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条阴暗的通道,林嘉雯向着收费亭的工作岗位上走去,她的工作就是在这川流不息、噪音不断的公路上,收取往来车辆的过路费。
经常要上夜班,且面临灰尘密布的环境,小小的收费亭,仿佛庞大车流中的一个个小岛,而她工作时一直戴着口罩,则将脸上的表情和心里的波动完全遮盖。
而那仅露在外的双眼透露出一丝单亲妈妈的迷茫和疲惫。
她正机械地往票据上盖着章,随着一声长长的卡车喇叭鸣叫声,一个嬉皮笑脸的老面孔又出现在了嘉雯的面前。
他名叫王志豪,是追了嘉雯好长时间的人,可嘉雯看他轻佻不靠谱的样子,丝毫不为所动。而这家伙却有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
这让嘉雯很心烦。
终于熬到了交班休息的时间,嘉雯和要好的同事打起了羽毛球,正从沉重的生活和工作中得到片刻的放松与欢愉。
一个突然打来的电话将她生生地拽回了现实,她儿子彦超竟然偷偷和同学莉雅谈恋爱,被学校抓个正着。
嘉雯急匆匆地赶到了学校,独自坐在脸色铁青的莉雅爸爸面前,嘉雯感到很是抬不起头来。
对方为了避免事情张扬损害爱女名声,提出了赔偿82.7万新台币的赔偿要求。
尽管嘉雯一再声明,按照自己的经济条件无力赔偿,莉雅爸爸还是不依不饶,觉得她是在讨价还价,还恼怒起来。
莉雅爸爸说家境殷实的自己根本不需要这笔钱,只是想要给她和儿子一个教训,她若不答应便会直接提起诉讼。
为息事宁人,更为儿子的前途着想,嘉雯只得默认了,接受了对方的要求和一个月的期限。
回到家里,她并没有开灯,在阴暗中静静地等待着儿子回来。
见到走进家门的儿子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想把满腔怒火都尽情发泄,谁知才说了一个开头,彦超就知道了大概的情况。
正处在叛逆期的他,反而像自己占了理一样,气势汹汹地和妈妈对吵了起来,说他和莉雅的感情根本不能用金钱来加以衡量。
说到激动处还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门紧紧关闭,任凭嘉雯在门外声嘶力竭也无动于衷。
气归气,问题终究还是要想办法解决。
嘉雯给前夫打去了电话,想从孩子的爸爸那里得到些许帮助,谁知接电话的是前夫现任老婆,两人话不投机,对方直接撂了电话。
第二天上班,嘉雯又意外的从站长那里听到了一个坏消息,由于人工收费要全部转为电脑收费,大家将面临裁减或分流安置的困境。
之前对此事虽有耳闻,但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公司提出了方案供大家选择,其中一种是给予五个月工资的补偿金,只要在方案上签字即可。
这笔钱可以稍微缓解嘉雯的燃眉之急,她有些心动,可以她的好姐妹为首的大多数同事,却对所有方案都不很满意。
大伙嚷嚷着反对,要求政府部门拿出更好的方案来,否则将坚决抗争到底。
嘉雯便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举手表决时随了大流。
接下来,嘉雯在工作中动起了歪脑筋,偷偷地用一些假钞将收取的过路费的真钞换掉,想通过这种方式以少积多,凑够孩子的赔偿金。
而这其中的对象也包括志豪,他老是在回程票据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和肉麻情话,甚至嫌地方不够大还转移到了钞票上。
不过他却没想到被嘉雯以用假钞为由,举报给了站长,志豪识破了嘉雯的把戏,虽有些意外和生气,但还是没有揭穿她。
工作间歇,嘉雯再一次给前夫打去电话,一番唇枪舌剑地争吵过后,向他借钱的想法还是落空。
正在沮丧之时,志豪却走上了前来。
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告诉她,别小看自己,自己可是个“小开”呦,经济上是可以帮助她的。
嘉雯但是并未过多理会他,但下班后,嘉雯左思右想,实在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万般无奈之下,她拨通了志豪的电话寻求帮助。
志豪约她见面,嘉雯直截了当地要求志豪借钱帮助自己解决问题,志豪却要求她必须做自己的女朋友。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后,已走投无路的嘉雯开出了肉体交易一次给她一万块的条件。
对她心仪已久的志豪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带着她来到了一间破旧的旅馆开房,在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完成了第一次交易。
终于完成夙愿,回到家的志豪,不顾嫂子一如既往投来的厌恶的目光,一副心满意足的得意样子。
此后,第二次、第三次、更多次,为了凑钱,嘉雯继续找到志豪进行交易。
而志豪却如同找到了女朋友一样,认真投入这段感情,无微不至地关心起嘉雯来了。胃药、伤湿膏都被他买来硬塞给体弱的嘉雯。
这一幕,却被返家的彦超看到了,他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出现很是茫然,而嘉雯也并没有给他解释什么,只是连声催促他,让他赶快进家门。
接下来,志豪硬着头皮找哥哥借钱,想要拿去帮嘉雯。这时,他接到了嘉雯打来的电话,原来是彦超逃学了,她由于正在上班,无法脱身,想请他帮忙去找。
志豪二话没说,立马答应了下来,还转身向哥哥认真地说,嘉雯是新交的女朋友,这次与以往不同,是来真的。
哥哥半信半疑,但还是无奈拿了一些钱给他,谁叫自己父母早逝,只留下这么一个弟弟呢。
很快,志豪领命出发,一番辛苦后总算在书店里找到了彦超。
志豪连拉带拽地想把他带上车,不想毛手毛脚间将他的课本丢落了一地,又只能折返回去收拾,彦超却反过来捉弄志豪,偷着报警说是志豪绑架了自己。
两人被迅速赶到的警察带回了警局,闻讯赶来的嘉雯对儿子大发了一通脾气,同时也对给志豪带来的麻烦感到内疚。
志豪却憨憨地笑着说,好了啦,小孩子嘛,要不你请我去你家吃饭吧。
嘉雯还是没有当场答应。
没过多久的一天,志豪从学校门口路过,看到彦超正追着莉雅,便将他带上车一路紧赶了上去。
等彦超和莉雅在路边一番交谈之后,彦超明显遭到了拒绝,耷拉着脑袋走了回来,眼中还留下了眼泪。
一瞬间,志豪也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他放下了嘴巴上叼着的烟,也放下了脸上一贯的嬉笑表情,迎上前去,将彦超搂进了怀里,用自己认为不太男人的方式安慰着这个男孩。
当晚,也许是出于感激,彦超将志豪带回了家里吃饭,志豪则趁机留宿在了这里,又和嘉雯完成了一次交易。
一早,彦超便追问着他,“你跟我妈是男女朋友吗?”志豪说,“废话,要不然呢,嫖客和妓女吗?”志豪一边忙着穿衣出门,一边还不忘发出邀约,他要找时间带彦超和嘉雯一起去野餐。
很快,他就开着装满野餐用具的卡车来接母子俩了,两人都很是惊喜,也被志豪的活泼和热情深深地感染。
坐在开往幸福的卡车上,连一向顽劣成性的彦超也变得乖巧了起来,久违地靠在了妈妈的肩上,嘉雯用一只手温柔地轻抚着他。
直到深夜,三个人还在河边欢快地玩着,如同恩爱的一家人一样,嘉雯心中涌起了久违的甜蜜,可是嘴上却依旧没有表现出来。
她拿出了一张志豪交过路费的钞票,交给了志豪,志豪则让她好好地看看自己在钞票背面为她写下的情话。
嘉雯嘴巴上说着,不知从哪里抄来的,脸上却挂着微笑,但她的眼角依旧流露出一丝对生活的担忧。
日子慢慢地往前走着,三人之间的关系也日趋融洽,在一起早饭时也呈现出顺理成章的温馨自然,一切似乎在往最好的方面渐渐发展。
可一件让生活偏离轨道的事情又突如其来了,一天志豪来接嘉雯下班,车上却有一名娇艳的女子,志豪说是他的干妹妹。
三人一同来到了KTV,看着志豪和干妹妹亲密的样子,嘉雯在一边喝着闷酒,醋意升腾,产生了对这段感情强烈的不安全感,以及对一贯浪荡不羁的志豪的不信任。
她便独自离开了酒吧,甚至在酒精和怒气的驱使下,打破了一个向他言语轻薄的男子的头。
第二天,志豪找到嘉雯,想要安慰她几句,令人意外的是,嘉雯表面上好像并未生气的样子,可心中已经存在两人就是为钱交易的想法。
她一把拉过志豪,亲吻起来,甚至主动带他回家云雨一番。事毕后,志豪玩笑似的说,“今天没有带钱呦”。
嘉雯却突然翻脸,说好的用钱交易呢,不然自己面临的问题怎么解决。志豪说关于钱的问题,我们一起努力,嘉雯却仍然不依不饶。
两人的谈话却让屋外的彦超听了个清清楚楚,再一次遭到莉雅拒绝的他正没好气,又听闻了此事,大骂妈妈是个J货。
志豪为嘉雯出头,出手打了彦超,嘉雯却奋力扑上前来,阻止志豪对彦超施暴。
平静下来后,她冷漠地对志豪说道:“你真的觉得我们在谈恋爱吗?”
志豪有些蒙了,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在再一次确认了嘉雯只是想要钱的想法后,志豪如万箭穿心,他默默地流下了泪,转身离开。
志豪在外边游荡了许久,才回到家中,抱着哥哥无助的痛哭起来,哭得像个孩子。
他哪里知道,另一边,工作中的嘉雯也是无精打采,心神不宁。
给儿子交赔偿金的日子已经迫在眼前,而公路收费从人工转电脑的这一刻也即将来临。
但是,比这两点更加重要的是,嘉雯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自己从心里深深地爱上了志豪。
于是,她在站里组织的分别晚宴上,独自喝酒,一言不发。于是,她回到家里,迷茫地反复数着志豪每次交易后给她的钱。
心中想着两人交往过程中的一切,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嘉雯终于鼓起勇气,不再犹豫和等待,给志豪打去了多个电话,却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她甚至跑到志豪去过的那家KTV里寻找,仍然未果,直到收费站人工收费的最后一天,自己最后一次站在熟悉的工位上。
她终于又看到了熟悉的那张脸,志豪仍然像往常那样递给她一张回程票据,脸上却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
等她接过去后,也没有了往日的调笑与纠缠,他似乎犹豫了那么一小会儿,终究还是松开手转头驾车而去,很快消失在车流之中。
嘉雯有些发愣,小跑两步,手中的票据却被风吹落了,她赶忙追去,在密集的车流中穿梭,几次险些被疾驰的车子撞到。
等到终于把票据重新拿到手中,她立即翻到背面去看,可没有看到和从前一样在背面的志豪的字迹。
一瞬间,嘉雯感觉到心像挖空了一般,瘫坐在了公路边上哀嚎不止,而脸上的表情却不知是哭还是笑。
交赔偿金的日子也到了,嘉雯带着彦超来到莉雅家门前,万般不情愿的彦超挣脱了妈妈的手,生气地逃走了。
没过多久,当嘉雯正孤单落寞地站在台阶前,彦超却又返了回来,还递给了妈妈一瓶饮料,坐下来和妈妈一起等待莉雅家人的回来。
或许从那一刻起,他开始真正地长大,懂得去面对而不是逃避自己应该去解决的问题......
上映于2016年的影片《川流之岛》以极为平静,细腻的笔触,真实感人的叙事,讲述了一位单亲妈妈因时代变迁,生活重压所带来的种种艰辛和以往形骸放浪、此次却投入了无限真情的司机之间的爱恋。
人到中年,儿子叛逆的嘉雯,经历过婚姻失败的惨痛,看惯了世间虚幻的种种,尽管内心有无比的渴望,但出于对家人安全的保护,对感情受伤的避免,不敢奢谈幸福、不敢轻言爱情、更不敢付出真心。
这无疑也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单身中年人的想法。
当犀利无比的言语脱口而出、伤人至深,当弥足珍贵的爱情因为误会、胆怯、掩藏而悄然逝去之时,再要想去努力找回,却已时过境迁、不复当初。
哪怕在车流中发出巨大的能掩盖一切的哀嚎,也只能随风飘走,无济于事。
人生的错过和遗憾令人慨叹,如此例子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不胜枚举,这绝不仅仅是嘉雯和志豪两个人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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