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的天空下,矗立着张牙舞爪的枯树,一个男人正癫狂地飞奔着,这是电影《hello,树先生》的封面海报。
这部鲜见的中国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上映之初便遭到了观众们的一致冷遇。
荒诞,黑色,神经质,似是而非的文艺腔调,再加上“贾樟柯式”的纪实拍摄风格,都让电影落入了“四不像”的声讨中。
去年,一帧‘王宝强抽烟’的经典桥段在抖音上爆火,大家都纷纷议论着,要为这部影片正名。
有人说:我们身边都有一个树先生,他善良无害,又卑微无用,像是旷野里被人遗忘的树。
百度百科上至今为其冠名着喜剧的标签,可是,电影从头到尾都笼罩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感,令人笑不出来。
影片讲述了一个叫“树”的男青年,他经常在村子里四处游荡,儿时的朋友们都过上了像样的生活,只有树还一事无成所,被人们当做取笑的对象。
随着村庄被矿业集团收购,村民们也陆续搬迁至城里的‘太阳新城’居住。在这期间,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最终导致了“树”人格的全面坍塌。
树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疯的?网上众说纷纭。
真亦假时假亦真,我斗胆揣测着:它是韩杰导演呈给观众们的一份考题,而答案则在每个人自己心中。
今天,我们且抛开那些精彩的推理分析,单从剧情的推进浅析,什么才是压垮树精神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秘密的伏笔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秘密,哪怕藏得再深,往事也会沿着时光的缝隙悄悄爬上来。
这样的秘密,树也有。
“我总是梦见我爸,披个黑大衣,到处找我哥。”
在树很小的时候,曾经亲眼看到自己的哥哥被父亲失手勒死。成年后的树经常会看见故去的父亲,用一双严厉愤怒的眼睛瞪视着他。
这个沉重的秘密,树背负了一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影片开头,树分明在远处燃起的火堆中看到了父亲,但当母亲问他时,他却含糊地说:“啥也没看见。”
从小和自己关系亲密的哥哥被父亲失手扼杀,年幼的树目睹了父亲施暴的全过程,可他只能像树一样沉默着。
原生家庭的桎梏和农村父权制度下对生命的漠视让树的内心倍感煎熬。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荒诞不经的黑色幽默从这里开始埋下伏笔。
乡村里的人情画卷
如果树是一个简单愚钝的人,那么经年累月的蹉跎生活会让他轻松许多。
但树偏偏又是一个敏感而聪慧的人。他心思细腻,善于捕捉周遭的世故人情。
树看上了村里的哑女小梅,他请媒人帮自己上门提亲。但经过一番“交谈”后,树察觉出小梅看不上自己。
于是他对媒人感慨道:“可惜了,就是不会说话。”自卑的树借此来保全自己的面子。
树昔日的好朋友陈艺馨当上了城里的校长,树捏着他的名片半真半假地埋怨说:“我说怎么打你电话老打不通,换号了也不说一声。”
陈艺馨尴尬地解释说那是业务号。
其实大家都清楚,成年人的世界,不论疏远还是拒绝,都需要适当的圆融来维持体面。
那些‘看破不说破’的默契,是彼此交往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而树努力守护的,正是他那汲汲渴求的自尊心。
自尊的失守
在村里,树无疑是受欢迎的。人们都爱拉着他一起喝酒,但这些都建立在开他玩笑,拿他消遣的前提之下。
大家乐意和树搭讪,却没人把他当做朋友,就像人们爱吃花生米下酒,却永远不会把它当成主菜一样。
甚至在朋友结婚时,树也会被人推出来‘讲两句话’。一个大龄未婚的失业男青年,在别人的喜宴上他能说些什么呢?
无非和闹新娘的农村陋习一样,供大家取乐罢了。
面对这些粗鄙的玩笑,树只能佯装傻乎乎地照单全收。甚至因为得罪了村长家的小舅子二猪,树还被迫下跪向对方赔礼道歉。
树以烂泥般的姿态伏跪在地上,在苟且的生活下,尊严也随之瘫痪。因为他既没有拒绝的勇气,也没有能力摆脱自己窘迫的生活。
他还在这个村庄里生存着,就要遵循这里的规则。没有本事,就只能被人奚落。
可即便如此,树的内心仍然渴望着友情的眷顾。他对阔别多年的老朋友陈艺馨说:“一会儿咱哥俩好好地说会话。”
但陈艺馨最后还是不告而别,树茫然地站在雪地里,脸上挂着北风都吹不散的无奈和落寂。
而他那双怎么也摆不对的双手,就像他尴尬的生活一样无处安放。
对等的爱情
树的生命中曾被两束光芒所照亮,一束来自他死去的哥哥,另一束则是他生命中姗姗来迟的爱情之光——韩小梅。
韩小梅的出现,给树带来了莫大的希望。
韩小梅的长相清丽,身材丰腴,只可惜是个哑巴。这样不美妙的残缺,却让两人有了可以结合的契机。
你不完美,我不优秀,所以我刚好配得上你。
尽管一开始,韩小梅对他并不满意。但这并不妨碍树继续向她表达爱意。
他可以是全村人的笑话,但在韩小梅面前,他是浪漫的诗人,是追求爱情的斗士,争取韩小梅的举动让他找到了自信。
“把你的命交给我吧”
这句庄重而伟大的爱情誓言彻底打动了韩小梅,两人第一次正式约会后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同时准备结婚。
树为这场婚礼倾注了全部心力,与其说他渴望爱情的救赎,倒不如说他渴望融入正常的圈子,抓住一切人格平等的待遇。
树坚持让弟弟去向老板借“皇冠牌”的婚车,因为当初羞辱他,让他下跪的二猪开的就是“皇冠”。
对树来说,这是他重拾尊严的第一步,是一场迟到的抗争与反击。
但是,最后“皇冠”车没有借来,婚车降格成了“帕萨特”。
弟弟退而求其次的冷漠激怒了树,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来自亲人的鄙夷,扯下了树尊严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因为树徒劳地发现,终其一生,他都没能获得亲情的庇护。
树在半梦半醒间,又看到了火光中的父亲,步步紧逼着,原生家庭的伤痛从未远离。那根缠绕在哥哥脖子上的绳索如今就套在树的身上。
在绝望中,树呼唤着自己心中的那一束光:“哥,我就要结婚了,你回来吧。”
于是,第二天树果真看到了自己的哥哥,带着衣着鲜艳的嫂子。这时候的树已经有了癔症的前兆,幻想中的他神色胆怯地蹲在树梢上。
而现实中却是热闹喧嚣的婚宴,树的父亲一脸严肃地坐在角落,大胆活跃的哥哥嫂子靠在围墙边上。
真实和幻境紧密交织,树穿行于想象之中,又被现实紧紧控制着。
层层的分裂之下,树终于疯了。他终于摆脱了自己的父亲,成为了树大仙。
在自己的臆想中,树能窥未来,通仙界。他成了村里人人敬仰的先知,曾经羞辱过他的二猪也向他下跪。全剧最有头有脸的人物,矿业集团的老总也要尊称树一声“大师”。
树在自己的假象世界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认同。
可实际上,村里人相继搬离了村庄,母亲跟弟弟住进了城里的‘太阳新城’,小梅也在婚后不久回了娘家。
在这部影片中,魔幻的梦境太真实,而真实的人生却处处充满了魔幻。
影片结尾时,小梅回来了,还怀着树的孩子。夕阳的余晖落在小梅的脸上,她笑着对树说:“咱们回家。”(小梅是哑巴)
镜头拉远,画面中又只剩下了树一个人的身影,在风中手舞足蹈着。(影片到此结束)
在许多文学作品中,‘树’都以坚韧不拔,傲然挺立的形象示众。
而本片中,树本身就是悲剧的,苦难式的存在。它经历了死亡的伤痛,孤苦地扎根在这个异常寒冷的北方村庄。
电影里有几个片段运用了“蒙太奇手法”,从片头树神色惊惶地蹲在树上到最后彻底迷失后的放声狂笑。这组镜头反复出现 ,他不是蹲在树上的人,他已然成为了树的本身。
当尊严彻底失守后,树的精神世界轰然倒塌,亲友,爱人都先后弃他而去,孤独成了诠释他生命的最佳命题。
但树又是幸运的,因为在他的幻想国度里,天空不再灰暗低沉,大地洒满了金色的阳光,他正手握着美满的家庭,和爱人走在路上。
正如一位诗人曾说:“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
若他没有走进这虚幻的乌托邦内,树的生活又该如何继续呢?
看完全片,我的答案是:若人格得不到尊重,走到哪里都是异世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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