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魔幻感,都来自于一种“超现实”的体验。

现实是大致有序的存在,魔幻之境则充斥着混乱与冲突。长沙这座城市的定语里,很少有“魔幻”二字,但并不代表这座城市不存在一些具有魔幻感的地理区域。石马铺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我在这个片区附近工作和生活了十几年,这里让我有一种“被边缘化”的感觉。从城市的繁华街区进入这里,立刻就能体会到一种无序感。与这种无序感相伴生的,则是它保留了文化的多样性。

这种多样性带给我一种奇妙的感觉。在石马铺的区域内,高楼与菜地、学校与庙宇、民居与坟墓,各种元素无规则地堆积在一起。这与城市周边的井然有序形成强烈的对比。称之为“异世界”,我们之所以使用这样一个定义,是因为它以一种极为特殊的“场景感”存在于长沙这座城市之中。香樟路、劳动路、南二环与韶山路构成了这个“异世界的边缘”,它的中心区域则是在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的后山一带。

其实,我们所说这种奇幻场景感不仅仅是一种视觉上的差异感,在一个差异极大的场景中,体会时空穿越的感觉更加魔幻。历史上那些酷烈的战争以及民族迁徙的艰难历程都曾在这里留下了太多的印记。石马铺保留的长沙城市记忆,漫长而久远。而它自己也将成为记忆的一部分,在它有可能消失于城市化的浪潮时,我想为它留下一些文字和影像,以为纪念。

西域石头城全景图(魔幻石马铺成长史)(1)

长沙雅塘片区历史上是被忽略的城市边缘地带,它被夹在南二环与劳动路、韶山路、香樟路之间。地形扭曲,地貌混乱。历史上这里是远郊的墓葬区,即使在城市开发大潮涌来之后,这里依然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正是因为这种“遗忘”,让它变得野蛮而魔幻。

石马铺为何成为长沙的“边缘地带”?

石马铺曾经是城市的远郊丘岗地带。这种地貌,有幸在今天依然有所保存。

在近代长沙开发强度很大的河东区域,这种留存相当难得。我们今天打开卫星地图,依然可以看到石马铺及周边的地貌特征。在靠近香樟路的北冲水库之上,是邓家岭,海拔84.6米。翻过邓家岭之后,是自然岭。这是区域内比较高大的两座丘陵。在它们的西面,与红花坡、王家冲之间的地带,则是一片更为低矮的丘岗,如陶公山、杉树坡。在这些丘岗之间,是山冲、屋场和水湾,如王家湾、龙吉湾、石马桥、戽桶塘、油盐冲、新塘冲、鸦塘冲、蒋家老屋、明家屋场、中间屋场等等。这些历史地名勾勒出了历史上石马铺区域的原始地理图景,它是一个典型的长沙远郊农业区域。起伏的丘陵间,水系发达,但可耕种的土地却十分有限。人们在山冲间劳作,种植蔬果或粮食。

当然,作为典型的交通型地名,石马铺在历史上更多的是作为长沙到醴陵之间官道的驿站而存在。长沙南部当时有两条重要官道,一条通往湘潭,一条通往醴陵。石马铺就是去往醴陵官道上的第一个驿站,其后则是洞井铺、白田铺,如今连曾经遥远的洞井铺都已经纳入了城市的规划区之内。

今天的人们,谈论起石马铺,似乎总也避不开“坟山”这个定义。其实石马铺真正成为城市的大规模公共墓葬区,已经是很晚的事情了。

历史上的长沙城很小,中心区一直在五一广场附近,南不过城南路。石马铺直线距离南门口约六公里,已是城市远郊。历史上的长沙墓葬区多在城区周边,如今城中心的浏城桥、黄土岭一带,以前都是大规模的墓葬区。后来随着人口的增加,才大规模扩展到石马铺一带的远郊。其实早在南北朝时期,就已经有人选择在此安葬。2018年,长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在石马铺一带的长沙市儿童福利院项目工地发现了距今1500年左右的两座南朝时期砖室古墓。它们都为民墓,且两座墓葬有族属关系,属同一家族。说明当时已经有人选择这片远郊之地作为家族墓区,同时也说明了石马铺历史上并非一直是丢弃无主亡灵的“乱葬岗子”,只是在某些混乱的历史时期,有过这样的现象。大多数时期,它和长沙大多数的其他郊区并无区别。1958年,政府将历史悠久的石马铺墓地建立为民政部门的公墓,由市民政局进行管理。据说这也是新中国成立后长沙最早的公墓区。不仅如此,长沙市精神病医院、长沙市第三社会福利院、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相继在此落户,石马铺由此成为一个城市中安置各种特殊机构的边缘地带。

石马铺的边缘化,其实与历史上的墓葬区定位关系并不大。长沙如今的繁华城区,大多都曾是坟山。1977年京广铁路从长沙市区改走郊区是石马铺近代命运改变的肇始。京广铁路从石马铺片区中心穿过,切断了片区的完整性。上世纪90年代后期,东、南二环修建,连接树木岭与桔园两个片区,这两个地方因此日益繁荣。但在它们之间的石马铺片区,则因为铁路与环线交织,且海拔高度不同,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阻碍了石马铺片区的西向发展,而在它的东、北两面,则被民政学院与自然村所阻隔,在洞井路和曙光路拉通之前,片区内无大交通线。只有南面临近韶山路,发展略好。交通和区位的阻隔,让石马铺变成了城市中的一个“夹角地带”。

正是由于这种“边缘化”的定位,石马铺一直没有得到发展的机遇,因此保留了一种“自由生长”的状态。

“自由生长”下的石马铺,空间扭曲而魔幻

站在石马铺临近二环线的山坡上,环顾四周,可以看到高楼林立的城区。

在它的周围,城市得到了充分的发育,而它却处于长期的无规则生长中。这里最大的三个片区,是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以下简称“民政学院”)、雅塘村社区和石马村。长期以来,单位社区、城中村与学校互相挤压在这片狭长的空间内,这片空间因此变得扭曲而复杂。

从南二环线的雅塘村路口进入雅塘村,首先经过的是一片混杂的民房区,然后是华云小区。雅塘村社区建于上世纪70年代末,多为六层左右的传统单元房,居民大多是市内各企业单位的职工。其中有长沙纸箱厂、长沙摩托车厂、长沙汽车制造厂、长沙汽车电器厂、长沙鼓风机厂、长沙第一服装厂、水电八局、长沙钢铁厂、白云制冷设备厂、华云机械厂……这些都是老长沙人曾经耳熟能详的老厂子。他们的职工住宅,集中于雅塘村片区,多为老房子。比较新的则是2004年长丰汽车所建的高层小区长丰苑,以及两栋作为商品房开发的电梯高层旺盛佳园、雅兰小筑和汇城上筑,社区占据了二环线边的一个巨大山坡。社区在没有拆迁之前,也是一片极为幽深安静的花园小区,那时候大片的樟树几乎将整个山坡覆盖。小区入口处,则被石马村杉树坡组的民房所包围,几乎已经没有了什么绿化。除了民房,还有陶公山下的华云机械厂与朝日五内衣厂。如今两厂都已不在。

因为没有整体的规划,大家各自发展,仅仅是一座山头,就有了如此复杂的构成。片区空间内单位和人员的多样性导致了各种不同的文化冲突,魔幻感由此而生。在石马村中,历史遗留下的古墓构件丢弃在各个角落。民政学院的林间,墓葬依然大量存在。风格迥异的建筑几乎塞满了这个狭长的区域,各自规划的道路让人迷失在这个扭曲的空间里。而迷失之处,所见的建筑或古墓又让人更加感到惊悚。

多元化造成的剧烈冲突感充斥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这种冲突并非它的本意,但似乎又是一种宿命。城市的发展依赖于地理格局,交通的规划因此有着一定的必然性。那些被交通割裂的地带,发展空间十分有限。

石马铺的命运在近年来开始改变,片区开发已经在快速进行中。新的道路体系正在建立,原本封闭的空间逐渐走向开放。而我们最希望保留的是那些多元化的元素,这是它最有价值的文化基因。

撰文/潇湘晨报记者常立军

【来源:潇湘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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