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周,我去看了毕赣的新作《地球最后的夜晚》,并来到毕赣在北京的工作室,和他坐下来聊了聊。
截止到现在,《地球最后的夜晚》这部电影的票房已经破亿。
而内地影史上只有六部华语片预售达到票房破亿。它们分别是:
《捉妖记2》、《唐人街探案2》 、《爱情公寓》、 《西游伏妖篇》、《美人鱼》、《后来的我们》。
上述的要么是定位精准的商业片,要么是续集,要么是先前就有群众基础。
并且这里面没有一部是文艺片。
毕赣开了一个先河。
这个一吻跨年的slogan,即将引来的是一场赌博。赌注就是后续电影评价与票房。甚至关于这个营销方式最近也引来不少争议。
“通过猫眼电影的相关性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购买《地球最后的夜晚》的观众有30%购买过《后来的我们》,有20%购买过《前任3》,有16%购买过《悲伤逆流成河》。”
△ 不少人在抖音披露具有仪式感的选座截图,图源抖音
此时的票房越高涨,就越有可能引起普通观众对于文艺片“看不懂”的反感,导致口碑反噬。
关于电影的诸多争议,让我们对毕赣这个人越发好奇。
在等候的过程里,毕赣刚结束一个采访。
就在上一波采访人马收起拍摄器材时,毕赣正在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里休息。工作人员则立刻将虚掩上的门紧紧合上。
与书架前的一拳超人琦玉面面相觑了五分钟,负责接洽的工作人员将我引入房间。
毕赣穿着一件短袖,下摆紧紧扎进裤腰带里,正夹着一根烟和人说话。看见有人进来,随即露出一个笑容。
后来我得知,这已经是毕赣今天接受数不清的第几个采访,每场采访之间的间隔不超过十五分钟。
离开前,另外一队人已经在会客厅调试机器。身旁的人悄声说,“毕赣成明星了。”
换作三年前,毕赣恐怕难以想象这一切。
他的故事分为前后两章:《路边野餐》前和《路边野餐》后。
2015年,毕赣与他的《路边野餐》来得汹汹,拿下了金马的新导演奖等一系列奖项。
那年毕赣刚刚26岁,而《路边野餐》的拍摄成本仅为十来万,更大花销用来购买歌曲的版权。演员多是凯里本地人,包括毕赣的家人朋友。
他一再说起,自己做过的最冒险的事情就是拍电影。
在凯里这样一个三四五线的城市,有一天,你和妈妈一块吃饭时,就像聊起年底冲击考个公务员一样,对她说你打算拍一部电影,你能想象那个场景的荒唐吗?
而在他做出这个决定前不久,合伙开的婚庆公司倒闭后,又考了爆破证。
在破釜沉舟以前,毕赣只是一个有些迷茫的,在社会上找不准自己位置的年轻人。
如果你仔细看,这个故事拥有一切励志故事的各项要素。
就像洛奇在内心自我怀疑过后,坚持训练。到了比赛尾声,当他击败前任世界冠军时,用的是他研发出来的必杀技,一记猛烈的右钩拳。
那年的金马奖对毕赣的评语里,其中提到了他的长镜头,生猛,大胆。
△ 2015年,刚满26岁的毕赣也是金马奖历史上最年轻的最佳新导演获奖得主
毕赣的右钩拳,就是他的长镜头。
在《路边野餐》以后,很快,他拿到了下部片的投资。
4500万,约等于上一部电影拍摄成本近百倍。这意味着毕赣能补足《路边野餐》里长镜头遇到的技术故障。
这次主演也换成了汤唯、黄觉、张艾嘉。为了实现影片想要呈现的效果,他们的片酬放在了次要考虑上。
镜头下的主题也仍然是那个仿佛时刻处于雨季,神秘而潮绿的凯里。
正如所有人都好奇一个成功故事的后续是什么样的。
电影的结尾总是飘荡的彩带,哭泣,一个有力的手势,连绵的掌声之后,画幅逐渐拉远。
在路边野餐以后,毕赣被称为天才。
这个词语放在华语电影的语境里,让毕赣有了足够的资金弥补上一回的技术缺憾,给了他更专业想帮他拍好电影的演员,以及更专业的团队配合。
所有人簇拥至一起,为毕赣造梦。就连毕赣也说,自己很幸运。
而对于大多数籍籍无名的有着电影梦想的年轻人来说,他开创了一个先例。
有不少北电学生问毕赣能够给那些想跳脱学院的人提供什么建议吗?毕赣却说,不要太排斥学院了。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对于天才本人而言,无异于放在油锅上煎熬。
毕赣偶尔会做一些噩梦。
往往他的噩梦里,不会出现追赶在后的坏人,而是随时随地弥漫着一种烦躁浑浊的气息。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待。
等它慢慢挨过去。
有趣的是,当你醒过来,时间仅仅过了那么一刻钟。这和《地球最后的夜晚》那个永不结束的梦倒有一些重合。
毕赣说,他不希望这部电影时抱着一种观看成功叙事的心理,那样看片不够纯粹。
在前不久的知乎沙龙上,有人向毕赣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数据显示,现主力观众群显示多来自于三四五线城市,这和文艺片的受众群是有很大差异的,这批观众往往都更喜欢“那种电影”。
毕赣反问道,我也是来自三四五线的城市,为什么我们就要认为,他们只配看“那种电影”呢?
我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体验,在读大学的城市,一部小成本文艺片往往排片很少,需要跨越南北才能看到影院的排片。
△ 毕赣镜头下的那个小城凯里,被不断创造与刷新成为另一个世界,荡麦。
如果我们抛除《地球最后的夜晚》里导演的传奇经历以及跨年营销,单论电影的话,这是一部湿气弥漫,纯真,甚至带着些孩童般稚气的电影。
它能轻易地打动人,因为在长镜头与人物顾左右而言他的台词下,它的感情是如此充沛。
自从开始拍电影以来,他的生活开始和普通人有了隔阂,就像被放入一个大空气球内。如果回想起来,他的人生似乎还停留在2012年,拍摄自己的第一个短片《金刚经》时。
身边的朋友已经经历过了一遍从结婚到离婚的人生步骤。
拍电影这几年,他的一些生活习惯都开始发生改变。
一是身形发生了变化,几年前毕赣还是一个身材清瘦的青年,现在脸颊溜圆。为了缓解压力,他最爱的是深夜来两碗炒粉。
△ 图源时光网。2015年,毕赣在珞珈诺电影节。
二是变得擅长和人打交道。甚至是接受采访,都是原先他没做过的事情。
实际上,他是一个有些腼腆,害羞的人。去异国参加电影节,他通常在酒店里打FIFA,或者看录像带。如果赴约的场合陌生人超过了三个,他就会萌生退意。
现在每次接受采访的人都不止三个。
在他身边也有不少人,跟随着他,生活轨迹得到了改变。在少年时期,毕赣就是小团体的头头,是给人取外号,带领大家去卡拉ok,或者出去谈恋爱,找乐子的那个孩子王。
比如表弟,开始受到毕赣的熏陶写诗。还曾经去《地球最后的夜晚》当群演,趁着帮毕赣买烟的功夫,他见到了那些明星。
比如连续参演两部电影的毕赣小姑爹,在《路边野餐》时,直到拍完他还不大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故事。后来在电影节上展映,他看懂了这部电影。再然后,他开始研究自己要演的新角色。
△ 在《路边野餐》拍摄间隙,小姑爹在看剧本
无论如何,关于毕赣的故事,仍然没有结束。
我问毕赣,他接下来想拍什么电影?
他说很想翻拍一部中年时的霹雳贝贝,当贝贝成为一个普通人时,开始怀念自己童年时拥有的异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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