从法国各地乃至国外给他寄来了汇票、礼物与书信——不过所有的捐赠都被他退回了,匿名的捐赠分给了村里的穷人。荒石园的来访者开始络绎不绝,后来法兰西的总统也来了。但此时的法布尔已经牙齿掉光,老眼昏花,不能再研究他的昆虫了。人们把他安置在一把椅子上,他孤独地与他们待在一起,安静地旁观着。

法布尔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逝世的。他死于一九一五年十月。当时战争的形势尚不明朗,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恐慌与不安。他的儿子和女婿们都上了前线。战争刚发生的时候,他还有精力关心战事。他急切地向回村的士兵打听消息,并用他的方式鼓励他们。但不久他就「全面衰老」了,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瞌睡中度过。

最后一个夏天,他坐在轮椅上到荒石园里看了看,杂草丛生的园子恢复了野态,他都差一点认不出来了。生命的最后几天,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昏迷着,临终前最后一次从昏睡中醒来,他握了握神父的手。神父问他是否接受终敷,如果同意就握一握他的手。他在此前的人生中并不是虔诚的基督徒,甚至谈不上懂宗教。但他的世界里有「上帝」,他的祷告方式是观察与研究——「他在大自然中的所见所闻为这一概念提供了可靠的凭证。」

主要参考书目:

《法布尔传》,勒格罗著,商务印书馆2016年

《昆虫记》,法布尔著,花城出版社2003年

其他参考书目:

《昆虫世界》,法布尔著,上海文化出版社1998年

《科学的故事》,法布尔著,开明书店1948年

《家常科学谈》,法布尔著,开明书店1946年

《蜘蛛的故事》,法布尔著,开明书店1951年

《自然的故事》,法布尔著,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